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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喜。”一双淡灰布鞋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蹲着将棵苦苦菜挖出来,丢进篮子里,说:“玉哥哥,你很闲么?才几天又回来了?”
纪玉蹲下身子,抬手就在我额头弹了个爆栗:“看你来了。”
我撇撇嘴,站起来转了个圈:“怎么样?我好得很,你倒要看什么?”
纪玉哈哈一笑,站起来道:“恩,倒也没长出三头六臂。”
我瞥他一眼:“难不成外头倒将我传成三头六臂了不成?”
纪玉随意地坐在草地上,一手撑着身后的草地,一手拔了草在手指间闲闲地把玩着:“虽然不至于,但也差不多了,你如今名头大了,连郡城好些人都在议论你拒婚的事迹。”
我呆了呆,问道:“你是说……我的事情都传到郡城了?”
纪玉笑看着我,点了点头:“也就这么百来里的距离,总有些富贵闲人喜欢打听新鲜事儿,自然就有人知道了,还给你取了个名号:人送名号‘颜氏悍女’。”
我以手扶额:“完了,这凶悍之名是赖上我了。”
纪玉一笑:“如今,倒来后悔了?”
我摇了摇头:“不后悔,我不想受这委屈,不想嫁就是不嫁,做都做下了,还有什么可后悔的?只是……我是个脸皮厚的,别人说些什么,我也不在意,可累得我的家人也跟着被嘲笑。”
明辰是个脾气暴的,虽然想开了,却见不得别人嘲笑我,逮着说闲话之人争斗了好几次,后来我劝了几次,才好一些。
纪玉笑道:“阿喜,你是个对别人狠得下来,对自己也狠得下来的主儿,就凭这点狠劲,也没人敢随意当面欺你。别的背地里的,只要你不在意,你家人不在意,谁又能拿你们怎么样?眼不见为净就是了。”
我想了想,点了点头,灿然一笑:“对,就是这理。”一手握着小锄头想了想:“我嫁不嫁的倒无所谓,只是生怕也拖累了云溪,明辰哥哥已经定亲了,女家刘家断没有退婚再定的理,可云溪……”
我看了他一眼,纪玉脸色一沉:“你又想将她推给我不成?”
我瞪了他一眼:“什么叫推?别说得这么难听好不好?我本只是觉得云溪与你相配,我家云溪配你也辱没不了你。但经我自个与福顺那点破事……我也想明白了,别人再怎么盘算,盘算得再好,也架不住当事之人不愿意!”
纪玉看着我,摇了摇头:“该怎么说你?有时候看着挺明白,有时候却又稀里糊涂的。”
我却在想着另一件事情:“什么颜氏‘旱女’、‘湿女’的,这名头谁取的?!不好听,真难听!”大概吕将军所说的“名不虚传”,就是这个凶悍的恶名了。
纪玉笑着:“原还想着怎么安慰安慰你的,如今你还有心思关心名头好不好听,得,这安慰也不需要了。”
我点了点头:“如果你有什么安慰礼,我不拒绝。”
纪玉仰面大笑起来,阳光透过在他脸上投下一片温暖,衬得那个笑容愈发温暖和煦。
我看着他的笑脸,也微笑起来。他见我至今,谈论的虽然是我拒亲之事,用的却是一种似乎在谈论今天天气如何的表情和语气,轻松、自在、自然。
我第一次意识到,他竟是如此了解我,他知道我做了,就不会再后悔徘徊,知道我做了,就不会再思虑在意。
所以,无论此事有多严重,他也只将此事如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一般,与我谈论,没有无谓的同情和叹息。
他突然止住了笑,倾近我,轻声道:“阿喜,如果没人愿意娶你,我养你一辈子。”
他双眼亮晶晶的如两汪清泉,脸上细细的绒毛映着光,如镀了一层淡淡的光环。
我心一跳,垂下眼帘,说:“你说晚了,我家明辰哥哥已经说了,我嫁不出去,他养着我。”
纪玉低下头,抬起头时微微一笑:“我不介意在他娶妻生子,负担沉重时,帮他将你负担了。”
我笑道:“凭什么得你们负担了?不靠你们,我阿喜就养不了自己不成?”
纪玉笑着抚掌:“好,有志气!”
我将篮子一放:“你倒是闲得,我还要挖苦苦菜呢,你快回去吧。”
纪玉手往身边一探,提过一只篮子和小锄头:“我也是来挖苦苦菜的。”
我看了他一眼,心头有些烦。
诚然,无论什么事,就算旁人算盘得再好,就算旁人认为这是最好的,样样打点妥当,也架不住当事之人不愿意。
就如福家和我爹娘都以为,我嫁给福顺虽然委屈了些,但对于可能再也嫁不出去来说,是最好的出路,可我——偏不愿意。
而纪玉和云溪之间的婚事能不能成,不管我娘和纪正怎么打算,还得经过了纪玉的同意。他是个有自个主见之人,要让他唯长辈之命是从……不太可能。
就如前两年村长假公济私,将我们几家的地租抬高一事,纪玉以一本《居元集》正品孤本抵了租子、换了银子,还因对《居元集》的注解让陈府大公子对他另眼相看,破例允许他进入尚文书院。
云溪再三向他道谢之时,他只是淡淡一笑:“书是拿来读的,在我看来,其最重要的价值就在于读书,我已熟读《居元集》,还抄录了一本,是否正本孤品也无所谓。《居元集》于我本是奇货可居。我幼年时虽陈大公子也向我求购过《居元集》,但若那时给了他,也就换几两银子,我于他是雁过无痕。我要的,是将能用之物用在实处。银子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得到本来不可得的机会。此时就是个好机会,为何不用?”
一个被刁难了,却反而让他交好了陈府大公子,进了尚文书院的人,一个能将别人的算计当成机会的人,是不会甘心被别人控着走的,除非他自个愿意。
我的沉默让纪玉看了我好几眼,低声问道:“你想什么?”
我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低下头挖起棵苦苦菜敲掉部的泥土,道:“福家在镇上米行的生意受了好些影响,冷落了许多。这年头,可是很注重门风礼节的,特别是那些大户人家,也是耗粮的大户,更是重门风,重礼节。”他看了我一眼:“你这报复,可真是威力不小。”
是吗?原来福家的生意也受了影响。
在我当众拒婚时,只是想给他们个教训,并没有打算影响了福家的生意。
纪玉看了看我,道:“这是他们咎由自取,你也别为他们愧疚。”
我摇了摇头道:“我不愧疚,他们门风败坏在先,让他们受影响的,是这世间的规矩、礼仪、风尚,做下事情的是他们,虽是我将事情宣之于众,归结底放不过他们的是这世间的规矩。我只是……”
我只是心里有点酸,福婶一家与我家,是多年的老交情,过年节之时还经常附赠礼品,虽然大多自个做的糕点、几双鞋子等东西,虽然不值几个钱,可难得的是那份情谊……
福婶搂着我说笑的温暖笑容……小时候与明辰、福顺嬉笑玩闹的场景……
就这样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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