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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舟望见此丸，怔怔无语，默然良久，那执刑道人看着不耐，正要呵斥，忽一声笑，笑声苍凉，透着无尽悲哀，虽是笑声，却有着浓浓的萧索之意，秋暮西风，落叶飘影，几许寒凉，道不尽的滋味。

    生于无量，长于无量，学于无量，无量便是家乡，宁族自开宗立派起，血脉就在无量流传，万载以降，嫡血只剩一人。

    从今日起，宁族唯一嫡血，便从无量除名，韶华易逝，岁月无常，过往种种，都是云烟。

    然宁舟之所以发笑，却不仅仅是因为如此，一路行来，有些同门对他颇有偏见，诸般打压，种种算计，这些宁舟只当是世家与师传的博弈，在此大势中，身为师传一脉，必经的挑战，是一种物竞天择的机制。可临到最后，竟不是败于物竞天择的大势中，而被师传的力量被逐出门户，连他也不知为何要笑，似悲似喜。

    无量成就了他，也欲毁了他。

    时、运、命，三方汇聚，终成此果。

    人有凌云之志，非运不能腾达，气运如此，非人之罪，无可奈何。

    “终是到了断之日，自此往后，当与无量两不相欠，再无瓜葛。”宁舟闪过此念，逐渐收敛笑意，拿过功丸，没有半分犹疑，一口吞了。

    那功丸专门化弭玄法，一经入腹，就感到一股温热感，似暖水从天灵盖泼下，沿着肌骨经脉，丹婴玄窍，徐徐扩散，那两相一录，三十六罡岳，两极流沙，扶宇转海一气手，丹霆照尘印，种种玄法，似雪一般在滚烫之中，化为虚无。

    那参微希夷契，乃宁舟一身玄灵功法总章，并不受功丸所制，并且还可暂时拿住法力，不使法力溃散，这也在宁舟的预料当中，也是他不怕这最坏一步的底气，只消事后随意择一功法，便能保住气道修为。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那九返象元竟在此时发生变化，他恍惚又回到碑界，观那浑象玉镜时的情景，无边无际的斑斓之光，在天空似静止不动，又似整体移转，使人分不清究竟是动是静。

    那些斑斓光华，如泼墨般的光晕，也有亮如烈阳的神芒，也有若隐若现的幽星，似是整个星空都围绕着他，晕晕乎乎，迷迷茫茫，不知所措，不知所以然时，陡见天中闪过奇色光华，其中似有人影飘忽，看不分明。

    宁舟心意一动，神念迎了上去，竟是轻而易举的追上了那九色光华，霎时那如坠旋涡，神念飘摇，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是好时，猛然心有所感，回身一望，隐见一位飘逸道人，欣慰一笑，身形渐渐黯淡而去，只留一缕仙音歌吟。

    “九返化象元，非人天授功，如轮混天转，乘气端无穷。”

    宁舟细细思索歌吟之意，有感悟这门功法，竟是包罗万象，穷天极地，高深莫测之处，远非两相一录可以比拟，其精深微奥之处，见所未见。

    然参微希夷契立足极高，框架之大，堪比皓月之辉，覆盖万方，与九返化象元功，有迥异之处，也有超出之意境，占此便宜，倒也能包容九返化象元功，而九返化象元功，也无抵触之感，两功水\/乳\/交融，并合玄幽玉虚功，凝结一处，竟让参微希夷契大幅升华。

    这种种变化，只在数息之内完成，从外面丝毫看不出来，但为了不漏破绽，宁舟故意散去九返化象元功，那身上磅礴浩瀚的法力，就像没了牵系之物，脱缰的野马，不由自出散逸出来，是散功之兆。

    那执刑道人一看，并不如何奇怪，功丸极为霸道，任何修玄功者，一经吞服，立时见效，剥夺一切玄法。

    但他却想不到，钟毓秀所留手段，假借神通之形，实托玄功之意，以一点神意，映刻在宁舟心头，其心念头，虚无缥缈，虽在身中，又不在身中，怎么会被功丸侵蚀，心意转换，即可催发，亦可藏于无形，道妙之处，难以言喻。

    不过看了一会，执刑道人就有些意动了，看宁舟身上散去的法力，宛如冲破堤岸的洪水，挣开大地束缚的炎流，汹汹之势，令人色变，心头微凛，“这宁舟好精纯强盛的法力，看来传言不虚，此子真成了妙一丹法，可惜行差踏错，犯了大忌，愚蠢之辈。”

    宁舟装作虚弱模样，“不知门中将如何发落我？”

    执刑道人哼道：“你算是好运，你本是必死之罪，杜上真毕竟慈悲，心胸宽阔，念你先祖对宗门恩义，格外开恩，差人到公开庭说清，饶你不死，只追回宗门所授，夺回真传，贬为凡胎，功元即吞，你与本派再无因果，你自此往后，再不可称是无量门下，但你本凶顽，心术不正，免你再度作恶，随后自有人来，送你去黥途驿。”

    言讫，侧身对梅竹清道：“真人且快些，三个时辰后，便有人来送令徒，不可误了时辰。”

    梅竹清淡漠的点点头，等那执刑道人走后，才领着那少女进去，看了看宁舟，长叹一声，“我愧对你啊！”

    其实梅竹清如果与杜风微撕破脸面，大闹一场，宣之于众，说不定可以让宁舟没事出来。

    但宁舟早就想到，若真走到这一步，杜风微损了面皮，指不定会在梅竹清转世的时候捣乱，倒时候转个兽胎还算好的，弄不好弄个草木之胎，那才是凄惨。

    而宁舟往后在无量一门，肯定是步步艰难，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过活，永无出头之日，与其如此，不如暗度陈仓，脱离无量，保证梅竹清后事无忧。

    而付出的代价，就是玄功被夺，没了无量这身皮，以及无量这个大派门大底蕴，可能的极力扶持。当时宁舟并不知道，还有九返化象元一事，他之所以敢于选择退路，也是有参微希夷契与玄幽玉虚功有后盾，不会真成了凡胎。

    事情发展到此，竟还有了意外之喜，宁舟也是暗感幸运，知道钟毓秀暗中布局，其中一点落在他身上，那么虽离了无量这个大靠山，但以后修道之路，却不会断绝。

    唯一顾虑，就是怎么离开黥途驿，离开无量范围，但这是后话了。

    一些事情不便于梅竹清明说，宁舟收拾好心情，洒然一笑，“师尊不必如此，你若执意为我奔波，恐怕会坏了转世大事，届时弟子岂不羞愧至死，罢了，这些且不说，我那几位徒儿，近况如何，师尊可知？”

    梅竹清道：“许久没回来过，也不知如今何在，那文笑缘我让他去了天波雨涧。”

    宁舟微微点头，天波雨涧，远离宗门，没有恩怨纠葛缠身，倒是个清净去处。打量了女子一下，“师尊怎还带了位姑娘来？”

    那女子身量高高，不施粉黛，也无玉貌花容，艳丽之色，但眉清目秀，冰肌玉骨，看上去也是个大家闺秀，仪态万方。

    那女子见宁舟说到她了，微微一福，落落大方，“妾身虞晴君，见过宁郎。”

    宁舟还了一礼，望向梅竹清，意带问询。

    梅竹清轻咳一声，道：“你此去黥途驿，不能出来，那里又不适修行，终生道途已废，你宁族道脉因此而绝，甚是可惜，不若留下一子，也好传续道脉。”

    宁舟罢，不禁哭笑不得，正要拒绝，又见梅竹清道：“我知你心思不在此中，但你道途中断，总得留些念想。答应我吧，我受你族中人传道授业，你族叔又把你托付于我，你落入此境地，我着实惭愧无颜，若让道脉香火断绝，叫我如何去见我师。”

    梅竹清当年学道，就是拜在宁舟一个长辈名下，他是眼睁睁看着，宁家从寥寥数人，变成宁舟一人，不愿看见道脉就此断了。

    宁舟本想回绝，但见梅竹清言辞恳切，苦苦婆心，拳拳爱护之意，心中也是感动，而梅竹清命无多时，即将驾鹤而去，这恐怕是他生命尽头的最后一个心愿，若就此拒绝，于心不忍，想了想，有了个折中之策，“师尊所言，甚是有理，考虑周祥，弟子依了就是。”

    梅竹清脸上露出笑意来，“待会有人送你走，却不能再耽搁了，你有三个时辰。”说罢，退出牢洞之外，把空间留给二人。

    宁舟看了看在阴森可怖的牢洞，玩笑道：“洞房洞房，还真是个洞房，委屈姑娘你了。”

    虞晴君尴尬万分，又感羞怯，低着头不知如何是好。

    宁舟道：“姑娘是何方人士，缘何甘愿委身于我？”

    虞晴君回道：“我出自翠华山虞氏支脉，寒微之身，父母昔年曾触犯祖规，因而被囚，我自此就孤苦伶仃，在族中受尽欺凌，前些日子梅真人到访翠华山，拿出诸般宝物，言及换取一名女子，族人贪念宝物，就拿我换了，跟真人来了无量，才知真人竟是大派人士，而我……”说到这，就有些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什么翠华山虞氏，宁舟根本不曾说过，料想是弱小的修道世家，这样的小世家，多不可数，他也没往心里去。

    宁舟道：“原来也是苦命人，我来问你，可愿为我诞下孩儿？”

    虞晴君脸色一红，不知该如何说，慢慢地定下心来，坚强道：“妾身虽寒微之身，但也不愿做这等羞耻之事，不过……”

    “不过什么？”

    虞晴君道：“只要你设法求求梅真人，救我父母出来，我便任你……任你……”说到后来，怎也说不下去，但意思宁舟已是明白。

    梅竹清既然选了虞晴君，又怎会考虑不到虞晴君的难处，暗中定有计较，而虞晴君懵懂不知，为了救亲之愿，定会妥协。宁舟脑中闪过此念，暂时不欲明言，道：“我有一法，可救你父母。”

    “什么法子？”虞晴君惊喜道。

    宁舟道：“待会你出去后，对我师尊说，你我二人已然结合，他必待你如徒媳，爱护有加，功法宝物，皆会予你，但我师命不久矣，不可操劳，怕不能助你救回父母，你帮我留意，我师转世何处，是何人家，另外，你可去还丹峰，寻到叫纪小茶，白小碗人，吩咐我所交代，离开无量，他们必然会对你照顾。”

    宁舟之意，不与她真行那**之事，虞晴君先是一喜，然后又道：“可是这与我父母有何关系？”

    “姑娘莫急。”宁舟笑道：“出无量后，你三人修为低弱，难以生存，可去西江月阁，此派掌门武青霜与我有旧，你暂住此派寄身安命，留意修道界中一位叫做钟毓秀的人，设法找到他，把我近况详细告诉他，如他愿出手，救你父母，易如反掌。”

    虞晴君见宁舟安排的井井有条，也是信服，可还是有些担心，“他若不愿呢！”

    宁舟道：“不愿也无妨，不出一年，定会有人助你。”

    虞晴君道：“谁愿意助我？”

    宁舟笑道：“姑娘放心，你的事情，我自会详加安排，只是涉及一些隐秘，不便与姑娘告知。”

    宁舟打定主意，在一年之内，必要想个办法，逃出黥途驿。

    “另外我还有几位徒儿。”宁舟道：“你若能找到他们，他们也会倾力助你，所以姑娘完全可以放心。”

    时渊崎身陷东武坛，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至于素青渔失踪不见，宁舟有些奇怪，但这会儿他也无暇他顾，只能由得去了。

    虞晴君倏然拜下，“妾身在此谢过宁郎。”

    宁舟一拂袖，止住下拜之势，“无需如此，你帮我欺瞒我师，我还未谢过你呢！”

    虞晴君抿嘴一笑，犹豫片刻，道：“妾身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但讲无妨。”

    虞晴君道：“你我虽无夫妇之实，但为瞒住梅真人，我便要假做你夫人，我想待真人去后，告知旁人实情。”

    这事事关名节，宁舟也是明白，笑道：“无妨，如何做你自家拿主意便是。”

    虞晴君彻底把心放下，分外感动，对宁舟也生出好感，陌生感稍去了几分，“那黥途驿真那么可怕？不能出来吗？我能否为此做些什么？”

    宁舟沉静道：“谈不上可怕，只是对有些人而言，是无法出去的，待我师转生后，你务必要寻到转世之身，好生照顾。”

    虞晴君慨然答应，此后就在洞中与宁舟说了会话，那执刑道人撤了禁法，洞中诸般禁制刑法也不发作，两人谈了两三个时辰，说了许多，不知不觉间，疏离之感已完全褪去，等到有人来压宁舟时，两人这才恍然，时间已到。

    宁舟笑道：“晴君，我还需受刑一道，我怕痛，叫喊出来难看得紧，不愿你瞧见。”

    虞晴君既敢好笑，又感宁舟遭于迫害，有些心疼，默默无言，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失魂落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