第五章 胜似狠心
贾宝玉闻言气的面皮紫胀,当即道:“你若果然要去,我也去!”说着便要出门去请贾母,立即禀明此事。
晴雯冷眼看他发癫也不阻拦,只慢慢道:“你去了我就死!”
贾宝玉此时早奔到门外,听了这话,怔了一怔,越发气得全身乱颤起来:“你死了我殉你去!”
晴雯道:“你也不用说这些话,我算个什么,纵是现下里横死了,为我多讨几两银子发了丧也就尽了你的情意。若要理论别的,不是我说,你给不得倒在其次,便是你能给,我也不要!”说着也不看贾宝玉如何,只仍旧拾起针线来要做。
宝玉见她无情至斯,心中痛极,待要强辩,只觉中哽成一块,竟是心肺碎了一般。反而半晌无话,凄凄艾艾一阵,终究大哭起来。
晴雯听他哭得嚎啕,心中动容,面上却一派冷冷清清道:“好二爷,你也不用哭,想来四季更迭,花开花落,天也有长短,地也有宽厚。世间万物从有到无皆有定论,既如此,咱们情深义厚也罢,薄情寡义也罢,早晚也要入这个套,强求这一时又能如何?”
贾宝玉已然哭的力竭,见她出言凉薄越发要哭。
晴雯叹了一声,因着茶水温温的,便倒了半杯与他吃,后又见他面上湿漉漉一片,只得拿出手帕子仔细擦了一回道:“你还小,心未必定的,这会子伤心也好,欢喜也罢,不过这一时的云雨,明日保管也就好了。好好的一个哥儿,一点子事就这样,日后为官做宰,说给人知道,岂不是个笑话?快别这么着了!”说着又柔情抚慰一番,许了好些话,方才压住不提。
这厢里既调停了此事,转眼便到启程之日。
晴雯于三更外便醒了,一直默默躺着,眼见天色发白,忙蹑手蹑脚起来。
贾琏连同众人已然收拾妥当,见她挟着包袱出来,早有小丫头扶上车去。男丁们则或是打马或是赶车慢慢动转起来。
那晴雯因是赖大外头买的,自进了贾府,多少年也未出门,如今冷不防到了街上,只觉满眼新鲜,哪里看得够。
赶车的小厮见她不住打了帘子伸头出来,不由笑道:“姐姐这会子不保养,只管看的眼花,出了这地界,走上水路,还有更好的要看呢!那时岂不后悔?”
晴雯闻言笑了一回,强忍了半晌,头一歪倚在车内打起盹来。
这一路车轮滚滚,浩浩荡荡,不多时便到了渡头,合家上下皆被勒令下来抬抬搬搬,一时妥当了,众人便弃了车马登上船去。
晴雯睡得糊涂,朦胧中只闻耳边阵阵响动,再知觉时,已然不知歪在哪个怀里,全身飘飘荡荡起来。她心中诧异,抬头去看时不由一惊,忙退出那人怀抱道:“奴才不敢!”
那人见她知情知礼,暗地里早赞了一回,面上却淡淡一笑道:“姑娘小心,仔细掉下去!”说着上前拢住晴雯肩膀扶了一扶。
晴雯心惊跳,又不好如何推脱,只得垂头福了福道:“多谢二爷关照。”
原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贾琏。
那贾琏乃是贾府长子长孙,为人风流,放着房中一个天仙似的媳妇不爱,素日只与脏的臭的为伍,哪个若一时受了他的花言巧语与了他,食髓知味起来,脸面体统一概不论,行事做派当真和他老子别无二致。
晴雯等人因深知贾琏风评,平素里与那琏二***陪房丫头名唤平儿的说起来,无不唏嘘道:“有个那样的日夜服侍还不足,偏偏爱与那些野莺儿胡缠!”
那平儿听说恨声道:“却是呢!这般模样身段,又是这样的身家,论起来,堪称天造地设。他却不足,只往那鬼祟下流里流连,教我们跟着吃了嫌疑这还罢了,只求别一日现在我们眼里,蒙混到天荒地老去,才算是他的造化。”
众人几时见过她这样不善,只当那贾琏是个混账行子,左右亲近不得,唯有敬着远着才是道理不提。
如今只说晴雯一时见了贾琏与她举动亲密,心中早警惕起来道:可不得了,我竟忘了这个魔王。因怕被他缠住,忙掩身去了舱中与众人齐坐。
贾琏见她面上红桃一般艳丽,神色却颇多羞涩,不觉又赞了一回,只道这竟是个多姿多味的,又恨自己平日里只在偏僻处寻欢作乐,倒把眼前的耽搁了。因此越发把晴雯的形影记上心头,只当不得不欢了。
晴雯自然不知他这番心思,然而自此之后,那贾琏无事便要与她搭讪,或是问‘出来可否习惯,是否不如家里’等语,或是因看河岸旁有个鸟雀,便要扯出一篇话来引她。
晴雯不厌其烦,偏偏不敢妄语,只得一时以‘二爷事务繁多,有这会子闲着磕牙的,不如看看前面宿在哪里罢!’等应答,一时又以‘我这会子晕的很,昨夜里睡得迟了,神短少,恕我少陪了’等敷衍。
那贾琏闻言虽然不得趣,却始终痴心不改,渐渐更要与晴雯拉扯不休起来。
却说这一日,照旧在午间住了船,众人下来打尖吃茶。
晴雯在船上因坐的手脚酸懒,正待出来逛逛,见状便与一个小丫头做了伴,找到贾琏告了一声假,只道‘这一会子的事,去去就回的。’
那贾琏只怕寻不着由头在晴雯面前作威作福,闻言忙皱眉道:“这里人生地不熟,又僻静,谁知哪里有个祸端藏着呢!”说着看了她二人一眼又道:“要去也容易,凡事有我,咱们三个去如何?”
那小丫头因没见过世面,满心好奇,只要出去逛逛才消,见贾琏这样,也不在意,只与晴雯笑道:“姐姐以为如何?”
晴雯虽不知贾琏用意,却颇为嫌恶,待要不去,又不便泼了那丫头的冷水,只得踌躇了半晌道:“二爷的好意我们领了,我们什么身份,出来走动打发个小厮跟着也就是了,断断不配使唤二爷。”说着竟是执意谢绝贾琏,不肯他受累的意思。
贾琏闻言中笑了一声道:“我当为什么,这会子我也乏了,正要走一走,你们就撞上头来,少不得便由着我做主罢了,难道还要特特去找别人不成?快别推搡才是,有说话的早出了这二里了!”说着当前走在头里。
晴雯见他如此,再要寻话开脱未免显得小气,便也敛住了心神,只与那丫头挽着手臂走在一处,和贾琏隔得远远地。
贾琏也不计较,三人一路上去了几处,不过是渡口常有的吃穿用度等铺,别无他物。饶是如此,那小丫头却喜不自胜,笑了几回,与晴雯叽叽喳喳个不休。
晴雯虽颇有见识,然而这乡野间器物有别高门大府,样样秀丽可爱,一见教人爱不释手。
贾琏见她二人这般,也凑头去看,只见一排娃娃嵌在案上,或是一个歪倒打鼾,或是三五个做戏玩耍;或是颤颤巍巍,一副矮胖,或是直挺挺吹着唢呐,旁边一只大马,马上歪歪驮着一人。可谓憨态可掬,活惟妙惟肖。
晴雯此时手中拿着一个,不知是什么,了又,看了又看,半晌又轻轻放下。
贾琏留心去看,只见那一个全无韵致,浑身只作一个红色,眉眼喜气洋洋,嘴咧到腮上,颈间更有一个项圈般的物什,于一群娃娃中鹤立**群,不伦不类。
那丫头转了一圈,自然也看上几个,问了价钱,便买了一双端坐莲台的童子塞进荷包里。
贾琏见状向晴雯道:“怎么不要?我看那个就好。”
晴雯一面摇头一面去看那娃娃道:“我瞧着是个磁的,容易打了,不能带回去也未可知。况且天下万物见得多,爱的也多,个个都买,也穷死了!”说着与那丫头说说笑笑,往来路去了。
贾琏听她说话老气横秋,倒像凡事看透了一般,不由好笑。因见她二人走远,忙与老板要了那个捏在掌中看了看,突然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的,又见那一排娃娃原是两场,一场为孩童耍乐嬉戏,田野之风;一场却颇为盛大,又是童子观音,又是吹打弹唱。心中纳罕,便也买了几个,连同晴雯那个一同付了钱,去赶她二人的脚步。
此一行虽未有任何放浪处,然而贾琏却心中做魔,只当他和晴雯有了什么,起卧间越发看重。
晴雯如今已然弃了宝玉,一颗心裂成八瓣。如何有心思看旁的,少不得当天下男人都死了。因而也不把贾琏放在眼里,只一味躲着,唯恐落人口舌,一时回去了传到王熙凤眼里,为她做祸。
贾琏不知她的心,见她畏缩,只当这里人多口杂,不肯与他当众亲昵,须得到了背人地方才好你来我往,柔情蜜意的,便动辄就要引她独处。
晴雯无法,除却日日忍气吞声外,只求苏州不日就在眼前,完了使命立即回去。
然而事事岂能如意,这一日行到苏州城外,但见各类船支交于水中,岸旁正值集市,热闹非凡。
众人不由大叹,要知端详,且听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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