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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

      “算了,你别想了。”

    下午的时候,响声震天的ktv包间里,鹦鹉终于烦躁地说。

    武汉还是沉默不语。

    “其实我估计也不会出什么大不了的事,不然小干嘛非要我们回去说呢?他肯定马上会冲到这里来的……”

    武汉叹了一口气,也摇摇头努力把心底的疑云挥去。他抬起头来,整个房间里暗暗的,几乎唯一的亮光就是大屏幕的闪烁,乱糟糟的,花花绿绿的,好像这个不真实的世界一样。

    每次和她们来钱柜,他都会有这种世界是虚幻的感觉:贵得离谱的酒水费和包间费显得很虚幻(刷老子的卡你们不心疼!靠!);阿七她们疯起来也疯得很虚幻;但最重要的是那种花花绿绿神秘莫测的氛围,让整个存在显得更像一场虚拟游戏还是别的什么了……

    当然这种话他是从来不会说出口的。否则,朋友们一定会都嗤之以鼻:“哟勒,小武你还搞虚无主义了,是看了黑客帝国受刺激了?赶快去洗了睡!想那么多搞么斯哦。如果列个世界是虚幻的,我们又是么斯哦。”

    诚然。对于这个本身已经很虚幻的世界而言,他们这群家伙——神兽、神、还有一个他自己不知道是什么的存在——岂不是更虚幻么?按照现在唯物主义的理论,他们应该先消失才对。

    然而,这个问题他们都不愿意深想。在这个认真你就输了的时代,有什么是值得深入思考的呢?世界的本质么?如果想到了,共产主义都实现了!如果没想到,也不会怀孕……

    他坐在那里看着她们吼歌,然后默默地喝啤酒——刚才送啤酒进来的服务生小妹慌不择路地被吓跑了;两个女麦霸正吼到最高处的地方:

    “那——就是——青、藏、高~~~~~~~~~~~~~~~~~~~~~~~~~~~~~~~~~~!!!!原————————”

    “妞妞和七妹都好厉害!”云嘉坐在一旁赞叹地鼓掌。

    “这是开嗓歌!”阿七得意洋洋地说,“下一首是妞妞专属的。”

    “好滴,”蛇神笑嘻嘻地站到屏幕前面去,对着伴奏就接着唱道:“这里地山路~~十八弯咧~~嘿!————”

    云嘉专注地听着,一边仔细观察着屏幕上的mv画面,感叹地说:“你们都能唱得好热烈啊!我第一次听到这种的。”

    “那当然!”阿七坐下来灌了一口啤酒就说,“天庭的音乐有个毛好听的啊!搞来搞去就是吹的拉的,唱又唱不出来。”

    “是啊,”云嘉说,“我以前弹的那个琴……怎么弹声音都很小……而且能发出来的音也很少,我自己一点都不喜欢,但是也找不到其他的乐器可以代替……而别人又一定要我弹那个,说是为了修身养……”

    “人间的古琴还不是这样,”阿七翻了个白眼,道:“哎呀我们不批评古典音乐了,它们也有它们的优点的……三哥你不会唱歌的对不对?我教你我教你嘛!k歌很爽的!你要学会现在都流行的歌曲呀!”

    她拉着他和话筒蹦蹦跳跳地跑到房间前面去了。武汉在那里默默地想,我靠,你又把人家一个明明是听雅乐学雅乐搞雅乐的大好青年拐上了靡靡之音的不归路了……

    “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靡靡之音的女青年在前面一边投入地蹦蹦跳跳一边大吼。

    “噗……”倒是鹦鹉终于笑了起来,“你还记不记得……每次她们一唱这个我就想笑!就是过年大扫除的时候,她们两个每人拿一个拖把往前推,一边拖一边摇一边跟着节奏吼这个歌……”

    他拍了拍武汉的肩,然后站了起来,瞬间恢复了元气般高兴地说:“你开心点嘛!我估计没什么大不了的,在中国有什么事是城管和光电解决不了的啊思密达!”他把头一扬,冲到前面去跟着喊:“哎你们别卡麦我也要唱……”

    是啊,想了也白想。武汉坐在那边闷闷地嗑瓜子,过年的时候?嗯,阿七和妞妞两个人太爱疯了,拖个地都不安分,后来搞得满屋子的灰,窗户上溅满了泥巴水,仙鹤差点气炸了……

    等等,仙鹤?那一年——那一年他过年回来了啊。不过好像还是初一一过就走了。他总是忙忙碌碌的,连吃个饭也不停地打电话和发短信。

    武汉当时坐到他身边去,轻轻地问:“小黄啊,你都在忙么斯啊?过年了怎么还这么多事儿啊。”

    仙鹤瞪了他一眼。他肤白如雪,额头光洁,眼神波光潋滟,看起来就是个白雪公主。如果不是那么高傲该多好啊——最早最早以前,仙鹤君还是个小娃娃的时候,他裹在大红袄子里,像年画上的童子一样看起来格外吉祥如意,冲着谁都甜甜地笑,过年的时候带出来在雪地上走,眉间还象征地点了一点朱砂……分明就是个漂亮的雪娃娃。

    那个时候谁也不相信这么漂亮的小娃娃是汉产的!西安、洛阳、开封……这些老家伙一个个死都不信。不过事实就是事实,武汉心满意足地把这个小娃娃抱着,觉得自己无比骄傲。

    然而,所有的孩子都要长大的。后来,仙鹤君成为了一个少年。后来,仙鹤君气呼呼地离开武汉了,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再后来,他就不回来了……

    武汉每年过年看着春晚上唱《常回家看看》,都忍不住要内牛满面。

    小安慰他说:“哎呀,小黄这是中二。中二你明白不?中二过了就好了的……”

    可是,武汉欲哭无泪地想,小你明明是最靠谱的,可是这话简直就是敷衍啊靠!从崔颢的时代到今天,他怎么还没中二完呢……

    仙鹤君当然最讨厌别人叫他的闺名。小黄,小黄,这个名字听起来是多么草,多么不雅观,完全不符合他高贵脱俗的气质!就好像——就好像一条小黄狗儿似的!!!每次听到这个名字,仙鹤君都忍不住青筋暴起要深吸好几口气拼命告诫自己:“气质,气质!形象,保持形象!”才能控制住自己炸毛的欲望。这种名字……一听就知道是武汉那个没文化的给起的!黄鹤怎么了?!黄鹤也是鹤!是鹤!是高!贵!冷!艳!的鹤!!!

    所以,他没好气地看了武汉一眼,扭头就走了,只留下武汉一个人讷讷地坐在那里,举起筷子,正准备说哎小黄这个香肠很好吃的是今年我们自己灌的你要不要来一点……

    忍不住又想远了。瓜子壳一点一点堆了起来,满桌子的啤酒罐,特制的茶燃在蜡烛灯上,越看越恍惚……云嘉忽然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小武你不去唱歌啊?”

    武汉幡然醒悟,赶紧伸手制止他拿啤酒瓶的动作:“哎这个你不能喝!”

    “为什么啊?”云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还不到十八岁!”武汉脱口而出。

    一开口他就后悔了。靠。这是什么破理由?未满十八岁……应付一般小孩子还可以虽然他确实是个小孩子……但是,云嘉的真实年龄估计比自己都大几千岁吧。

    鹦鹉在前面摇头晃脑地唱:“天气热的夏天~~~!心像寒冷冬夜~~~~!想要买酒来浇忧愁~~~却懒懒不想出去走~~~!想要来一包长寿烟~~~发现我未满十八岁!!!~~~是不是我的十八岁~~~~~~~注定要为爱情流泪~~~~~~~~是不是我的十八岁~~~~~~~注定要为爱情流泪……”

    阿七和蛇神在前面呼哨着鼓掌。云嘉依然歪着头笑道:“不到十八岁就不能喝这个啊?”

    武汉定了定神,说:“我怕你胃不好消化。”

    “噢……”云嘉点了点头,又往前看过去,他的眼神在这种环境里,也显出一种幽深和虚幻的味道,好像彻底融入了暧昧而混杂的空气里一样:“小武去唱首歌吧。”

    “我哪会唦,”武汉笑了起来,摆摆手说,“我五音不全。”

    “去唱一个吧!”云嘉的半边脸隐藏在黑暗里,半边脸上浮现出五光十色的图景,幽幽地说:“我还没听过什么歌呢……”

    正说着,阿七忽然一扭头,看到了他们,便像被蛰过一样大叫着跳起来:“哎小武!”她刚喝了一瓶啤酒,面色泛红,神情激动,一把过来拉住他,力气大得惊人:“来唱歌来唱歌!”她拖拖拽拽地把武汉拉到屏幕前,坐在桌子上,摇摇晃晃地说:“唱嘛唱嘛!”

    “唱个么斯唦!”武汉最头疼她来这一招。他不是唱得不好,只是在这群麦霸里,每次一开口就必然会被嘲笑……

    “随便唱点唦!”鹦鹉也喝多了,幸灾乐祸地一边敲桌子一边说:“不列样嘛显示出阿七和妞妞的高超演唱水准哟!”

    “你个鬼板眼!”蛇神笑嘻嘻地把他的耳朵一揪,作势要打;“唉哟莫揪我那里!——我戴倒耳钉在……”

    “唱那个!”阿七捏着话筒,自说自话:“你之前唱过的不是还阔以吧!就是那个《有没有人告诉你》……”

    “不会!”

    “不会个毛!武汉流传列歌流传了几多年了的!”阿七拍着桌子说:“不唱白不唱哟……反正是刷你的卡哈……当火车开入这座陌生的城市~~~~那是从来就没有见过的霓虹~~~~

    我打开离别时你送我的信件……唉哟!”她唱到这里就停下来,不满地说:“这歌我唱不好,你来你来!”

    她确实唱不好这歌。准确的说,她和妞妞都适合唱那种高昂激烈的女歌手的歌,唱起来得非常卖力,音域宽广起伏很大之类的歌,尤其是民歌;而不是这种需要听起来挺沧桑,调子却没什么特别大的起伏,唱得风轻云淡感觉的歌……武汉想。

    “快一点唱啦!”蛇神在旁边敲着桌子催促,“我们不会嘲笑你五音不全的!”

    “唱吧,”不知什么时候,云嘉走过来,微微笑着坐在他旁边:“这首歌很好听!你唱吧,你唱了,然后我来学。”

    武汉还想说什么,不过他微微张了张嘴唇,只觉得嘴角干涩,多少啤酒也湿润不了,于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包间里暧昧的光线和气味涌动,音乐不间断地放,年轻男女们歪歪斜斜地倒在一边,尽管走出门去就是下午灿烂的太阳,这里却仿佛醉生梦死。

    云嘉看着他微笑。他已经几千岁了,可是还没有满十八岁呢。

    然后武汉扭过头去,对着屏幕轻轻开口唱道:

    有没有人曾告诉你,我很爱你;

    有没有人曾在你日记里哭泣

    有没有人曾告诉你,我很在意;

    在意这座城市的距离……

    看不见雪的冬天不夜的城市

    我听见有人欢呼有人在哭泣

    早习惯穿梭充满诱惑的黑夜

    但却无法忘记你的脸……

    无限长久的历史的难以名状的情绪在他口蔓延,不能诉说,也不可能诉说。武汉从来都不是敏感的含蓄的,一首歌当然也算不了什么。

    然而,当许久以后,武汉跑遍整个三镇乃至周边八加一地区,终于从pub里把醉歪歪的云嘉拖出来的时候——那时候他浑身滚滚红尘的浊气,衬衫扣子只扣到第三颗,耳朵上多出了莫名其妙的洞,脖子上可能还有不知道哪个女孩子留下的口红,也许只有那双会笑的眼睛还是清澈纯良的……

    武汉便会想到今天,想到所有他关于对人间的适应淋漓尽致的体现的这个下午,想到这一对不靠谱的兄妹,然后只能悲愤欲绝地在心中大吼道:

    “我早该明白!!!早该明白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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