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只
看客们唏嘘声四起,我对师兄的担心因为那黑衣人一口鲜血喷出而渐渐淡去,我那时多么残酷的想着,反正是要死个人,只要死的不是师兄,是谁都无所谓。
可我看见那黑衣人颤颤巍巍要站起来时,忽然有些难过。
“阮修!”看客中突然传来一个尖锐的喊声,在嘈杂的人群里格外刺耳,转头望去,一抹鲜艳的紫色入眼。
是那个紫衣女人,那个和师兄有关系的紫衣女人,这时,她正满脸紧张的看着武场上,叫的却不是师兄的名字。
我不知道谁叫阮修,因为无人回应她。她的脸更加苍白,一个离地,她已经飞向了武场,直冲向好不容易站起来的黑衣男人,我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只看见紫衣女人朝那人伸手,那人本没有理会她。她又对着师兄说了什么,师兄扔了长棍,转身离开了武场。
“那个人姓阮!‘白袍魔君’阮轻衣!那个白衣人是阮轻衣!”看客里突然有人惊呼出声。
这一声过后,人群立刻骚动起来,四面八方的声音传来,但有几个声音明显的比其他人的大而响亮,这些人说的内容也比其他人的听着完整。
我大致听清楚了这位“白袍魔君”是谁。
二十年前的武林比现在的武林繁华许多,一来因为朝廷疏于管制,给了武林人士们一个和平的外部环境独善其身,二来那时候江湖能人辈出,比武交流活动频繁,为江湖人士营造了一种很好的习武氛围。也就在那个武林繁荣的时候,出了许多有名的侠士,楚师兄之前的“爹”孟溪就是其中一位。而这些人正在风传的消息便是,孟溪当年就是被白袍魔君害死的。
传消息的人还说了些我没听过的早年武林侠士的名字,各个说得慷慨激昂恨不能冲上去为当年那些惨死的英烈报仇雪恨。也就在这股情绪的煽动下,已经有几个人按捺不住直接从看台上跳下了台。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跟风飞向了武场。
连胡达都拉着我说:“马姐姐马姐姐,那个拿着钉子棍的人下去了!”
胡大叔听到胡达的声音,转过头来,一把拉过他道:“不许胡闹!现在正乱着!”
鱼叔的声音随后入耳:“蓝儿,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轻举妄动。”
我扒着砖筑的看台,被身后拥挤而愤怒的人吵得脑疼,又想着楚师兄的去处,一时生出想要离开的心思。看台下的武场上人群更多,他们把黑白紫三个人影一团,先还是大圈子,不过片刻,那三人已被百十个人包围着。愤怒的人们还在大声呵斥着,声音响彻我的耳膜:“阮轻衣,二十年来,你杀尽江湖好汉,行了多少卑鄙之事,今日终于遭了报应,老天替我们先动了手,接下来,就让我们送你归西,以慰各位冤死的大侠们在天之灵!”
群情激动:“杀了他!杀了这个妖孽!”
有人剑快,已经出手,却在靠近三人圈子之前先被黑衣人一掌袭断剑身,那偷袭之人也被黑衣人凌厉的掌风劈出去很远,众人见状,纷纷退开与三人的距离,圈子又渐渐扩大。
紧接着,黑衣人沉而有力的声音传来:“谁再上前一步,死!”那声音气韵丰厚,一点不像刚刚受过一个闷棍的人能发出来的,明明不大,却连我也听得一清二楚。
有个尖细的嗓音在围观的人群里接话:“大家别听他的!他要有那本事,何不带着那白袍妖孽离去,还在这苦苦被我们守着。各位侠士莫要听了他的缓兵之计,让他运好内伤就不妙了!”
有人附和:“是啊是啊!这人眉眼和白袍妖有七分像,怕是那妖孽之子,今日若不除去,以后也必会为祸武林!大家一起上啊!”
有个不怕死的果真听了这话往前迈了一步,黑衣人还未出手,先被那紫衣女人袖中出的不明武器击中,膝盖着地瘫在地上,吐了一地黑血。紫衣女人在楚师兄面前那股绵柔的声音已不见,转成狠戾的语气:“不怕死的再来!”
人群又朝后退了几步,圈子更大。我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这千钧一发的形势,鱼叔突然说:“蓝儿!看好!”
我尚不知发生了什么,却见鱼叔目光所视的方向一道极快的身影从天而降,就在所有人都未曾察觉之时,那道身影突然坠在武场上众人围住的中心点上,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此人究竟是谁,再去看那身影之时,那人已经抱起地上那位白袍魔君纵身而去,那个身影甚至都未曾借力,似乎只是轻松一跃,他就消失在所有人面前。
鱼叔是第一个追出去的,然后是武场上那个黑衣人,再然后,是我。
其他人没看清楚,我看得分明,那个突然而至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我此趟下山极力要找到的人,三师伯。我隐约听到我离开之后,还有不少人也追了过来,不过,似乎无人能及我的速度,那些不三不四之人早已被我甩在身后。
只不过,我倒从来不知道鱼叔原来也是这样一位轻功绝顶的人。
鱼叔留记号的方式很简单也很方便,我却没有时间去看他的记号,因为我能感觉到我前面那个人微弱的气息。就随着这股气息,我追了几百里路,可是,这股气息却随着路程的增加而越来越清晰可辨了。
就在一处林边,我看见那个黑衣人正站在树旁喘气,他把一柄小刀在树上,以支撑自己站立,我本想继续走我的路不管此人,孰料我对他先礼,他倒对我后兵。那柄原本在树上的小道就在我经过他的时候被大力拔出,直接飞向了我。
我不得不停下脚步,躲开那柄小刀。我一停下,那黑衣男人便朝我袭来,速度已经不够快,可仍旧是招招要我的命。
我没杀过人,也没想过要杀人。被他这样步步紧逼,我不禁大怒,边小心闪躲边骂:“你莫要以为我打不过你,你再动手我真会杀了你的!”
他没说话,我甚至看不清他的样子,可是,和他对招之间,先前就有的那股熟悉感觉又朝我猛烈袭来,我定眼看他,还未看清他的样子先被他一双黑眼睛里浓烈的杀气震慑中。
然后,我想起了他——那个伤了画一尘的男人,那个在见我第一面就差点要了我命的男人。不知为什么,方才那股出于人道而压制住的邪念就在我想起他之后重生出来,而且变本加厉,接下来,我不再顾及任何,我只想着,这个人,是我的仇人。
我袭中他左口,他原本就因为伤势而苍白的脸更加面无人色,那一刹那,他的眼中有无数情绪在扩散,我感觉得到我那一掌对他是致命。我甚至能读懂他眼神里的复杂。
我看着他咬着嘴唇,鲜血从嘴角溢出,他真正停下来我才看清楚他的样子,不知为何,看清楚的那一刹,我感觉到自己心跳好快,好快。
他从我眼前直直的倒了下去,那一刻好安静。我听到了林子里的蝉鸣,还听到了不远处的溪水声,最后听到他微弱的声音从地上传来:“你若敢伤他分毫,我即便做鬼,也绝不放过你。”
我在原地不知所措。
也不知发了多久的呆,渐渐有杂乱的人声,低下头去看那个黑色的人,他双目紧闭,脸如蜡白,唇角血迹已干,呈现黑色。
人声越来越近,我从呆滞中醒来,却由着自己进了另一种呆滞,我把他背了起来,这对于在乐山就修炼了一身好臂力的我来说实在是易事。我就是这样不费丝毫气力的把这个我前一刻还当做仇人的男人带离了危险。
水声就在林子的东南方向,那是一片森的丛林,水就流在密林间,我背着那黑衣男人矮身在密林里穿梭,几度被软泥陷住脚,却一直没让我背上那男人从我身上掉下。
顺着水流的方向,我渐渐走出矮林,眼前的是一片高大的竹林,溪水在竹间穿流,此地蝉声更闹,应该便于藏身。找了处干爽地,我把身后的男人放了下来,他已经完全没了知觉,只有微弱的呼吸。抽他手臂量他脉搏,内伤极其严重之兆,若不是他体内有一股奇异的护体之气,怕是此时已经见阎王去了。
我的布鞋早已湿尽,粘得难受,我干脆把它脱了,立在清凉的泉水里,开始认真的思考我为何要救这个仇人。
是因为他太坚强?不,他的坚强都是坚强在坚持杀死别人这点上,我极讨厌滥杀无辜的人,尤其他还差点杀了画一尘这个最无辜的人。思及至此,我的怒火又起,掌中聚力,我准备结果他。
扬了半天手,我最终没忍下心。
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想了许久,直到我的脚都快被水冻麻之时,我才终于得出一个令我自己最满意的原因,那就是,没有什么原因,我不想他死,我想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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