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很温柔，听得安然愣了一下，片刻后，她垂下头，小心翼翼地吹了吹筷子上的糕点，再放进嘴里。

    她的动作缓慢而小心，好像不是在吃东西，而是在护卫着什么。

    安然吃东西的时候很安静，顾洵没事干，随便挑了一本书，坐在座位上看。

    清晨的光打在两个人身上，温暖透亮，空气里满是闲适静谧。

    顾洵很喜欢这种氛围。可以脑子放空，什么都不用想。

    他觉得安然有种让人心静的气质，只要靠近她，嘈杂的思绪就会服服帖帖地理顺。

    等安然吃完早餐，顾洵说:“等会我带你去医院吧。”

    安然乖乖地点头，扔了垃圾准备去收拾东西。

    顾洵没想她那么爽快。

    “我以为你会不想去。”

    “为什么？”安然对他的想法很疑惑。

    “……”大概是电视剧看多了。

    安然从不是个逞强的人。

    只要她认为对的事情，就会乖乖去做。

    她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

    顾洵突然觉得很郁闷，没回话。

    安然也没在意，回房间拿了一条大围巾，再装一瓶热水。

    收拾好东西，安然穿上鞋，拧开门把手，发现后面没动静，一回头，见顾洵站在那里不动，像是在想事情。

    安然疑惑地瞅着他，想起他还没回答自己的问题。

    于是朝他摇了摇手。

    她的手很白，像外边的落雪，柔软，细嫩。指甲透出淡淡的粉，指尖被修剪得圆圆润润，显出几分萌态。

    “有病就去看，有什么问题么？”

    顾洵:“……”

    这话说的……

    “没问题。”顾洵心情有点复杂，“你平时不上网么？”

    “很少。”安然说，“我高中才有手机，学业也忙，没时间。”

    怪不得她会面不改色地说出有病就去看。

    这种微博贴吧论坛的常用骂人句式在现实里听人那么正经地说出来，真的是感觉。

    ——一言难尽。

    ☆、第三十章

    给安然看病的是一个面色慈祥的老医生。她看了眼量好的温度计。

    将近40度。

    把温度计甩了几下放好，老医生拿了压舌板和听诊器，一边给安然做常规的检查，一边说:“孩子，你烧的有点高啊，得打针。”

    安然听着老医生的指示，乖乖地做检查。

    检查完，老医生摘下听诊器说:“等会先做一下皮试，然后去三楼打针，打完针回家记得按时吃药啊。”

    说完在电脑上操作开药。

    鼠标点了几下，开好药，老医生把卡还给她。

    在安然走之前，老医生关心她几句。“你最近是不是失眠了，面色这么差。”

    安然默然片刻，最后还是老实承认了，“是。”

    老医生瞧着她，问:“是不是读高三啊？”

    “嗯。”

    “这几天有好多个高三的学生过来看病。”老医生叹气，“你们学业重，又不锻炼，身体本来就虚，更何况最近的天气也不好，太冷，还下雪，好多人都集中在这几天生病……”

    老医生以为安然一个人来，心下怜悯，不觉多说了几句。

    “孩子，虽然高三要努力，但也要注意休息，马上就过年了，你趁着过年多串串门，多跟亲戚说话，别太闷家里，知道么？”

    “嗯。”

    “我跟你说，失眠可是个大问题，你晚上睡不着，白天就只能晕乎乎地学习，效率肯定不高，这以后很容易就恶性循环的……”

    她忍不住又叨叨几句，说着说着，余光瞥到安然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不好意思地说:“我这人当了那么多年医生，有职业病，就是见不惯人折腾自己，所以多说几句，不是不想你好，你别往心里去啊。”

    安然赶忙说:“不会不会。”

    “那就好。”老医生感慨，“现在的小孩真的是辛苦，就我孙子，才小学呢，就得每天六点多起，一直上课上到下午，晚上回家还有各种作业，周末还要上各种补习班。连小学生都那么忙，更别提你们高中的了，不像我们那时候……”

    一说到这，她就又开始絮叨。她满头银发，说话间时不时用手拖起金丝眼镜，显出几分老态。

    老医生的眼尾，额头，唇角因岁月的流逝染了几条深深的皱纹，可眉梢眼角俱是放松，皱纹没有聚在一起。

    她絮叨的样子就像个阅尽沧桑的长辈看透了人间繁杂，教育她的小辈要放宽心。

    安然静静听着。

    “欸，有时候我觉得啊，就一场考试，至于从小学就开始这么抓么……不过这可能是因为我人老了，什么都看开了，心态没年轻人那么急……”

    老医生的样子很和蔼，说话很慢，她的声音没有年轻时的清晰，有些字甚至黏连在一起。

    这份老态，将过去，和现在，黏连在一起。

    记忆像开了匣，奔腾而出。她想起很多。有这几天的，有过去的。

    这个城市里，她除了爸妈弟弟，没有别的亲人，而现在，他们都回去了，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只能待在一个空荡荡的家，除了看电视，就是做题，看书。

    全城的人都在狂欢，而她没有事情可做。

    没有门可以串，没有亲戚可以说话。

    她认识的同龄孩子讨厌她，认识的大人很少会去关心她，她们更多的是表扬她，夸赞她，然后跟自家孩子说。

    “学学人家安然。”

    每到这种时候，她觉得，这么多年，她唯一剩下的，好像就只有成绩了。

    没有人关心她生命的过程，他们关心的，只有那个结果。

    那个结果，把所有的过程都抹去了。

    快18年流走，如此漫长的时光，流转了那么多个地方，最后剩下的，好像——就只有她一个人。

    无论在哪里，城市或是乡镇。

    无论在谁家，奶奶家，亲戚家，父母家。

    最后剩下的。

    只有她一个人。

    没有深交的朋友，没有亲近的长辈。

    所有人仿佛都是过客。

    她连跟人结伴而行都做不到。

    这是一种深深地绝望和孤独，每到午夜，就折磨着她，与那遥远的过去一起折磨着她。

    “哎，一不留神又说了那么多，总之你听我一句，年好好过，心情一好，失眠的症状也会好很多……”

    安然坐在椅子上，把医生的话一句句听进耳里。

    “回去注意好好休息啊。”

    最后老医生嘱咐。

    安然朝老医生笑了笑。

    “去吧。”老医生转过头，正打算问候一下坐在她旁边的男孩，还没说话呢，他就起来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顾洵跟在安然后头离开。

    咦？

    老医生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