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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春入旧年 作者:蝴蝶君·小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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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春入旧年 作者:万川之月
菇,可他现在绝对不具备把金针菇顺利送进自己嘴里的能力。郑予北一点一点给他烫熟了,夹到碗里,再一次一次叫他张口,小心翼翼地连着汤汁一起送进去。楚平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叹道:“如果我们医院的护工都跟你一样的态度,估计全市的住院病人都想往我们这儿转院了。”
郑予北知道自己殷勤得过分了,也知道如果没人跟着照料的话,失明的病人可以完全达到生活自理的程度,可他就是放不开手。听了楚平的夸奖,他也只好腼腆地笑笑,转头又去用筷子尖努力折叠烫好的生菜,想在喂给林家延的时候别弄到他下巴上去。
明明已经是寒风乍起的季节了,郑予北拖着林家延的手肘把他引到副驾驶座位上,一转身还是发现自己出了一头的汗。被人依靠的感觉确实很好,林家延现在经常表现出只要自己在他身边就能安静下来的样子;但被人依靠的感觉……也确实很累。
他病了,他要发脾气,他的口味变得刁钻,他不管你有没有工作要赶一定要缠着你……郑予北坐进自己几乎是崭新的保时捷里,看着林家延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还有他眼睛里挥之不去的一抹惊惧,再次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不是一般的重。
这就是爱情的附加条款:你将对他付出常人无法理解的、百倍千倍的耐心……因为你爱他。
年轻人的故事或许会有很多曲折,但总体而言永远是飞扬跳脱的。在这座城市的核心地带,一套打通了上下两层的复式豪宅里,有两个曾经轰轰烈烈过的家伙却正在闲谈这件事情。
“你说……人好好地怎么会突然长出肿瘤来呢。”
陈扬正拿了个狗毛梳子给尚处在幼年期的边境牧羊犬梳毛,闻言便淡淡地笑了:“你说……人好好地怎么会突然问出这么蠢的问题来呢。”
叶祺被他养得懒散至极,翻白眼的力气都省了,全身上下只有捧着书的手指是用了力的:“……再说我就掐死你的狗。”
边牧是现存犬类中智商最高的一种,传说能与六到八岁的小孩持平,“狗”这个字它小小年纪已经听得懂了。尾巴正捏在陈扬手里,头部还是可以转动的,于是叶祺很快就收到了小边牧哀怨的眼刀一记,恰似六月飞雪窦娥冤。
就像叶祺经常嘲笑的那样,边境牧羊犬的眼睛附近正好有两块面积很大的黑毛,每每叶祺与它对视时都完全感受不到“超乎寻常的智慧”,只能体会到“超凡脱俗的痴呆”。但无论如何,这总比萨摩耶之流要聪明多了,甚至连叶祺身边卧着的这只成年大金毛更显颖慧。
几个月前的一天,两人经过宠物店,叶祺一眼就看中了笼子里关着的小小边牧,陈扬就顺水推舟买下来了。之前的宠物都是陈扬从专业批量养殖的犬舍挑回来的,叶祺老是横挑鼻子竖挑眼,说凡是陈扬买来的狗都跟他一样呆滞,所以这回陈扬才大大方方买了叶祺觉得顺眼的犬只。谁知道买回来了,叶祺又说跟小狗在一起“总觉得只是条狗的智商而已”,最后还是陈扬一力承担了幼犬的全部照料。
一条狗还不够,竟然要养两条,陈扬也不知道一向怕麻烦的自己是中了什么邪了。可有一次从公司回来的时候,他正碰见叶祺端着咖啡杯监督一大一小两条狗吃狗粮,小边牧吃得好好地突然抬起爪子来,把大金毛的脑袋猛地摁进了狗食盆里,引得叶祺一阵肆无忌惮的大笑……那一刻,就算让他再买一百条边牧回来,他也会心甘情愿。
狗伺候完了,陈扬也懒洋洋地坐到叶祺旁边去,大大咧咧把身体的重心全部交给他:“其实啊,你也不用太担心……我问你,要是你长了肿瘤,突然看不见了,你会怎么样?”
叶祺满不在乎地笑笑:“不会怎么样,无所谓啊,反正有你在呢,你还能让我过得不好么。”
陈扬也笑,假模假样一拳上去,正好被叶祺接住了,然后十指交缠:“你啊……你就是个老妖怪。你可以说得轻巧,可家延和那个予北都还年轻,恐怕是没这么镇定吧。”
就在他们坐着的沙发旁边,璀璨的吊灯光芒中,大金毛被小边牧企图咬它尾巴的举动吓得绕着圈狂奔,而小边牧得意洋洋地狂甩尾巴,一副占山为王的架势。叶祺挺严肃地看了他们一会儿,终于忍不住笑开来:“……你看它那个德行,真是狗性本恶,才这么点儿大就开始欺负别的狗了。”
陈扬习惯性地摸摸他的膝盖,低声道:“你要是惦记他们,明天我们就过去看看?”
叶祺露出数十年不变的一口雪亮的牙,“咔嚓”一声咬下一块苹果,顺便把剩下的都塞进陈扬嘴里:“好啊,我一会儿去打个电话……免得撞破人家小两口在家里做什么不太好的事情。”
陈扬刚想答,奇蠢无比的大金毛仓皇逃窜,竟然从陈扬这个主人的身上旁若无人地踩了过去,一路呜咽着迅速跑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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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十一章
叶大人起了意要去看望瞎家延,真正成行的时候已经是大半个月以后了。陈扬看他在学校里忙昏了头,只好默默给他备好了探病该带的营养品,临去之前那晚还致电花店订了一束纯白的马蹄莲,最后一步才是在周六清晨晃醒贪睡了大半辈子的叶祺。
周六,大多数有车一族都窝在家里补觉,郑予北和林家延住的小区里根本找不到任何空着的车位。陈扬绕着主干道开了一圈,只好把他心爱的宾利停在了住宅区的门口。
“你就不怕广大人民群众仇富,拿点什么东西把它划花了?”叶祺小心眼的程度早已被惯得不可理喻,平时甚至要吃无辜宾利车的醋,这会儿说起话来也怪腔怪调,听得陈扬只想笑。
“那就让我们祈祷人民群众都不识货吧。”陈扬假装深情地回头看了一眼爱车,然后赶紧拉住明显加快了步伐想甩开自己的爱人:“……喂,你还玩儿真的啊。它是车,不是人,你跟他比什么?”
叶祺其实也就那点气性,被他一把扣住了臂弯也就没了脾气,放缓脚步陪着陈扬慢慢往前走:“你管我呢,我就愿意跟它比。谁让你老看它,目不转睛的……”
陈扬无可奈何地笑笑,低声安抚他:“你像话点,别闹。一会儿见了小辈你也打算这样?那可真是面子里子全没了。”
叶祺悄悄摸了摸陈扬的后腰,算是达成了暂时和解。陈扬扭过头,原想再跟他开几句玩笑,但一眼瞥到叶祺走在自己身边低眉顺目的神情,心底毫无预兆地就软下去了。
叶祺趁其不备,绕到陈扬左边去抓住了他的手指,还是戴了戒指的无名指。陈扬这下完全无言以对了,只剩下叹口气拉着他继续走的份,一面走还一面暗叹自己这几十年栽得极为彻底,连挣扎几下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与此同时,在他们头顶上的那栋楼里,郑予北正在费尽心思地诱哄林家延把早上的椰香燕麦葡萄粥吃完。
“乖延延,这回没骗你,真的就剩最后一口了。”
林家延仰面躺在郑予北怀里,上身因为枕着他的臂弯而微微前倾,满脸都写着不甘愿:“真是最后一口就你吃,我才不要。”
郑予北看着碗里至少还剩三四勺的粥,想来想去实在是没办法了,只好腾出一只手来端了碗,自己一饮而尽算了。
林家延的耳朵在这几个星期的时间里已经练得不像是常人的耳朵了。他灵敏地捕捉到郑予北的吞咽声后,转眼就露出了一点点奸计得逞之后的狡黠表情,侧着脑袋在郑予北胳膊上蹭蹭,全然一副“你奈我何”的德行。
再好的孩子,宠过了也就宠坏了。郑予北本来想叹气,结果到了嘴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最后还得寸进尺地成了一个表示妥协的亲吻,无限缱绻地落在林家延的眉心。
自林家延有了抑郁倾向以来,郑予北想尽了各种办法来给他解闷。他从小学的大提琴,郑予北从他父母家硬是搬了回来;他听音乐台广播的时候偶尔提一句哪个乐队还不错,郑予北就上网去把全套的碟都买来给他听;为防他在自己出门采购时在家撞上什么东西,郑予北甚至会专门抽出时间来陪着他在家里走来走去,让他记住走到哪里要绕过哪件家具……
可尽管如此,一天中的大多数时间,林家延还是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里,抱着靠枕或者干脆横躺着,满脸说不出的阴郁沉默,看得郑予北坐立难安。不仅白天这样,晚上他也提不起任何兴致,害得郑予北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咬牙切齿、日复一日的强忍着,血气方刚的身体眼看着就要被逼成活脱脱的饿狼。
目不能视,这是什么新鲜的吃食玩具都不能抵消的损失,成天腻在一起耳鬓厮磨也决不能解决最根本的问题。这看不见的日子久了,连郑予北凑过来亲吻他的时候林家延都没有半点喜色――
他们曾经有过多么融洽的回忆,他怎么能忍受自己呆呆地完全不知怎么配合,只能被动地等着郑予北来吻自己。
可怜郑予北原本是一个进了家门就只会撒娇卖萌等投喂的家伙,一夜之间硬生生被逼成了早起晚睡、厅堂厨房一手包办的标准好男人。何嘉h心疼儿子,每天晚上都花上好几个小时精心煲汤,所以郑予北就义不容辞,每天早上五点钟必定起床赶去拿这锅爱心汤。他自己倒还真是心甘情愿起这么早,为了在林家延醒来之前再回到那间卧室里去陪着他,免得他一大清早又扔被子砸枕头的大发雷霆……可何嘉h看得多了,不知不觉也拿他当自己的儿子心疼起来,连着好几天都拦住他问他怎么黑眼圈这么重,叫他回去找时间补个觉什么的。
郑予北那百里挑一的好脑子总算是正常运转了一回,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连声答曰“我睡了家延怎么办”,次日照样还是那个时候按响门铃,顺便奉上关于林家延病中饮食起居的全部实时动态。
这样的辛勤,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暗中也没少给他提供各种各样的帮助。如果说以前大家接纳郑予北是因为林家延喜欢他,现在就真的是因为他待家延的真心诚意了。
说来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郑予北如履薄冰的时候只能得到同情和客气,忙忙碌碌无心讨好的时候倒是赢得了比预想中更好的一切。“家”这种组织关系本来就称不上有什么排外的壁垒,只要郑予北真的愿意跟林家延长长久久这么过下去,家里人的态度自然就一天比一天更热络,简直是容许他成为林家的第三个儿子了。
然而,抛开所有可喜的势头不去管它,眼下郑予北怀里的这只林家延还是成天恹恹的样子,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他是闷的,郑予北是累的,两人相依相偎了好一会儿都懒得挪动,一直等到门铃响了才不得不分开。
门缝里慢慢露出叶祺那张永远平平静静的面孔,郑予北赶紧拉大了可视范围,并不意外地看到陈扬正站在叶祺身后。他只来得及喊出一声“叶老师”,裤脚边就有个毛乎乎的小东西飞快地蹭过,脖子上的铃铛一路欢欣地响着,朝着背对大门坐在沙发上的林家延直冲而去。
郑予北愣了一下,等他想起来要回头时,那个黑白相间的玩意已经爬上了林家延的膝头,兴高采烈地摇了摇尾巴,开口道:“呜……汪!”
这条小边牧被叶祺买回家以后,林家延曾经去看过它一次。叶祺绕到林家延身边坐下来的时候,正看到他犹豫着伸出手来,掌心向上,然后理所当然地被小边牧热情的粉色舌头给扫荡了。
林家延的面部肌肉明显地放松下来,似乎终于能确定这是一条小狗了。慢慢地,他把头转向叶祺和陈扬,极自然地又挂上了那种他从小到大惯有的、乖乖的表情:“陈叔叔好,叶叔叔好。”
陈扬不由自主去看他的眼睛,半天都没得到什么反馈,然后才一下子想起他是看不见的,也只能“嗯”一声算作回答。
叶祺停顿的时间竟比他还长,大概十秒后才叹了口气,探手去拍拍林家延的肩:“唉……真可怜,郑予北做的饭菜你能咽得下去吗?”
“……”林家延当然还保留着以前的习惯,一旦无语了就会眨一眨他原本明亮深邃的大眼睛:“还……还可以吧。他最近进步挺快的。”
叶祺的嘴角千载难逢地抽动了一下,好像是想笑,又死命压住了:“当年你家郑予北读大学的时候,校医看了他的体检报告就建议他多吃绿色蔬菜。结果他跑去超市随便拿了一盒长绿叶子的东西,估计根本没认出来那是苋菜,然后就回寝室放在方便面里一起煮了……煮出一锅血红血红的汤来,室友都以为他躲着别人茹毛饮血呢。”
在郑予北“叶老师您能留点儿口德么”之类的哀叫声中,林家延疑惑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件事流传这么广?”
陈扬在一旁笑着答:“那天他匆匆忙忙拿苋菜的时候,我和你叶叔叔也在那家超市里买东西,大概他是没看到吧。你叶叔叔当天晚上就在跟我说郑予北想方设法要还他钱的事情,谁知道他在寝室里茹毛饮血的事情突然就被发到学校论坛的首页上去了,还有图有真相……”
“一转眼也是三四年前的事了。”叶祺趁林家延跟小边牧打得火热,极度怀疑地上下打量了一下郑予北:“不过我不相信他能几天下来就转了性子了……郑予北,你真的学会做菜了?”
郑予北下意识往前挪了半步:“……真的!”
陈扬平时就见不得叶祺欺负小孩子,这会儿也是一样:“好了好了,真的就真的吧。予北啊,你今天中午打算做什么?”
陈扬的手艺郑予北是见识过的,真要去饭店里拉个主厨过来也未必能比得上他。当时大家吃得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一并吞下去,一面嚼着一面追问陈扬是不是得了哪位名厨的真传,人家只说“家里养着个祖宗,所以我就是个伺候人的命”。而长辈的玩笑不是等闲开得的,七绕八绕这个厨艺了得的问题也就绕过去了,直到今日才间接地重新提起。
明知陈扬比叶祺更懂行,郑予北回答的时候就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结巴了:“呃……嗯……我本来是打算香煎小牛排的,正好家里留了一瓶三十年的波尔多红酒,我觉得等您二位大驾光临了再开比较合适……”
叶祺忍不住又笑,笑得多少有些得意洋洋的味道在里头:“哦……香煎小牛排配波尔多……陈扬,这又让我想念你那个普罗旺斯的小酒庄了。”
“何必想念呢,等你放寒假了我们再去一次就是了。”陈扬显然没忘记安抚屡受鄙视的郑予北:“嗯,安排得还不错……以前做过吗?”
郑予北大窘:“我我我,我昨晚刚下载的菜谱。”
于是陈扬相当优雅地站起身来,脱下西装外套交给叶祺,然后解开两边的袖扣就打算往厨房走。骄奢淫逸的叶祺好歹算是知道要爱惜东西了,一把拽住陈扬的手腕把他拉回来,又直视着郑予北催促道:“赶紧去找件家常衣服来借他穿一下……他不能穿这衬衫进厨房。”
陈扬温柔地笑笑,明知故问:“为什么不能?”
郑予北一看这气场不对劲了,脚底抹油迅速溜进卧室去找旧衣服,留下叶祺在那儿跟陈扬耳语:“因为是我给你买的……你要真想糟蹋,糟蹋你自己买的那些破烂货去。”
最后,这个香煎小牛排的问题以陈扬示范,郑予北打下手兼学徒而告终。如果不算上叶祺吃饭时对郑予北坚持不懈的鄙视,这次访问总体而言还是和谐的、成功的,至少没出什么岔子。
出了郑予北和林家延的家门,叶祺立刻把自己的嗓音压到最低:“你是不是也觉得家延有点不太正常?还有郑予北也是……看着林家延的时候老有点儿怪怪的感觉,就像你以前出差回来看我的表情一样。”
陈扬了然地笑,抬手揽过叶祺的脑袋,贴着他的耳朵轻轻说了一番话。
“这……这你有把握吗?”叶祺将信将疑。
陈扬的笑意更深,已经完全浸润了眼底,几乎就要满溢出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盘尼西林那个人。我觉得他一直就那么二,几十年了也没变过……放心吧,肯定很好骗的。”
作者有话要说:为没看过《一往而深》的读者注明一下,林家延的父亲林逸清是跟叶祺从小一起长大的至交好友,年轻时的绰号就叫“盘尼西林”。另,盘尼西林年轻时候就是个二货,如假包换。
如果没有看懂最后几句话,请勿怀疑自己的眼睛或者脑结构有任何问题……请耐心等待下回或者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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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总算计了大半辈子的世道人心,对身边的朋友更是了解得淋漓尽致,做起事来丝丝入扣,第二天回家就已经能向叶教授报告行动结果了。说起来很简单,不过就是他以保健品为幌子送了一些东西给林逸清,碰巧可以间接地让郑予北不再那么饥渴,而林家延不再那么抑郁。
虽然叶教授对这个计划能否顺利进行表示怀疑,但林逸清的性格和行为方式他们是实在是太清楚了,所以也就放下心来,就像之前无数次戏耍他之后那样若无其事了。
且不提陈总和叶教授的邪恶小计划,这边陈向晚正式打电话通知了亲朋好友,宣布林家延的肿瘤是良性的,只需要一个微创小手术就能解决掉了。郑予北听了当然是大喜过望,当即决定把他的瞎鱼牵出去玩一天,吃顿饭逛逛公园什么的,也好给他放放风。
失去视力的这几个星期里,林家延好不容易改掉了一开始那种胡乱摸索的本能。现在他只需要抓住一样东西就可以镇定下来,那就是郑予北的手。这双手每天扶他走路,喂他吃饭,给他洗澡,替他按摩,夜里耐心至极地反复抚摸他,哄他入睡……有的时候,他甚至自己都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个病人还是个孩子。
他很想拉住总是围着他忙忙碌碌的郑予北,告诉他,等自己病好了一定把这些体贴关怀都还给他,十倍百倍的还给他。但这样想想都显得很蠢,郑予北又老是拿着紫米羹之类的小玩意来堵他的嘴,他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放任自己不去表达了。
这天他们出门的时候,天气真的很好,可到了下午就转了微雨。郑予北撑起长柄伞把自己和林家延罩住,把他的手拿起来放在自己的手腕上,带着他非常缓慢地在路上行走。
以前总觉得别人的眼光比刀子还厉害,人应当尽可能的的循规蹈矩,可今天带林家延出来这一趟,郑予北才头一回知道自己也可以这么不管不顾。当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林家延身上的时候,别人有没有在看他们或是用什么样的眼光看他们都不再重要,他只想就这么牵着林家延一直走下去。小心翼翼,举步维艰,但相互依靠,永不分离。
雨下得稍微有点大了,郑予北揽着林家延的肩把他引到高楼下可以暂且避雨的地方:“你还想买什么?”
林家延之前总胡思乱想,怀疑自己是恶性肿瘤,因而吃得再好也没法“心宽体胖”。今天郑予北给他拿的是一件雪白的羊绒衫,他整个人看上去就是个纯洁无辜的糯米团子,可摸上去就知道他又瘦了,瘦得肋骨都能感觉得到了。郑予北等了一会儿还没等到他回答,原本搭在肩头的手就慢慢滑到了腰上,贴合着他身体的线条摩挲了几下:“……怎么了?”
林家延犹豫着转过头来,浓黑的睫毛低垂着,像是不敢扑扇翅膀的蝴蝶:“我想去买香槟,我知道再往前走一段有一家专门卖香槟的小店……可是正下着雨,还要再走一会儿,你会不会觉得我太无聊了?”
“不会。”郑予北简短地给出了答案,顺手搂紧他,吻一吻他圆润的耳垂:“说真的,你要是能看到我现在的表情,肯定就不会问我这种傻问题了。你这呆鱼……”
林家延生气了,硬是把勾着自己的那只爪子给扯了下来。谁知郑予北的皮肤一入手就浮起一阵难以言表的信赖温存,他又舍不得放开了。
香槟用于庆祝,那么至少说明林家延终于又有一点高兴的感觉了。郑予北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握紧了他的手,跟他一起走进细细的雨帘里。
即使像郑予北这样天生不知道什么叫安心的人,现在也开始相信他们可以无所不能了――
我没有家,你愿意给我一个,然后你得了急病,我竭尽全力来照顾你。
没有什么是不能解决的,也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郑予北觉得自己和林家延联手开凿了一条通道,走下去就是豁然开朗。
细雨里,两个人并肩走了相当长的一段路才看见林家延描述的店面。之前每一次来的时候都是开着车的,林家延对实际距离的估计也是建立在开车需要的时间上,因此等他们挑好一支香槟再走出来,竟发觉已经离吃午饭前停车的地方很远很远了。
郑予北刚要提议打车回去,林家延却说,我记得附近有个地铁站的,我们坐一站路正好能回到停车的地方。今天是他得知好消息的大日子,郑予北决心遵循他的每一个旨意,于是努力在林家延颠三倒四、方向混乱的指导下找到了那个白底红图的地铁标志,拉着他慢慢走了下去。
工作日的午后,闹市区,地铁车厢基本都会保持坐满的状态,偶尔有不怕累的年轻人会倚着隔板站着听听音乐。事后想起上车的那一幕,郑予北总会有些挥之不去的自责。如果他能把集中在林家延身上的心神稍微分出那么一点点来,应该就能发现紧跟着他们走进车厢的那几位乘客都非常之不正常,或者可以直接闻到浓郁到令人作呕的酒气。
世上没有后悔药,事情真的就在一眨眼的功夫里发生了。一同进入车厢的三个醉汉不知怎样逃过了地铁的安检,进来之后就在几秒内完成了一言不合到拔刀相向的全过程,然后第一个动刀的人精准地捅穿了同伴柔软而不设防的腹部。
车厢里的女人开始尖叫,孩子开始哭闹,所有人都在仓皇逃窜。那一刻甚至连座椅都在震动,群体性的崩溃击中了每一个人,包括前一秒还在说笑着的郑予北和林家延。
轰然炸开的惊惶颠覆了林家延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微不足道的安全感,他一下子加大了抓住郑予北的力道,明明看不见还把眼睛睁得很大,嘴唇几乎瞬间就变成了惨白色。
可他还来不及用语言或者动作表达什么,郑予北就拽着他的前襟迅速把他推到了最靠近车门的角落里,然后背对着正在摇摇晃晃进行械斗的肇事者,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唯一有可能对林家延造成伤害的方向。
“延延乖,镇定一点……对,好好听我说。”郑予北用力抱住颤抖着的林家延,把自己的嘴唇凑到他耳边去:“车厢里有人拿着刀……”
不远处的一声尖叫打断了他的话。郑予北当时并不知道,那是因为有个抱着孩子的妈妈目击了刀锋险险划过他的背,划破了他罩在毛衣外面的薄外套。他所想的,占据了他全部思维的唯一事情,就是让林家延平静下来,然后带着他一起安全地离开。
“现在,现在他们还没有攻击别人的倾向,只是动作幅度很大……最多还有一分钟车就会到站,我们已经在离门最近的地方了……待会儿你脚下小心一点,跟着我往右边走,别害怕,好么。”
林家延竭力自持,想要反手抱住郑予北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他为了保证自己不在危险范围之内,扑上来抵住自己的时候就连同手臂一起压紧了,展现出全然奋不顾身的姿态。
这件事过去以后,林家延曾无数次回忆起自己当时的感受,但无论如何都无法准确地形容出来。
在面对利刃、伤害与鲜血的时候,真的有那么一个人,他的第一反应不是保护他自己,而是保护你。
他放弃他的视野,放弃他所有反抗和自卫的可能性,宁可转过身去让自己变得不堪一击……只为了确保你安然无恙。
这个很多时候显得有些笨拙的家伙,这个稍有点风吹草动就怀疑你要抛弃他的、永远长不大的孩子,竟然不知不觉中对你许下了这样郑重而坚决的承诺。
这就是他的爱情。
或许需要表达的时候总是磕磕绊绊,但却毫不犹豫地在最危急的时候选择回护你,哪怕这意味着陷他自己于险境。
而林家延自己……却因为被郑予北保护得太周全,连抬起手臂回抱着他都做不到。
还好没有哪位乘客吓昏头到去拉紧急制动闸的地步,列车很快停靠在下一站,极度的混乱立刻从车厢内蔓延到了整个地铁站台,继而一波一波向外散去。郑予北毫不犹豫地牵着林家延直奔出口,穿过那些惊慌失措的目击者和外围不明就里还想往里挤的路人,准确无误地朝着地下停车场而去。他在五分钟内就把林家延塞进了他们自己的车里,并且狠狠地摔上了车门,自己坐在驾驶座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活像刚跑完一个马拉松。
林家延一开始是完全懵掉的,纯粹是出于对郑予北的声音有着无条件的信任和服从,才得以顺利地从一团混乱里脱身,一路跟着他回到这里。两个人就这么一言不发地喘了一会儿,然后林家延慢慢地回了魂,用一种极低的、发抖的声音开了口:“……北北,你把外套脱下来。”
“我,我没事……”郑予北也蓦的惊醒了,第一件事还是去安慰林家延。
可这恰好起到了相反的作用,林家延脑海中马上出现了铺天盖地的血色。通常只有真的没事和身受重伤的人才会这么干脆地说出“没事”两个字来,这种劫后余生的氛围里,林家延自然而然认定他是后者了。
“快点!脱下来!”林家延的安全带已经被郑予北扣上了,要发火也没空间,因而看上去格外的可怕,简直就像要撕了郑予北一样焦虑。
郑予北只好照做,随即自己也发现了不对劲。那外套正中路过背心的地方,斜着被割开了一道口子。
郑予北惊了一下,赶紧反手去摸自己背后,结果摸到羊毛衫的相应位置好像没什么损伤……那就更不用说里面了。他真的没受伤。
林家延连眼眶都红了,郑予北慌忙牵了他的手去摸索羊毛衫。林家延当然放不下心,自己解开了安全带探过身来,仔仔细细把他想检查的地方都查了个遍,最后才松了口气,虚脱似的靠在了椅背上。
长久的寂静之后,林家延试探着摸到了郑予北的脸,然后停在那儿不动了:“北北,你……你怎么不想着先护好自己呢……”
郑予北这时候才终于能笑得出来了,老老实实交待道:“我没想那么多啊,你……你别伤着比较重要吧。”
谁知就是这句话,林家延随之彻底崩溃了。他捂住脸,痛苦地弯下了身子,露出从未有过的愧疚和无助,真的半天都没有抬起头来。
郑予北吓着了,一会儿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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