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
其实跟客户开那个说明会,我唯一的作用便是露个脸、握个手,其余所有话几乎都被沙慧玲说了。她准备得很细,用latex做的投影,每一张幻灯片都很漂亮。这个东西到底是不是很专业且不说,至少从面儿上来说是会令客户满意的。况且既然找我们公司来做项目,就说明那个企业本身没有这方面专业的人。
我一直很用心地看着沙慧玲给那些企业中层以上肥头大耳的干部介绍解释说明,我是以一种欣赏的眼光看她的。不得不承认沙慧玲很有魅力,长得漂亮又干练,在众人面前说起话来落落大方、举止得体。这方面我需要好好跟她学习一下,改掉我先前在导师和同学面前作报告时养成的慵懒的习惯。还记得一开始我也是站得笔直,指着一张张图表数据认真讲解,直到发现我在一群歪着斜着躺在椅子里、坐在桌子上的人之中显得很奇怪为止。想到这里,我发现自己正斜靠在椅背上,一手撑头,两腿也很随意地放着,于是立刻调整坐姿。好在在场的人都被沙慧玲所吸引,本没人往我这里瞟一眼。
会开得不算冗长,十点整开始,十一点刚过就结束了。
厂长走过来,脸颊上挤出笑容,问我道:“两位今天辛苦了,不如中午一起吃个饭吧?都已经安排好了。”
我心想既然都安排好了,那还是在征求意见吗?忽然我看见沙慧玲在朝我使眼色,让我不要答应。沙慧玲毕竟比我在公司呆的时间长,我就暂且听她一次,在这样的事情上她应该是有数的。
“不好意思,我们回公司还有许多工作要做,你们企业不也想早点拿到结果吗?”
“也是也是……既然这样我也不强留了。”
我跟沙慧玲朝他点了点头,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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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了!”一出门沙慧玲便笑着对我说。
“谢我什么?”
“帮助我,应该是我们,逃过一劫啊。”
我回头看了看那个厂子,怎么都不像龙潭虎的样子,有些不解。
沙慧玲解释道:“那些厂长之流的啊,凭着自己是国企领导的身份,公款吃喝本来也是见怪不怪的了,就怕他们故意借酒醉或者装酒醉做一些不入流的事。我们这些私人公司的员工,尤其是女员工,只能吃哑巴亏。”
“呵呵,你是怕他对你有什么不轨企图吧?偏要把我加上。我相信我留下吃饭是没问题的。”我自认只是一个平常人,还入不了那些“达官贵人”的眼。
“就算我欠你个人情,中午请你吃饭吧,也算是欢迎你入公司了。”
我也的确是饿了,早晨起得晚,沙慧玲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刚洗完脸,所以没塞两口东西就跑出来了。既然她要请客,我也不会那么矫情拒绝她。“一顿饭两用,你还真是会算计。”我开玩笑道。
“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学什么的。”沙慧玲说着开车驶下了北四环,“这个店我常去,不过平时都是一个人去的,现在把我的小秘密告诉你,你还占了便宜呢。”
沙慧玲的话使我的脑海中出现了夜弦的形象。是不是比较有个的女人都喜欢一个人去某个有特色的小店吃东西呢?并且百吃不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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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晚上还要请唯她们过来吃饭,下午我减少了工作计划,早早收工回家。没想到唯比我还急,我离开公司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和蓉儿已经在半路上了。好在从我这里回去要近一些,应该可以赶在她们前面。
夜弦还没有回家,这是她培训的第二天,一共是三天。想想学习三天就能拿一个证,且不说这证的含金量如何,都应该是很划算的。
家里东西已经买好了,我只需要摘菜切,等人到齐以后下锅即可,只有排骨需要提前炖着。
这些工作还没完成,唯和蓉儿就到了门口。
蓉儿见到我,先是抿嘴笑了一会儿,然后伏在我耳边悄悄地说:“唯对上次喝多以后的失态还耿耿于怀呢,今天别提起也别再让她喝了啊。”
“那怎么行?难道我们三个喝,让她看着?”
蓉儿想了想,回答说:“这样吧,一人倒半杯是个意思就行了。”
唯忽然蹿到我和蓉儿中间,问道:“你们俩说我什么坏话呢?”
我笑道:“没有,蓉儿告诉我你爱吃什么,让我一会儿放在你面前。”
唯半信半疑地瞅了瞅蓉儿又瞅了瞅我,我跟蓉儿都郑重其事地用力点头。唯扬了扬手,说:“切!你们表情越认真就越像是合起伙来骗我。”
“这都被你发现了,有进步。哈哈……”我是因为想起了上次爬山的时候骗唯说我会轻功而笑,转脸发现蓉儿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想必唯类似的典故还有许许多多,有机会一定要扒一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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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几个正打闹呢,唯忽然停了下来,很严肃地说:“被你这一搅合差点忘了,昨天我问你的问题呢?快点回答我!”
“什么问题啊?”
“夜弦真来了?”唯终于没一下问一大串。
“当然了,没看见桌子上俩笔记本吗?”
“以前你不也是两个?”
“那时候是一个用来工作,一个用来玩的,不一样。”
唯挥挥手:“好好好,下一个问题。她跟你住一起?”
“一个个都跑去跟你挤也不好意思不是吗?”
“她来了怎么也没通知我?”
“这个问题你得问她本人。”
“问得出口我就不问你了!”唯狠狠地瞪我一眼,“那她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算是还在不断寻找合适的吧,目前先售楼糊口。”
“不是吧?她去售楼?”唯惊讶得满脸几乎就剩一张嘴了。
“有问题赶紧问,她快回来了。”我往楼下瞅了一眼,恰好看见夜弦走进楼里。
“最后一个问题,她不是说不想再生活在北京了吗?害怕触景生情什么的。怎么现在又?是什么原因让她推翻以前那一套的?……”
就在这时,唯听见了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于是连忙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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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这么早都来了?”夜弦笑着进门,热情洋溢,完全没有昨日回来时的倦怠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唯和蓉儿面前有意隐瞒。
“有吃的还能不早来吗?”唯也一改刚才的严肃认真。
说到底人都是戴着多层面具的,就连唯这么坦率的人都会偶尔换换面具,更何况那些城府深的呢?夜弦算不算城府深我不知道,跟她相处也不过那么短短的几天,可起码目前为止我无法看透她。她就好像是永远都处在一个纱帐中,明明就在眼前却没办法看得真切。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年少的时候希望被人认为成熟了,于是戴上深沉的面具,现在却又充孩子般无忧无虑。不过我想,我们几个人之间的面具应该都是善意的,与人无害的。
我对夜弦说:“让她们先自己玩,我们赶紧去做饭,都等着尝你的菊花米线呢。”
“好菜当然是要放在最后上了。”夜弦说着把包扔在床上,跑进了厨房。
唯小声问我:“菊花米线真的用菊花做?那能吃吗?”
我看着厨房内夜弦忙碌着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能做出来就能吃下去。”
“那是,毒药还能吃下去呢。咱就非得虐待自己的胃来逗她一笑?”唯再次确认。
我把唯和蓉儿拉到一起,低声说:“她这两天因为工作的事有点心烦,我们就顺着她点。”
这时,厨房里传来了夜弦的声音:“我说雨尘啊,不是说我们做饭让她俩先玩吗?敢情你是忽悠我一个人来做饭啊?”
“来了来了。”我没跟唯和蓉儿继续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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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菜上桌,我依蓉儿所说给每人只倒了半杯酒,不过倒的是伏特加。
唯首先举杯:“来!为我们在北京的再次相聚先干一杯!”说完一饮而尽。
蓉儿先是抿了一口,确定能接受这个味道之后也喝了下去。
夜弦则像是在把玩酒杯,动作娴熟,不知是喝过多少酒练就的。看着酒杯,夜弦微笑的嘴角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伤感,不过那只是一瞬间的事,很快便消失了。
我拿起杯子又跟她碰了一下,她这才喝进去。
一杯酒下肚之后,我跟唯和夜弦便不约而同静止了,盯着碗中硕大的菊花谁也不想先动筷子。
夜弦很诧异地看着我们:“都不饿吗?我可是饿坏了,快尝尝我做的菊花米线。”说着她自己夹起一筷子。
我连忙也跟着吃了起来。那个味道……说实话我很不习惯,南北口味差异就这么大?
唯死死盯着我,仿佛是想从我的表情之中看出菊花米线的味道。
我装作津津有味的样子,咽下去之后还轻舔了一下嘴唇。
夜弦问我:“感觉味道怎么样?”
“味道嘛……跟以前吃的米线不大一样。”
“你是说在北京吃的?嗨!北京的米线店味道早就北方化了!以后我常做给你吃。”
不过我相信,就算米线的味道再北方化,也不可能彻底改头换面,一定还是这菊花米线的问题。有些东西是这样的,第一次吃的时候没有感觉,甚至觉得难吃,可是之后如果再吃几次就会越来越爱吃。说不定菊花米线也是这样的吧……我安慰自己。
果然,看见我的表情之后唯很放心地也吃了起来。我清楚地看到唯的眉头一皱,随即也跟我一样做出愉快的表情,看来吃不习惯的不止我一个。
蓉儿边吃边说:“夜弦的手艺果然独特。”
如果不是夜弦从头到尾都是很享受的样子,我差点怀疑她是有意在整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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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和蓉儿玩到很晚才离开。我们三个的确没怎么喝酒,剩下的几乎都被夜弦一点一点喝光了。喝多的人比较忌吹凉风,所以我没让夜弦跟我一起送她们。当然,还有个目的是可以跟唯单独说话,我知道唯一定还有问不完的问题。
“那个……”唯走着走着忽然停步转头。
我抢着说:“先让我问你问题吧。”
“你也会有问题?”唯相当惊讶。
本来对于夜弦的往事我是不感兴趣的,只不过夜弦桌面照片以及我的那个梦一直纠缠着我,我想要一个答案。
“伤了夜弦心的那个人也是我的校友?”我故意这么问。
“对,也是你们学校的。”
“夜弦的同班吗?”
唯摇头:“既不同班也不同系。”
“哦。”这个答案还是不能说明什么,可我没办法问下去了。就算问了,唯也未必会说。别看唯平日说话大大咧咧,可是她的嘴还是很严的,不想说的东西就算给她加十大酷刑她也守口如瓶。
唯继续说道:“我刚才也想问你这个呢,你看见夜弦喝酒的样子了吗?她说是过去的就过去了,可依我看本没过去!说不定经过这些年的无数次回忆还加深了那道伤呢。”
我耸了耸肩,没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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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还是很凉的,只可惜风里夹着沙,并不能给人愉悦的感觉,也无法除去白天的烦躁。可我还是在风里多逗留了一会儿,试图梳理自己的思路。同校不同系的人太多了,未必就是我。如果我曾经把夜弦伤得那么深,她又为何还会来找我?不可能的,不会是她……只不过母亲曾说我的那个“她”已经不在人世,然而连我失忆的事她都能骗我,这个也未必可信。我先前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夜弦的出现使我对于“她”尚在人世抱有了一点点希望。希望是个好东西,在离开家之后我第一次从心底笑了。
我打开门,正准备叫夜弦一起收拾一下残局,却发现她坐在地上,背靠着床,头枕在床上。再看看她身边,是另一瓶伏特加,瓶子空了,看来是我在送唯和蓉儿的时候她喝掉的。早知如此我应该带着她一起送客……
我把她抱上床,喝醉的人格外重,还好她本身很瘦。
在给她盖上被子的时候,我看见她流下了两行泪,从眼角迅速流到耳,然后藏进发丝里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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