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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桃花春水

      流魂街一区,治安状况今日尚可。

    阳光一好,千夜就忍不住发懒,屋子里暗潮湿,不适合睡觉。

    于是挑一个尚算平坦的破瓦屋顶,翘着腿打瞌睡。

    一只大白猫忽然冲着千夜冲过去,重重在她肚子上一踩,后腿尚未离开,被女孩子抓住尾巴,全身毛都炸起来。

    千夜将白猫拉到面前,猫儿正龇着牙喉咙里呜咽着怒声。

    “是你啊小白,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来招惹我,偏不听。上上次把你送去南区鬼屋关着,上一次把你拴在树上三天三夜,你还来,当真为了冬狮郎命都不要,念在你其心可嘉的份上,这一次绑个石头沉湖里去,希望还能看见你这几八字胡哟。”千夜倒抓着白猫,让它四爪悬空,挠不到自己。

    “你不在以后,我会想你的,前两天好像在后山坡上看到一只小花猫。温顺可爱,过些天送给冬狮郎,以后我就可以安生睡觉啦。”

    千夜满意地蹲在屋顶上,便要下去。

    忽然之间——

    强大的灵压——

    不是一个人。

    千夜身子一歪,脚下瓦片打滑,顺手还把白猫扔得老远。

    稳稳落在自己计划好的灵压里头。

    千夜着乱颤的小心肝,怯懦得两眼含泪,“多谢大叔相救,要不是大叔正好路过,我可就没命了。”

    最近流魂街没什么大事发生,虽然两个人都没有穿死霸装,但这么强大的灵压,除了死神,不会是别的。眼前这个人,身上穿着一件粉红的衫子,花瓣垂曳在衣服上,鼓风而动,极是风流。

    不过那张脸可就难以恭维。

    胡子拉渣,憔悴的大叔脸,怪不得要戴着斗笠,想是为了遮丑。

    “可爱的小姑娘,怎么不呆在屋子里,爬房顶上去找什么?要不要我帮忙?”

    千夜从怪大叔怀里挣脱,腆着脸,“大叔身上的酒气真好闻,可不可以请我去附近酒肆喝上两杯,大叔想打听什么,我都可以据实以告绝不隐瞒哟。”

    粉红大叔闻闻自己的衣服,“真的有很大酒气吗,还好你现在告诉我,不然被小七绪知道,可就不好了。那么,就请你喝一杯吧。”

    “京乐,我们来这里是有正事,这样不大好吧,何况还是小孩子。”旁边的穿着青色便服的死神,眉眼温和,披着一头白色长发。

    应当是个怕事的吧,不过是喝杯酒而已。

    千夜皱起脸,眼泪汪着,可怜巴巴地拽着花衣服大叔的袖子,“其实……其实今日是我父母亲的忌日,心烦意乱才爬到屋顶上去晒太阳。这样的日子里,本来应当买两壶好酒,把自己灌醉,在心中好好祭奠二位亲人,再把自己往床上一扔,以图和父母于梦中团聚才对。可是我孤身一人,也没几个小钱,糊口都成问题,哪里能有闲钱悼念父母……”

    听见糊口二字,白发死神皱眉问,“你家里只剩下你一个?没有兄弟姐妹?”

    千夜摇摇头,手还巴巴地拽着花衣服,“千夜已经好多年不曾好好追悼父母,大叔刚才说过要请我喝酒的,却说话不算数么?大人们说话总是这样吗?”

    花大叔头,“这附近我们不熟,你带路吧。”

    千夜毫无城府地笑了,要的就是不熟。丢开花大叔的袖子,头前带路。

    是两只肥羊,是从未来过这里的死神,她当然要带他们去“上好”的酒肆,喝一杯“上好”的梨花酿,再吃一顿好菜,这样估计三天都不会费神肚子了吧。

    本来指望把花大叔灌醉,可以从他身上牵个羊什么的。

    不想花大叔还有两把刷子,一杯接一杯下肚,没有半点将要倒下的迹象。倒是那白发死神,不过浅酌两杯,脸色越发的白。

    花大叔不让他喝,想必是这位有什么不能喝酒的病吧。

    “你叫做千夜?”白发死神没话找话,想必是面皮薄,被她盯得久了不好意思。

    千夜嘴里塞着吃的,哼哼唧唧一声算回答。

    花大叔给自己斟一杯酒,给白发死神斟一杯茶,杯子里浮着糙的茶渣。白发死神倒不计较,浅浅呷一口。

    为什么有人的动作可以那样轻柔,优雅得一塌糊涂啊。

    “小姑娘,你这么盯着十四郎,他可是会不好意思的,不如盯着我吧,我不会不好意思。”花大叔毫不掩饰自己的厚脸皮。

    千夜笑眯眯地,并不计较,有人买单就好。这家的梨花酿真是可口,随即提出,“待会儿我可以带两瓶走吗?”

    “呵呵,喝了这么多,还不醉吗?”

    桌上歪七扭八的瓶子至少也有十个,白发死神忽略不计,全是这两人喝的。

    “还不都是大叔喝的。”千夜嘟囔着。

    “不是说因为买不起酒,所以好多年不曾好好哀悼父母,这样的话,千夜的酒量应该不大才对。正好我不怎么喝酒,所以闲来无事数了数,你喝下去的起码有五瓶吧。小千夜。”白发死神说道,语气依然平和。

    千夜眯起眼,危险的光从眼缝中漏出。一跃后退几米,顺手走邻桌两瓶酒,笑笑说,“那个花衣服大叔今日请我喝酒,账找他要去。”

    说完迅速从窗户翻出去,一溜烟跑不见了。

    京乐摇晃着手上的空瓶子,瘦巴巴的钱袋,意犹未尽地叹一口气,“你不陪我喝酒就算了,好不容易找个有意思的丫头,却被你吓跑……”

    浮竹十四郎鼻子,“我不过问一句而已。不过那双褐色眼睛,真是像。”

    “这下可好,流魂街这么大,不大好找啊。”最后一滴酒滑入京乐口中。

    “她的灵压,也和那个人很像。”浮竹笑笑,给自己倒一杯热茶捧着。看着女孩翻出去的那扇窗。

    “冬狮郎,你看我带什么回来啦!”

    自从雏森桃去真央上学,冬狮郎就寂寞得快要长出虫子来,小孩子家家的学会臭美深锁的忧郁,现在趴在桌上闭着眼。

    冬狮郎的大白猫蹲在板凳上,看到千夜进来,一身毛炸开,跳到一边。

    千夜此刻没空理它,献宝似的把酒瓶子递到冬狮郎面前晃晃,“上好的梨花酿,花钱都买不到哟,今天运气好,正好有钱又有卖。雏森不在,我们一人一瓶,别浪费。”

    冬狮郎不搭理她。

    千夜抡圆膀子,手肘猛一记揍上他的脸。

    “千夜,你干嘛又打我!我好不容易才睡着!”冬狮郎来不及睡眼惺忪,龇着牙看着眼前毫无自觉的丫头,明明和自己差不多大,每天摆出姐姐的架势算是什么回事啊!

    “我专程给你送酒来诶,你闻闻,真的是好酒。”好酒要与人分享才行,谁让她在流魂街就只认识雏森和冬狮郎,“现在雏森不在,你就勉为其难陪我一下啦。我们不要打扰休息,我们去屋顶上喝吧。”

    冬狮郎顿时不敢再哇哇大叫,不想吵到。正好给千夜机会,把他生拉硬拽到屋顶上去。

    解决完两瓶梨花酿,千夜懒洋洋地望着天上那抹纯净的蓝,和冬狮郎的眼睛很像,都那么纯净。

    “雏森不在,很寂寞吧?”

    冬狮郎不说话,两道眉死死锁着。

    千夜扑过去掐住他的脸,冬狮郎酒量不如千夜,此刻醉得更厉害,自然反应速度也下降了。

    这一下没躲过,被她按得死死的,两只手将冬狮郎眉心的锁生生拉开。

    痛得冬狮郎哇哇大叫。

    他生平唯一的爱好,就是皱眉装深沉!

    偏偏千夜很见不得他这一点,见一次就搞得他非死即伤。他不喜欢和女人计较,躺在那里装死。

    千夜很满意冬狮郎这副任人宰割的样子,扯平他的眉心,躺下。

    幽幽吐出一口气。

    幽幽说出一句话。

    “不然我们也去真央吧?流魂街真是,好无聊啊。”

    “是每次跟人打架你都赢,才觉得无聊吧。”

    “不如我们打一架?”千夜满眼放光,把冬狮郎从屋顶上拎起来。

    “让你不要提我领子!”

    “来嘛来嘛,不要跟我客气,冬狮郎!”

    屋顶上噼里啪啦响开了。

    在屋子里喊,“小白,小白,咪,在哪儿呢,不要在屋顶上皮,乖,来这儿。”

    趁着冬狮郎走神,千夜一脚踩在他脸上。

    “哈哈,我又赢了,冬狮郎,你输了哟。就和我去真央吧,去玩玩也好。流魂街我实在呆得腻了。”千夜说着迅速跳下屋檐,一次偷袭得手不代表第二次也可以,逃跑是她最拿手的。

    日番谷盯着头上那片没有云的蓝天。

    想起那个金色头发的女人说过,这样下去,他会害死***。

    而且,如果去那个地方,也会离她近一点吧。

    对于去真央这件事,雏森倒是一点都不惊奇,还着冬狮郎的头,温柔地说,“早就应该去了,在真央可以学到很多东西。日番谷君一定可以的。”

    冬狮郎的眉头死死拧着。

    千夜一拳击在他头上,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是小白,不要日番谷君这么正式啦。”

    “日番谷君也长大了呀。”雏森并未改口,冬狮郎任由她揉自己的头发,闷着气,但不想说,不想显得幼稚。

    “雏森难得回来一次,不知道带什么好吃的来啦。”千夜说着直袭雏森带回来的包袱,一样样往外拿,“啊呀,甜纳豆呀,这么多,得吃到什么时候去了,不如我帮你解决一部分。”说着千夜抓一把往自己嘴里放,冬狮郎迅速夺过去,也就让她得手了那一把而已。

    “真是小气,这么粘的东西你也爱吃,难得遇到我不挑食,不然只有放在那儿搁坏了。”千夜斜着眼看他一眼,冬狮郎藏东西,还不就是自己床后面那个破破烂烂的小柜子吗,大不了再费些事罢了。

    “那么千夜也要一起去真央吗?”雏森问。

    “是啊,是我拖着冬狮郎去的,你放心,我一定会保证把他送去考试的。”千夜拽着冬狮郎的胳膊,手劲不小。

    冬狮郎怀里抱着纸包,难得没有和她起争执。

    “那么,雏森要不要先回去?总之都在真央的话,还能见面的吧。”

    雏森微笑,“嗯,日番谷君,千夜,都要加油啊。”

    看着雏森的背影,千夜猛一记敲在冬狮郎头上,听见他哇哇大叫的声音,心头舒坦许多,迅速跳开。

    若不是最近发生的那件事,她也不会选择去真央。她不是没有见过虚,但那一次的虚,很不一样。即便是强大的死神,在它面前也不堪一击。如果依靠死神来保护他们,她无法想象,自己能不能等到将遗落的东西找回。

    死神的地盘,不是她的心之所在。或者说,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为何而存在。

    千夜刚到流魂街那会儿,还是个牙都没长全的小娃,被流魂街一对夫妇收养。后来她知道,那对夫妇,大概是整吧。

    然而,却很不幸的是那种,需要食物,而又没有可以支配的灵力的整。

    千夜的加入,让这家的粮食负担顿时沉重起来,简单说来,养父母的死,是她直接造成的。

    她分掉了那两个可怜的整的食物,于是,他们病倒,以至饿死。

    那时候她还不明所以,父母渐渐不肯吃东西,却都说不饿。她也没有那么多心眼,有多的食物自然很开心。

    几年下去,父母瘦得像是一层皮贴在骨头架子上。

    终于在一个天雷滚滚的晚上,一道光闪下来,她以为会劈到自己头上,吓得直往母亲怀里钻。

    蓦然发现母亲身上冷得没有半点气息,再父亲也是冷冰冰的。

    她顶着天雷,跪在遍地沟壑的泥地里,用手刨出坑来埋葬二人。

    她知道这对夫妇不是自己真正的父母。

    被送到流魂街来的时候,她还不足周岁,却对生前看到的一幕有极深刻的印象。那是个乌漆麻黑的人,用剑在她脑门上戳上一个章,她便来到这个世界。

    那是一种死亡,更是一种新生。

    千夜记得自己叫千夜,千夜记得,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就在来路上等她。

    第二日里千夜去找冬狮郎,故意在面前晃来晃去,直到留她吃饭,脸上露出谄媚的笑意。

    目的达成。

    冬狮郎的是个很好的,千夜自己没有亲人,经常来冬狮郎家陪聊个天喝个茶什么的。其实她也不全是为了蹭饭,只是冬狮郎不相信罢了。

    “冬狮郎,你以后想要做死神吗?”

    “死神,像那个金发的女子一样吗?”冬狮郎拧着眉,那个女人啊,可是很野蛮呢。

    “什么金发女子,你发什么呆啊,我又没见过,什么时候有的艳遇?长得怎样啊,好看的话记得介绍给我……”

    “烦人。”冬狮郎暗骂一声,一说起美女,千夜就打不住话茬。

    果然,千夜笑眯眯地弯起眼,“真央一定会有很多美女吧,幸福的生活就在前方等着我,我还迷茫什么呢,还有冬狮郎陪着我。不如我告诉大家你是我弟弟吧,就不会有人敢欺负我了。”

    “厚脸皮。”

    “哎呀,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日番谷君,下次我会记得让雏森再给你买纳豆的,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弟弟了,一定不能抛弃姐姐哟。”

    “我会记得告诉别人千夜是个无赖。”

    千夜捏着冬狮郎的脸,得意地笑,“别人只会说我家弟弟很调皮,不会当真的。我可是,可爱的小千夜啊。”

    冬狮郎头皮发麻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虽然她的年龄是个谜,可是她确实比自己,比雏森都年长。可是怎么会有比尿床桃还年长的女人长成这样一张娃娃脸,圆眼睛圆腮的,笑起来两个眼睛比灯还亮。

    可恶的家伙。

    圆月之中,有一抹淡淡红色。

    茶香在屋里浮动。

    隐隐的咳嗽声压抑着,不想惊动别的人,又是苦笑一阵望着天。

    你的心还在这儿吧,那么你看到了吗,与你那样相似的人,我找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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