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世事变迁造时势
自多年前玉策候功劳累蓄足够后,便少有外出,一门心思打磨道行神通,离上次闭关已有三载,他还沉浸在修炼之中,泥丸宫上丹气缭绕,有火焰之形,却又洁白无瑕,宛若天边白云幻化。
那白云起伏,隐有呼呼风声,又有无数细小漩涡在身边围绕,细看时才见那旋涡原是状似鳞片之形,连成一串,凌空绕旋,分不清头尾,忽而两条白龙交错而过,满空云风、旋涡、鳞片,消失的一干二净,却是算定时日,结束闭关醒来。
玉策候睁开二目,眼目如烟,似虚似幻,良久异象才消失殆尽,默默查验道行进步,略觉满意,起身出了斗室,来到外殿,便看见案几上堆满了册玉简。
这些简都是府中下人搜集而来,供他翻阅查看,伸手拿起最上面一封简,展开一看,本是轻松观视,可后来却脸色一肃,缓缓放下简,“宁师弟怎会做下这事,不过越师兄也不会凭白冤枉他人,此事有些蹊跷,我需去问上一问。”
玉策候甚是看好宁舟,当年也曾有提携,却不会与旁人一样只看个热闹,当即便想去弄清楚这里面的究竟,看看是否有甚误会。
若真像简上所说,宁舟真有罪过,他也不会偏袒相助。
正要出去弄个究竟时,打对面来了一个道人,貌有中年之相,一看他出关,甚是欣喜,礼道:“恭喜小老爷法力大进。”
这道人玉策候也认得,曾在恩师冼凉折座前,见过几回,是个差的散漫道人,淡笑一声,“你不去伺候师尊,来我这处作甚?”
中年道人道:“老爷算出小老爷近来将要出关,便让我在这候着,随时候吩咐。”
玉策候道:“这些闲时再言,我眼下需出门一趟。”言罢,迈步就走,岂料那中年道人胆子甚大,居然一步跨出,挡住玉策候去路,“小老爷欲去何处,欲办何事,可否跟区区说说?”
玉策候面色微动,沉冷如冰,“你倒也胆大,敢拦我去路,不怕就此丢了性命。”
中年道人丝毫不惧,微微笑道:“区区只是下人,哪敢拦小老爷去路,只是方才想起几句话,想跟你说,一时情急,唐突冒昧,祈请恕罪。”
确实如那中年道人所说,他只是下人一名,哪敢拦主人的路,玉策候料他必有文章,也不急着走,道:“说来。”
中年道人说道,“算算时日,道传竞夺也没多久了,小老爷虽道法高玄,但门中强人辈出,怎能轻慢,因此区区以为,还是在府上多多参修才好。而这时候,门中出了点事情,不甚好看,小老爷见了,若因此坏了心情,确是小子不是,故而不得不大胆谏言。”
玉策候心中透亮,这中年道人话中有话,别有所指,凭他一个下人,撑破胆子也不敢说这些,那么他口中这些话,出自谁人之意,已是非常明显了,但终究有些不舒服,道:“你且放心,我不会怪你就是,退下吧。”
中年道人见他执意要出门,硬着头皮又道:“世上之事,从无永恒不变的,正如日新月异,陆移海覆,天下事纷纷扰扰,好事坏事,好人坏人,层出不穷,身在天地熔炉之内,就要遭受锤炼,出了此门,就是熔炉,小老爷尊贵之身,何必沾染污浊。”
玉策候知道,这话里话外,说的都是宁舟,他生性不爱打机锋,索性挑明了,“你是为宁师弟之事前来劝谏我的?”
“不错。”中年道人沉声道:“熔炉有大有小,本宗之炉,即是规法,真金不怕火炼,那宁舟若真清白,自当无事,不怕火炼。小老爷去了,于事何用?若他真有罪责,小老爷又岂能助他?”
玉策候一叹,明了这是师尊爱护之心,不想他在这个节骨眼上,沾上这么一件事,弄不好就会让人攻讦抹黑。
而越长信身为杜风微隔代传人,此脉行事,岂会让人轻易就更改过来。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冼真人身为杜风微师侄,没理由与自家师叔不快。
中年道人察言观色,见玉策候有所意动,心中一喜,拿出一本道,“此是老爷特地吩咐,让小老爷细细参研,以备道传之争。”
“知道了,你下去吧!”
在另一边,有三人煮酒闲谈,夏寒申轻咳一声,“夏某在此预祝辛道兄,落道兄在此次道传盛会上,有所建功。”
落闲云意态闲散,身靠软榻香靠,身后有一娇美婢子,轻轻捶肩,旁侧还有婢子手掌鲜花团扇,斜靠着他,轻送香风,他微微眯眼,陶醉在其中,脸色酡红,半醉半醒道:“人情世路,诚为峻岖,大道天途,更为甚矣,天下高士,才情通天之辈,数不胜数,然得仙道者,堪称寥寥。此虚无缥缈的念想,哪值得费那辛苦,哈,酒来酒来。”
大笑一声,抄起酒杯,佳酿似飞泉落川,珠玉乱滴,如似狂士,潇洒自如。
还有一人,眉如墨山,棱角分明,须长三寸,气质粗豪,正是当年十座飞云入北鹿,其中之一的凌霄飞云主持者辛去疾,他微微摇首,落闲云当年也心怀壮志,只是因缘际会,世事纷扰,因一桩事情消磨了追寻大道之心,从了便换了个活法,无酒不欢,放浪形骸,潇洒度日,看上去倒也快活,不过却非他所愿,“落道兄还是如此。“
落闲云大笑,“不如此,要如何?”
辛去疾笑笑而过,不与他说,“历来道传相竞不易,辛某虽有心一试此会,也不敢轻言。”话虽如此,可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极具自信。
夏寒申笑道:“道兄谦虚,不过说起道传相竞,我倒是想起一人。”
辛去疾笑道:“怎么?莫不是又有哪位同门放言,要参与此会,位升道传么?”
这话一落,诸人莞尔一笑,这段时日以来,时不时有人大放豪言,如何如何,不过大多是坐井观天之辈,真有绝艳才情者,也不屑趁此时节出来卖弄,时候一到,自见分晓。
夏寒申轻笑一声继而道:“昔年有一回惊涛岩上,宗内擢升真传弟子,是为庄师兄与玉师兄共同主持,这次出现一良才,虽只出手一次,却是被人认可,当为头名。”
辛去疾默默推算时间,面带不解,“那位同门当时修为应只是灵台修为吧,莫非如今成就丹境了?”
夏寒申道:“正是如此。”
辛去疾眼睛一亮,旋即又是摇首,“这位同门也忒心急了些,不去刻苦打磨功底,反急着进境修为,就算成了丹境,谅其丹品不高,可惜。”
夏寒申笑道:“道兄不知究竟,这位同门可不简单,前些年弈象宗一事,二位道兄想必知晓,那时诸派道传,连同我派在内,都有人前去,只是不可何故,迟迟没有回返,近来我得到消息,那些派门的道传,大多已经亡故,留得性命者,不过寥寥三人,其中一人,就有这位同门,据传是妙一丹法。”
妙一丹法,此四字如是诡谲魔音,丝丝如针扎进辛去疾等人耳中,心中如掀巨浪,久久不能平静。
虽说丹法如何,并不能完全决定未来成就,可也是修道天资的佐证,往往这类人,无不是被加以栽培。
辛去疾闻言一惊,虽夏寒申说的不太清楚,但其他派门的道传都亡故,可以料想其中定然有一段生死搏杀,而这位同门,居然活了下来,可见其有真才实学,不然如何活下命来。
落闲云手持琉璃杯,一指夏寒申,笑道:“莫卖关子,此人是谁,还不如实招来。”
“这人名叫宁舟。”
辛去疾与落闲云对视一眼,皆茫然不知,前者了宁舟丹法绝佳,心中震动,想必神通不小,暗中视此为劲敌,追问道:“宁道兄是否也会,参与这回道传之事。”
夏寒申摇头道:“便是他想,恐怕也不成了。”
“这是何故?”
夏寒申端起酒饮了一口,才道:“他身陷囫囵,被压进狴犴渊内,能不能活着出来,还很难说。”
辛去疾皱眉道:“他犯了何事?莫不是那些派门的道传身死,与他有关,宗门为免其它派门诘责,故而打压宁舟?这不大可能吧,我派行事,怎会怕外人问责,就是真是宁舟所杀,又算得了什么。”
宁舟是无量弟子,在外面惹了天大麻烦,惹了再大祸事,也是无量的人,没理由宗门为了消其怒火,自贬弟子,这样一来,宗门威严何在。
夏寒申叹道:“他杀了两位同门,一是王朝棕,二是项青鼎,而这事以经过景福玉微洞天之人证实,万万做不得假,铁证如山,值此道传盛事,宾客云集,我宗出现这种丑事,他绝对讨不了好。”顿了顿,又是一叹,“我与他也有数面之缘,观其人行事,也可圈可点,哪里料想竟会犯浑,自毁前程,殊为可叹。”
狴犴渊下。
梅竹清望着唯一的弟子,“如实告诉我,你是否真的杀了王朝棕与项青鼎?”
宁舟勉强一笑,“这都是误会,越师兄神思混乱,指责于我,完全是无稽之谈。”
梅竹清精神一振,“把你所经历的事情,详细说给我。”
宁舟有所预感,事情到此,恐怕与他原先预想出现偏差,自己能否有条活路,还要看梅竹清了,不敢怠慢,忙把事情一一说出。
梅竹清罢之后,长出一口气,“你不必担心,既然牵丝惑戾唯具备天象修为可解,那么等杜真人拨正越长信的神思,你必然无碍。”
宁舟则忧心道:“恐怕没这么简单。”
梅竹清看他神色不佳,“你可是想到什么?”
宁舟冷静道:“我之前得罪不少人,多为世家一脉,平日倒也罢了,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但这回道传相竞,无数目光投在道传之位身上,而我身怀妙一丹法,定有人视作劲敌,不愿让我出现在悬奇仙渺,与他们同台较技,如此必当竭力抹黑我。”
事实也的确如他所料,现在这件事,在小范围传播,并且有愈演愈烈之势,人人都说宁舟罪该当诛,证据确凿无误。
连许多外派宾客也有所闻,在众人眼中,宁舟此刻是犯了门规,当死之人。
在这场事中,宁舟处在被批驳的一面,而景福玉微洞天,则是大义灭亲,就算宁舟根器再高,也不能大过规法。
经宁舟这么一说,梅竹清也醒悟过来,“你虽无罪,却形同盖棺定论,认定罪过确凿无误,人人都赞越长信贤明,这样一来,越长信即便醒转过来,要为你平反,也是身处被动,毕竟为你平反,在旁人看来,就是出尔反尔,构陷同门,虽有牵丝惑戾这个失误,但身为道传,怎能有此失误,与他清誉有损。”
宁舟心情沉重,“不错,越师兄的确有可能,为掩盖自己过失,宁愿就这样错下去,保证清誉不倒,前途不毁。”
还有一层,师徒二人虽都没说,却都明白,就算越长信真不惜脸面,站出来为宁舟说话,可他头上还有个太师傅杜风微。
在这件事上,杜风微的意见,至关重要,宁舟对这位真人不太了解,可梅竹清活了八百多年,又处于上层地位,却是明白,这位真人极要脸面。
而越长信是杜风微隔代传人,衣钵所在,绝对会倾力扶持,令他接过景福玉微洞天一脉的道统。
越长信身上的事情,一经发酵,道传之位,立即失却,如此,景福玉微一脉,便要重新栽培接续道统者,杜风微是否愿意放弃越长信,难说得很。
梅竹清脸色变幻,沉声道:“我去求见杜真人,看能否说通,再不成,舍了这张老脸,去清穹顶见宗主,求他做主,你暂且忍着些。”他半分也待不住,急着为宁舟斡旋,转危为安。
宁舟满心感动,看着梅竹清的背影,愈发清瘦,体外罡气浮散,如雾缠身,竟是收摄不住法力,只能眼睁睁望其流逝,此乃命之将终之兆,即心痛又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