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下)
东方万木竞纷华,天下无双独此花。
琼花树周围有不少民众欣赏,人流极多,黛玉只得领着婆子们站在稍远写的地方,丫鬟婆子们围着黛玉,唯恐她被人看了去。
黛玉看着满树琼花,洁白无瑕,冰清玉洁,宛若仙子临世,叹道,“咱们府里也有琼花树,确实不如此处,可见此处琼花果真是名副其实了。”又笑道,“在这儿看,人虽多,却也能看出琼花之美了。怪道人家说琼花是扬州一绝。”
雪雁笑道,“姑娘说的是呢,园子里的话虽好,确实不如此处大气,只是人也太多了,连走近些也不能呢,这么远看着也不过是看着个影儿,未免扫兴。”
雨莺笑着接道,“偏你这小蹄子事多,本来人多出来也就很是不易了,也就你挑三拣四的。”
雪雁冲雨莺做了个怪脸,也不答话,只是笑着。
黛玉却没顾忌道她们,自言自语道,“从前看见书上说琼花是 “俪靓容于茉莉,笑玫瑰于凡尘,唯水仙可并其幽闲,而江梅似同其淸舒”。我还不信,想这有什么花能使茉莉,玫瑰尚且不如,而兼水仙,江梅之美,如今我才算见识到了。
雨莺雪雁互看一眼,均是抿嘴一笑,心道,姑娘又犯痴了。自家姑娘总是如此,有时见着一幅好字,好画,或是一部好书,哪怕是一支花,一草,若入了自家姑娘的眼,姑娘总会为了它们发好一阵呆,有时候还会念几首她们都不大懂的诗或是句子。
黛玉虽然隐在众丫鬟婆子门中,也戴着面纱,尽量得让自己不惹人瞩目。奈何寺中来赏花的人虽多,也有不少闺秀同她一般打扮。却也很少有女子赏花如同她一般排场,如她一般气质,未免会引起他人的几分注意。便如此刻就站在她们身后的几位公子。
这几位公子中,为首的便是一位二十来岁的青年,生的眉目俊朗,却偏偏做一副极严重,极肃然的表情,生生的把那几分俊秀化成了威严。跟在她后面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和一个大约不过八九岁的男孩。那少年还罢了,容貌虽好,若真论起来却也不过平常,却是有几分桀骜之气。那男孩却是不同,生的眉清目秀,却不显女气。梳了男子发髻,带着镶珊瑚的紫金冠。穿了一身秋香色箭袖常服,腰间系着浅黄色玉带,足上蹬着一双黑色绣暗云纹靴。嘴唇微微的抿着,颇有些狭长的眉目却是舒展的,显然出来游玩使得他心情极好。他们虽是注意到了黛玉一行人,却也没有多关注,毕竟是女眷,纵然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凡,却也不好如那等没见识的人一般盯着人家看。
这却是方才和林如海一同前来大明寺的三位皇子了。那青年便是奉了圣上旨意来扬州办差的恒亲王,而另两位,一位是恒亲王的同母兄弟十一皇子和当今最为宠爱的十二皇子徒瑜。
却说这三兄弟平日里感情便是极好,且不说恒亲王和十一皇子一母同胞,便是十二皇子,自小失了亲生母亲,便由帝后二人做了主,由恒亲王生母云妃抚养与十一皇子一起长大。若真说起来,十二皇子与这亲兄弟之间的情谊倒比他们两个自己之间的感情还要深些的。
此次本来只有恒亲王到扬州来办差,却是两位皇子亲禀了圣上,虽说年纪小,却也要想要到外头来历练,以便日后为皇父,太子兄长效力。圣上本不欲应,奈何此二人心志极坚。圣上恐强阻了反倒不好,想着江南这边事情都已近完毕,倒不如打发了他们去,有兄长看着,也无碍。便与他们派了许多侍卫仆从,又令其二人到了江南之后必须事事听从兄长之命。这才让其一路南下,直至扬州。
恒亲王见了二人,又是气又是恼,却也无可奈何。他们兄弟几人在扬州呆了也不过一月有余,便要回京城。这兄弟二人见着自己没帮着什么忙,有些不甘,却到底还是不敢说什么。只是缠着兄长说是来扬州,又是逢着花期。如不来赏赏琼花未免可惜。恒亲王被两个弟弟缠着无法,只得应了,又不欲扰民,便寻了个无事的日子,带着弟弟,领着随从,预备去往大明寺。不意却在路上遇着巡盐御史,林如海带着家眷也来赏花。恒亲王素知林如海乃是圣上肱骨之臣,平日里极为爱重。此番巧遇也是对其礼敬有加,便应了林如海之请,与其一同行路。到了大明寺之后,因林家还有女眷,未免有些不便,这才分开。
那徒瑜看着琼花盛开,也是心下颇有惊艳之感。心道,怪道那宋仁宗想要把琼花移植开封,如此美景,任谁见了也是心驰向往。耳边却听见他六皇兄叹道,“古人有诗云“维阳一枝花,四海无同类。”却是说的极好。世间奇花异草我见得也够多了,却是没有什么能与之想提并论的。”
徒瑜方想接话,却听他十一皇兄道,“可惜了,这花好看是好看,却是只能生长在扬州,移入北地便会枯死,未免太过娇弱。”
徒瑜听了这话,笑道,“瞧十一哥说的话,我听说花也是有她的灵的,或许她就爱扬州这一方水土,又或许她也是有世人百姓安土重迁之思,不愿离开故乡。却苦于无力抗争人力,便以死相拒呢。”
因这里赏花人极多,他们兄弟说话未免大声了些。正逢黛玉赏过了花,颇有几分诗兴,想要仔细做出一首能完全彰显琼花之美的诗来,便想要先回厢房取纸笔。两方人正好擦肩而过。
黛玉虽被重重丫鬟婆子包围着,却也听到了他们兄弟三人的对话,心道,这人说话倒有趣,万事万物皆有灵,说不定,就被他说准了呢。便想要回过头去瞧是何人所说。幸得她身量娇小,恰好从仆从衣衫缝隙之间望见那说话的男孩,虽只是一眼,却是心里有些怪怪的。心说,这人好生熟悉,仿佛在哪见过,却是想不起来了。难道是前世见过自己忘记了?又想道,前世自己自五岁以后一直住在贾府,五岁之前也未曾出过家门,便是京城扬州来回之间也从未见过外客。却不知这熟悉之感从那里来的,莫不是还在太虚幻境之中见过的,便如。又转念暗笑自己,莫不是魔怔了,上辈子还了一辈子的眼泪还不够,这一世横竖只是过了自己的执念。便是当真以前见过的,又与此时的自己何干。只是到底没了作诗的雅兴,只恹恹的回了厢房。
林夫人见了黛玉还当是赏花玩累了,便让她在厢房里稍作歇息。用了斋饭,方才领着女儿去拜过诸神佛。然后才和林如海,林晋贤一家四口一同回了府邸。
却说另一边,世事也偏是凑巧。正当黛玉回头之时,那徒瑜也不知怎的便觉着仿佛有人在看自己,便也回了头去,正好于人群之中看见了黛玉。虽说戴着面纱辨不清容貌,便是身形也不过只是微微的一个轮廓,可是却偏偏觉着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这却是有些奇怪了。只是此时黛玉领着丫鬟们已走远,又身处人群之中,并不能再看见了。加之他六皇兄恒亲王听了他方才的话,便虎了脸,问他是哪里学来的胡话,什么无力抗争,一死相拒都出来了。那徒瑜只好胡说了一番,只说是自己胡思乱想。应付完自己皇兄,再回头看,却是已不见伊人芳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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