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理想
村头铃铛家的提议到底还是让薛寅松打发掉了,原因无他,小秀才私下认过人,结果不过几天就看见她和另一家的小子在河边笑着追赶打骂。在小秀才看来,这都是有违妇德妇容的举动,自然这门亲事也就无疾而终。
可薛寅松并不因此就高兴点,他知道自己若不采取行动,小秀才迟早会定亲,可因为前几天自己的意气用事,和小秀才有了隔阂,想和颜悦色说几句话都觉得拉不下面子,便越发生自己的气。
因为他的不高兴,那鸭子又侥幸多活了几天,薛寅松看着今天天色不错,咬牙准备杀了鸭子再去哄小秀才和好。
古时的人并不要鸭毛,因为不懂处理,鸭毛久了便会发臭生虫,薛寅松本想试一试,后来想着如果用普通的布面料肯定到处都钻鸭毛,于是羽绒被的想法只得搁浅。
他先烧了锅水,磨快了刀割了脖子放血,然后烫皮去毛。鸭内脏和鸭血单独放一边做汤,鸭子拔光毛后用白酒点火烧去浮毛,再上案板剁成小块。
这鸭子养了大概有两年,肚里还有些肥油,正好取出来熬了,以后下个面条什么的加点会很香。锅里剩了点余油加姜葱炒一炒,下鸭块再加点料酒,农家的柴火火势猛,只一会功夫那锅里就香飘四溢。
长辉鼻子最尖,一会便跑到后院来看究竟:“阿坝,你在烧什么东西?”
薛寅松笑着他的头,给他夹了块还挺硬的道:“你吃了便去乖乖习字,否则中午不许吃。”长辉吹了两下囫囵吞枣的咽下,忙擦擦嘴跑了。
薛寅松转过身又开始清理鸭毛,这毛埋到院墙脚下,来年开春就是好肥料,内脏零碎去苦胆剁碎了喂**,收拾干净又去井里打了些水把地上冲干净,猛然看见自己跟前立着双脚——是小秀才。
“薛大哥你在煮什么,挺香的啊。”小秀才好脾气的笑问。
薛寅松真的没想到他会先矮下身段跟一个下人说话,先在肚子里狠狠自责几句,忙答道:“杀了只鸭子给你们补补。”
小秀才笑了:“怪不得长辉刚才来了趟后院,回去后一直砸嘴巴,看来是偷吃了。”
薛寅松也笑道:“最近日子清苦些,也委屈他了。”
两个人对望一眼微笑起来,自然算是和好了。
薛寅松炖好鸭子便准备去取床,他叫了隔壁的祥子帮忙,两个人一路小跑着把床搬回来,路上居然没歇一口气。回到家把床放好,祥子对着他竖起大拇指:“真佩服你,看着没几两力气倒挺足,我其实路上想歇一歇,看你都跟没事人一样,提都不好意思提,现在手可酸死了。”
薛寅松笑着去给他端水,不想茶壶空了,只好去井里打了桶生水道:“只有这井水了,你喝不?”
祥子接过碗笑道:“庄户人家哪里讲究这个,我们家一直喝井水。”说着端起来就喝。旁边小秀才刚查看了新床过来,见两人凑在井边忙阻止道:“别直接喝这井水,我小时二哥得过一种怪病,看了很多大夫都治不好,有天来了个走方的郎中给开了个药方,其中一味药是井底淤泥二两。取井底淤泥一般就是用长竹竿伸下去,结果那仆人偷懒,心想五付药就要一斤淤泥,一管一管的取太累,便将葫芦瓢绑在竹竿一头伸下去舀,结果舀上来的泥里钻着手指的白色蠕虫,一尺多长……”
祥子一口喷出来,呛得咳嗽,薛寅松也绿了脸看向他道:“真的假的?”小秀才笑道:“仆人们说的,我倒没亲眼见过。”薛寅松想想还是不放心,便取了些水烧上道:“祥子今天就在我家吃午饭吧,正好炖了一只鸭子。”
祥子摆手:“搬个床有什么打紧的,再说就生分了,我先走了还有什么要帮忙只管来找我。”说着一溜烟的走了。
小秀才见挽留不住小声道:“乡下人虽然礼数少点,倒也朴实。”薛寅松趁机劝诫:“那是当然,没有利益的冲突便没有人的虚假,乡下的生活悠闲自在,只你才想要去当官谋职,需知你子太直,恐怕会吃亏啊。”
小秀才叹道:“那日你说的,我倒也想明白了些,只是我觉得他们并非本就有那么坏,圣人说人之初本善,只要我以身作则再加以规劝,相信他们一定能摈弃旧习清正廉洁。”
薛寅松挑了挑眉毛道:“我再给你出个题,比如你做县令,上面刺史大人做了件不好的事,你准备怎么办?”
小秀才奇道:“是不好的事呢?”
薛寅松煞有其事的想了一会:“比如打白条?现在要修河坝但是州府没有钱,于是刺史大人说先打白条,等秋后修缮款到了再给补发。”
小秀才点头:“修缮河道原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当然不是坏事,应该支持。”薛寅松又道:“可刺史大人今年秋末就满任离职,修缮款要冬天才能到,下一任刺史很有可能就拿去做别的事,那河役手里的白条就换不回钱了。”
“这是师爷的责任,应当将事情明细禀告给刺史大人,尽早发放钱款才是。”
“可新来的刺史大人说,这白条不是我打的啊,你们要钱就去找打白条的人吧,我这手里的钱已经另有用处了,我来赴任时皇上已经下了旨意,这是维修另一段河坝的钱。”薛寅松一边说,一边去拿了毛豆出来,塞给他一把,一边剥一边说话两不耽误。
小秀才被他这突然的转折差点噎死,想了想道:“这却是前任刺史的错,他不该提前维修河道。”
“可这前任刺史通天文地理,他知那年秋天必有水患,所以提前维修河道,以免突发大水生灵涂炭。”
“他可以上书朝廷要求拨款啊。”
“你觉得朝廷会接受一个假设的理由么?你觉得前任刺史会傻得以‘可能’两字为理由么上书朝廷挨批么??”
小秀才彻底哑了,看了他半晌道:“这却如何是好?”薛寅松答道:“这要问你了啊,现在前任刺史大人发话了,要打白条修河道,现在你是县令接到了命令,那请问你该如何办?”
小秀才皱眉想了一会道:“那就修!”
“后任刺史不给兑现白条啊?”
“不修!”
“那年水患大淹,洪水殃及时十余个县,前任刺史上书朝廷,称县令裴人杰带头抗命拒修河道结果水患肆虐,要求朝廷将你罢官免职流放千里!”
“……”小秀才茫然了:“难道是我错了?”
薛寅松放柔声音道:“你没错,只是无论怎么做,都会有错,不过是看孰轻孰重孰大孰小而已。”
小秀才有些茫然的丢下豆荚:“那若是你,你又该如何?”
薛寅松摇头道:“我有自知之明,非是当官的料,就不去那个心了,把位子留给有能力的人去坐吧。”
小秀才皱眉道:“若是人人都是你这想法,那还谈什么国富民强?”薛寅松摇头道:“非也,我没有那个能力做大事,但并不代表我不能做小事,比如我努力耕田多种一点粮食,那么灾荒时这点粮食也许可以挽救几个人的命;比如我努力养**养猪能存下银钱,到了外敌入侵我捐钱捐粮支援军队……我的意思是说不是每个人都能当官,但是每个人都可以爱国,以己之力去爱国爱民,并不是一定要当官才能实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
小秀才看着他,突然长身鞠躬道:“多谢薛先生指教!古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师,诚不欺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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