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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亡者的冬天

      趁贝尔摩德洗澡,我终于按耐不住冲进厨房,开了罐啤酒,再狠狠用脚把门踹上。

    “你拆房顶啊?”老妈刷着碗,头也不回地说。我想象着漩涡般的水流蜿蜒进水槽。

    “反正不是你的。”突然变软了口气。

    “恶劣。”她笑笑,水龙头一拧,双手擦干毛巾:“早晚要知道的事,唉,本来想等你结完婚再告诉你的。”她竟叹了口气。

    我等着她的下文,前所未有的冷静。厨房流光溢彩的灯光衬托下,她看上去那样的美,却憔悴不堪。

    她了烟,“你老爸其实不是为了你泡了个男人去死的。”

    “我知道。”我也出烟,点上:“从来都知道。”

    “儿子,别恨你爸,生意场上没有永远的赢家。最后一笔生意你老爸花了整整十年策划八年打通人脉路线倾尽了全部财力物力想把华尔街最后那家维特尔公司吞并掉结果进行得很不顺利你老爸利用后台纵股市结果没料到他最信任的的亲信半路倒戈不但将纵股盘的证据直接交给了司法部还把公司所有的财力一并卷走眼看着美国证劵和交易委员会就要起诉他逼不得已才向史瑞克借高利贷免了牢狱之灾那天带你去见史瑞克就是为了向他借钱。”

    “……”我只有猛吸烟的份。

    “史瑞克这个老不死的真不是个东西,所以说生意场哪来什么朋友,你老爸就是被那个老家伙绊倒的借钱的第二天就说什么紧急调动资金需要用钱要你老爸连本带利一次还清所有账务不然就请他坐牢还威胁要好好“照顾照顾”我们母子。”

    “为什么三年前不告诉我?”

    “告诉你有什么用,一个屁小孩,告诉你好让你中途缀学去饭店刷盘子替父还债?”

    “刷盘子有什么!也是一份收入啊!”我嘲她吼。

    “anyway,还债的事你老妈会想办法解决,你管你结婚生崽好让我早点抱到孙子就行,老妈帮你结婚的钱留出来了,你老爸还有一栋私人别墅留给你结婚用,那栋房子谁也不知道除了我和你老爸。”

    “2000w,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这个巨额数据。”

    “律师事务所最近在拍卖上个星期我刚签了新的事务所薪水不错另外累计了这几年的工资又找熟人把你老爸结婚送我的家当卖了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那么做好歹也是从你祖宗那辈传下来的啊这样全部加起来差不多还剩债务的一半。”

    我想起在莫斯科的日子甚至还抱怨过老妈寄来的生活费太少,心里就愧疚的头皮一阵发麻,“反正我也不小了,一边读书一边打工吧,我谁也不怨,真的。”

    不出意料的失眠了,头痛欲裂,将近天亮才勉强睡着。我做了一个梦:

    寒冷的某个清晨,天微微发光,是那种疲倦的亮,好像睡意朦胧睁不开眼的人。浑浊不堪的湖泊上一条小舟由远及近,看不清划桨人,只听见木桨与水发出的“哗哗”声,“哗哗”,“哗哗”……四周静谧极了,连风也停止吹拂,只有水声越来越大,我花了好大力气才辨认出这是自家的湖,因为湖边大片大片绿的发蓝的芦苇一如既往开得茂盛诡异。小舟渐渐划近,笔挺黑西服穿着的陌生男人有一副健硕的骨架,却微微向前佝偻着,希腊式轮廓鲜明的脸上镶嵌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宝蓝色眼睛却不着一丝生气,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失去了灵魂的傀儡,只有双手麻木机械地摆着渡,充斥了满世界的水声,我不认得他,更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直到小舟划至湖中央,面向我,停住。男人不紧不徐地摆好木浆,然后他笑了!冲我咧开嘴,笑了,眼里却丝毫没有笑意,就像被看不见的手向两侧硬生生拉开唇角,面目狰狞,笑的恐怖又凄凉,随即,那张微微向上的嘴开始扭曲,张成一个黑洞,闭紧,又张开,闭紧,又张开。

    “不!”我尖叫起来,已经晚了,电光火石间,“砰”的一声,子弹穿过他的太阳,又飞速带着脑浆冲破头的另一侧,顿时血模糊。

    ……

    ……

    “老公!醒一醒!老公!老公!”我是被贝尔摩德的高分贝尖叫吵醒的,睁开眼睛一张感美丽的脸放大一倍紧贴着我的鼻子,才感叹原来那是一场梦。

    眼角被柔软的纸摩擦,才意识到有眼泪出来了,那张变化扭动的黑洞说的不是别的,正是我的名字啊,“kan……kan……kan……”

    ……

    ……

    我们结婚的那天,海德堡并不怎么灿烂,连续一周的好天气忽然就变脸。去圣灵大教堂的途中,天空正下着冷的小雨,给这座历史悠久的古城拂上了一层惆怅的秘纱。

    好在不用担心有人搅局,经过前一阵激烈的交涉,史瑞克同意暂时拖延剩余600w的债务至第一个休息日,当然依旧放了狠话,再拖就连贝尔摩德也一并做掉。

    1400w,有贝尔摩德的400w才临时凑了出来,那女人果然不好打发,没过几天就被发现了家有负债,“我连你身上的毛都记得长度,还想瞒我?”那女人趾高气扬地大笑道。

    圣灵教堂外观看似朴素,内部却有着无法想象的庄严肃穆。穿着la sposa婚纱的贝尔摩德神情看起来就像虔诚的基督教徒,又圣洁如天使,意外地不像往日里的我行我素。

    各类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塑作品目不暇接,穿过祭坛就是传说中米开朗基罗的耶稣受难像壁画,再来便是中央礼堂,牧师已经满脸和蔼地等着我们了。

    宾客很多,我却一眼看到了他。除了牧师以外,笑得最和蔼可亲的就是那家伙了吧。

    搞什么?雪白笔挺的衬衫中规中矩打着领带,甚至还忘记摘标签,就像是刻意提醒别人这是刚买来的似的,崭新高档的西服穿的人模狗样。好吧我承认视觉效果的确很不错,以至于一度宾客把我当成了伴郎而他才是男主。

    妈的,这家伙是来跟我抢风头的吗?

    牧师在上面读圣经,他就一脸笑嘻嘻地挨着贝尔摩德边上怎么赶都不走。

    “坦诚相对,无论顺境逆境,互相扶持,无论疾病与健康,痛苦和快乐。并从今日,至死方分离。”牧师念完,尴尬地看看我又看看他,一时弄不清谁才是那个新郎。“新郎……哪位是kan?”这位敬爱的牧师居然在婚礼□念出如此戏剧化的台词!宾客一阵哄堂大笑。

    他也跟着笑,笑得极为好看的那种,绿色的眼眸微微眯起,跳动着细碎的光点,又把极具嘲讽意味的笑笑成了个阳光灿烂。

    “玩得高兴吗?很好玩是不是?你报复够了没有?!”晚宴中我溜出来在喷泉池边找到他。像是醉了,他的脸微微泛红,眼神朦胧,带着笑意,坐在水池边的他看起来既忧郁又漂亮,让我想起了希腊神话的特洛伊王子。

    “贺礼……给你……”他文不对题地伸手索西装口袋,真的醉了,他揉了很久的眼睛。

    难道也是一张婚礼请帖?

    “你毁了我可能一辈子唯一的一次婚礼!就拿这个信封补偿我?”我以为那是一张结婚请帖用来以牙还牙,没想到却是一张支票,赫然写着700w欧元的支票。

    “你开银行了?被富婆包养了?娶了总统千金?”这是脑子首先跳出来的问题,接着又是一个巨大的疑问,“你怎么知道我缺钱?”

    因为喝醉了的缘故吧,才会感到浑身发热,因为热,才会衬衫敞着领口,因为敞着领口,我像被雷击到般猛地跳了起来:“你……我送你的戒指扣项链呢?你……哪去了?混蛋你说啊!”

    他简直在挑战我的耐心,水汪汪的眼睛透着莫名的光亮,仰着头看我。

    他怎么可以……

    被我一拳揍进喷水池的时候,他甚至来不及反应。

    怎么可以……

    水池里拖出来,还呛着水,我拼尽全身力气再次揍上他的口。

    他知不知道那条项链对我来说有着什么样的意义,他知不知道我把它寄托给他的时候怎样的真心诚意,他知不知道走到今天这步就是他对我完全的无所谓,他知不知道那是我唯一还对他抱有希望的证明,他知不知道我爱他爱的已经崩溃。

    他怎么可以……

    拳头火辣辣的疼,恶狠狠的疼,脸上的不知是泪水还是泉水,也不知揍了多少拳,他像是终于醒过来猛地推开我,我向后踉跄退了好几步,浑身力气抽干了似的跌坐在地上,看他整个人往后仰,重新摔进池子,而且再也没有站起来。

    这下是真的空了,什么也没有了。

    贝尔摩德的尖叫,救护车的呼啸,那天晚上的天空真是很灰很灰呀,什么星都看不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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