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君臣父子
对彼此亮了底牌之后,陆静淑和田从焘之间倒也没什么显著的变化,除了说话更加无顾忌之外,其他一如从前。
至于那些共同的野心和梦想,目前并没有落地发芽的空间,所以也只能停留在畅想阶段。两个人都不是好高骛远之辈,在达成统一战线之后,还是该干嘛干嘛去。
田从焘赶在年前,又抄了几个卫所世袭指挥佥事的家。自他接手整顿卫所的任务以来,他所有的工作重点都是查贪腐、抓人抄家,收回所有被高阶军官侵占的屯田,而抄过之后的卫所整改工作,却一直按兵不动。
卫所制是一种寓兵于农,守屯结合的建军制度。当初创立制度之人,是希望军队能自给自足,且保证国家军队的兵员充足,所以划定军屯,确立军户,以保障上述两点目的。
但任何一种制度施行日久,总是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卫所制也是一样。军户的世袭制度,本是为保障兵员,但国家一旦承平日久,世袭的卫所官自然而然开始偏重享受、想尽办法贪腐,底层的士兵没有上升空间,只能一直受上级盘剥,等到活不下去的时候,除了等死,也只有逃跑一途。
另一方面,本来应该负有监察管理之责的五军都督府却又被兵部分去了权力。太宗皇帝为了限制五军都督府的权力,防范统军将领专权,规定五军都督府对军队无调遣权,其调遣之权由皇帝直接掌管;兵部在军队中虽有任免、升调、训练之权,但不统兵。
所以到后来,举凡武职世官、流官、土官之袭替、优养、优给之类的事务,皆由所属都司卫所上报于都督府,都督府再转送兵部请选。选定后,经由都督府下达都司卫所。如此一来,都督府就变成了一个传话的机构,实权几乎没有,自然也无法有效节制各地都司卫所。
而兵部呢,又没有直接管辖各都司卫所的权力,最后的结果,显然就造成了两不管的局面。
其实田从焘对这种类似于府兵制的制度,并不太看好。首先管理难度大,容易滋生弊病;其次战斗力低,军心涣散,难以产出军事人才。世袭制限定了军士们的身份,没有上升空间,太平年代,只能苦哈哈的受上官奴役,不太平了,又被推出去当炮灰,换了他也要逃跑。
可惜他只是奉旨整顿卫所,并不是要废除卫所,所以只能在现有基础上,想一些改进措施。所以他请来了秦远。
秦远答应帮忙之后,没多久就提供了一份整改措施,这份整改建议很全面,但终归只能治标,难以治本,所以田从焘拿到之后,只说要好好看看,并没有递上去给田惟彰看。
可是在把卫所查了个底朝天之后的现在,田从焘又不得不承认,秦远的这份方案实在算得上是面面俱到、老成持重,是个不伤筋动骨,还能达到一些目的的好方案。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东都来了消息:元庆三年十一月,田惟彰下旨册封第四子田从熙为太子,并定于十二月二十日行册封礼。命各宗室藩王、两京五品以上官员皆到场观礼。
田从焘出发之前,又跟秦远碰了几面,将整改措施细细修改完善,然后就让人快马加鞭先行呈送给田惟彰御览。
这样一来,在田从焘到东都之前,田惟彰已经有足够多的时间来研究这份整改方案,等他到了之后,也能尽快将此事讨论出个结果。
田惟彰等这个整改方案已经等了很久,所以一收到就先仔细研读了一番,还把顾名俊找来,让他一同参详。
“秦尚真是宝刀未老。”顾名俊看完之后,先赞了一声。
田惟彰一笑,问道:“爱卿觉得可行?”
顾名俊恭恭敬敬的回道:“秦尚曾两度将兵,对地方都司卫所知之甚深,此番所提诸事都切中利害,臣甚为佩服。只是这任免、升调、训练之权回归五军都督府,恐让兵部失了节制之权……”
“爱卿与秦远可有私交?”田惟彰不置可否,忽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顾名俊心中一紧,面色却不变,答道:“回陛下,臣多年来一直在京为官,秦尚却多为外官,因此臣与秦尚并无私交。”
“是么?朕怎么记得,当初秦远被人弹劾的时候,卿曾为他说话?”
顾名俊微微躬身:“陛下明鉴,臣虽与秦尚素无私交,但一向钦佩秦尚的为人,也知秦尚治军甚严,断不会做出纵兵劫掠百姓之事,况李学敏当日嫉恨秦尚甚深,臣察觉其中必有蹊跷,这才上折为秦尚申辩。”
田惟彰捻须颔首:“原来如此。你一说,朕也想起来了,李学敏确实常在朕面前言及秦远桀骜不驯,这么说来,倒是朕冤枉了秦远。”
“陛下言重了。”顾名俊忙道,“秦尚极少面圣,陛下不知其为人,乃是常理。只是李学敏当时身为左相,却徇私枉法,为排除异己蒙蔽圣上,实在是罪大恶极。”
田惟彰叹了口气:“朕独坐深宫,卿等便是朕的耳目,若是卿等有意蒙蔽,朕可真就成了聋子瞎子了。”
顾名俊立刻跪倒请罪:“臣等无能,陛下恕罪。”
“好了,这也不怪你,是朕看错了人。”田惟彰摆摆手,“你先去吧。”
顾名俊起身再施一礼,在内侍引领下退出了大殿。
其后田惟彰又分别找了兵部两位尚和在东都的几位大都督来研究整改方案,各人因身处的位置不同,提出的意见也各有侧重。田惟彰只不评价,等臣子们说完,就让他们告退。弄的一众人等莫名其妙,不知道陛下心里到底什么打算,都有些惴惴不安。
待田惟彰收集了各方意见后,田从焘和秦远也到了东都。田惟彰第一时间先见了田从焘。父子二人见面,寒暄过后,田惟彰直接就提起了整改方案。
“这里面哪些是你自己想的?哪些是秦远出的主意?”
田从焘答道:“儿臣不敢欺瞒父皇,除‘各地都司卫所任免、升调、训练之权回归五军都督府’之外,其余皆为秦尚所拟。”
田惟彰瞪着儿子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朕就知道,以秦远如今谨慎的个性,应不会这么大胆提出此议。”
田从焘低头微笑:“儿臣是觉得,没有这一条,前面都是治标不治本,所以才斗胆加上。”
田惟彰起身走到他面前,看着站起来比他还高一点的儿子,颇为感慨:“我儿长大了。”一面说一面还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能想到这一点,很好。”
“谢父皇夸奖。”
田惟彰抬脚往外走:“陪朕出去走走。”
田从焘忙接过内侍递过来的斗篷先帮田惟彰围上,然后才让内侍服侍自己穿斗篷,落后一步跟着他出了大殿。
“你跟秦远一道来的?”
田从焘应道:“是。秦尚旧疾犯了,儿臣正好带着大夫同行,为了方便照顾,就与秦尚一路同行了。”
田惟彰了回头看了儿子一眼,问:“你今冬身子还好?”
“谢父皇关心,儿臣一切都好。带着大夫,也只是以防万一。”
田惟彰点点头:“你知道保重自个就好。朕年纪大了,别的都在其次,只盼着你兄弟几个事事顺心。”说完停下脚步,问田从焘,“你的婚事,到底是什么章程?这可又过了一年了。”
田从焘决定说实话:“儿臣不孝,让父皇操心了。儿臣有句话,说了还请父皇不要笑儿臣,到了这个年纪,儿臣反而更想娶一个知心知意的妻子……”
田惟彰到这立刻笑了起来:“还是这个脾气,都是朕从小给你惯坏了。”
田从焘有些讶异,这次见面,田惟彰似乎变了许多,对他竟然多了许多纵容和真心关爱,难道是因为册封了太子,所以想从亲情上补偿自己?
“你既然这么说,可是已有了人选了?”田惟彰又问。
田从焘沉默,田惟彰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怎么?还不好意思跟朕说?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你母妃早跟朕透了风了!”
……林贵妃透了什么风?田从焘惊讶的看向田惟彰,解释道:“娘娘心急,如今看谁都是儿媳妇人选,父皇别当真。”
“哦?这么说,你对大理寺少卿陆文义的女儿,并没有爱慕之情?”田惟彰笑问道。
田从焘只得承认:“儿臣确实倾慕陆姑娘,只是……”
田惟彰问:“只是什么?难得你喜欢,朕也就不挑剔了,这次陆文义正好也要来京,朕给他升一升官职,再给你赐婚,你面上也好看些。”
“儿臣多谢父皇成全,只是,此事儿臣还未曾问过陆姑娘……”
田惟彰挑眉:“难道她还会不乐意不成?”
田从焘恳求道:“求父皇再容儿臣一段时日,婚姻之事,若非你情我愿,总是不美。”
“呵,你们这些年轻人,朕真是弄不懂了!”田惟彰摆摆手,转头又往前走,“算了,随你,都随你。”
他果然对自己宽容了许多!田从焘满心疑虑,却不敢表露出来,只老老实实跟在他后面走。
父子二人沉默着走了一段,田惟彰忽然又站住了,问:“左相之位空置已久,依你看,秦远可能胜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