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1996年春季,启元的小院子里春光明媚,自他退休以来种的那些花卉已长得枝繁叶茂,蔷薇和紫藤分别在大门两边的围墙上爬得累累垂垂。天晴的时候走进院子,连现在耳朵有点儿背的启元都能听得清满院子是蜜蜂的“嗡嗡”声。一晃,退休二十年了。启元从没想到过自己能活这么久,能活到人生七十古来稀的七十岁,而且正奋勇向着八十进发。
在他种植这些花儿的时候,他还时常地想,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到这些花儿盛开、成荫,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到小小的一棵柿子树开花结果,不知道能不能尝到栽种下去时才一尺高的桔子树结的桔子。结果,他家去年的柿子多得吃不完,团团和脉脉家也不用买柿子吃了。他竟然活了那么多年。
可惜,启农却日薄西山。朝华家离医院近,朝华每天煮好汤水,一个人去医院看启农,帮启农的妻子分担辛苦,因启农家还有正读高中的两个孩子需要启农妻子的照料。朝华还经常在启农的病房里看到启仁,启仁而今几乎一半日子住院,住在很清静的干部病房,启仁也是几乎每天坐着轮椅去看望启农,与启农说上几句话。启仁而且不怕说重话,他打电话告诉启元,他怀疑启农没几天了。
启元接到电话当天,就跟团团说他打算去上海。团团得知原因后,没拦他,想办法搞到两张软卧票,她与司机一起将启元和忆莲送上火车,安顿好,然后再打本本手机,确认本本到点上站台接人。此时区区的生意已经遍布长江以南,本本驻扎上海看管大本营,开着一辆蓝鸟。区区经常跑得两三个月都见不到人,团团有事幸好找得到本本。
启元与忆莲都是有生第一次坐软卧,小小一间包厢里住四个人,另外两个看上去是做官的,启元与忆莲并排坐在一张床上,浑身不自在,双手都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等另外两个收拾收拾,又出去吸好一支烟回来跳到上铺躺下,启元与忆莲才稍微放松下来。可列车员紧接着出现在包厢里,问两人要了票,塞进黑夹子里。然后要两人拿出身份证来登记。启元按照吩咐做了,可知道列车员出去,启元都没看到上面两个人拿出身份证来给列车员看。难道……只针对他俩?列车员抄了身份证号码去做什么?等会儿乘警会不会把他俩从软卧赶走?
启元一路忐忑不安,一直等待列车员再度上门驱赶他。他不敢告诉忆莲,怕忆莲也一起担心。忆莲很快躺下铺睡着了,启元一直保持着警觉,一个人坐立不安。好不容易熬到上海,没有出事。等列车员拿票子过来,唤他俩到点下车,启元简直暗暗抹一把汗。
本本等火车一停就冲到软卧车厢门口等待,将吓了整整一程路,腿脚软麻的外公提下车,好在忆莲休息得好好的,健步如飞。等上了本本的车,启元终于忍不住问本本,火车上查身份证是怎么回事。本本毕业后一直也走南闯北,不假思索地回答:“一直那样的,软卧硬卧上的人都要登记。中途上车的一般就不登记了,列车员偷懒。”
启元却认认真真地刨问底:“为什么我们一起上车的两个上铺的没登记,就只登记我和你外婆呢?会不会只是针对我们?”
本本闻言哈哈大笑,笑得差点儿握不牢方向盘。“外公你真能疑神疑鬼,谁那么闲专门针对你们两个老头老太啊,要在火车上干坏事也轮不到你们俩,放心啦,他们只是例行公事。你们上铺的两位可能是特殊公务的,他们内部都有打好招呼的。我每次坐卧铺也被查呢,谁在意啊。”
启元被本本笑了一路,连忆莲都取笑启元的多疑,启元无法辩解,只能任由他们取笑。不过他在心里想,不是针对他和忆莲就好,就怕他们抄了去留底,什么时候拉出档案来找他茬儿。
本本将外公外婆安置在朝华家与医院之间的一家宾馆里,宾馆豪华得令启元很不适应。幸好是本本事先开好的房间,要不然服务台又得问启元拿身份证了。本本叮嘱外公外婆千万不要因节省而住到亲戚家去,大姑婆也很老了,麻烦一天可以,麻烦好几天会累死大姑婆。启元想着也对,虽然心疼每天哗哗哗流出去的房前,可还是住着了。到启农那儿一看,情况不是一点点的不好,而是非常糟糕,而且一天比一天明显地糟糕。启农已经不会讲话,可还认得大哥,两人握着手默默流泪。
启元在上海住了两个礼拜。故地重游,他哪儿都没去,只陪着启农走到生命终点。
悦华也来了。这个时候,早已无所谓谁是前一个太太生的,谁是后一个太太生的。大家都是来自上思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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