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 章
大壮依然被留在偏厅里等候,肖语在弄晴的引领下,到后宅去见知守夫人以及小郡主。
小郡主乃当朝七王爷的嫡亲长女,系王爷王妃之掌上明珠。七王妃与知守夫人是姑表姐妹,王妃年长一岁。两人关系向来亲厚,虽各自成家,却仍不当两姐妹的亲密来往,一年之中除了书信传递频繁外,二人至少还能见上一两面。当然,王妃身份尊贵,轻易不能走出王府,大多时候,都是知守夫人入京来同她叙旧。今年适逢小郡主及笄之年,再有俩月就到了小郡主的生日,王爷王妃极宠这个女儿,答应在她及笄之前满足她一个心愿。于是小郡主便趁着知守夫人即将返程的机会,提出要到奉阳城里来游玩一圈。王爷王妃欣然应允,这才有了小郡主入住知守府的前话。
知守夫人那一日定做靠垫之时,小郡主出去游玩,不在府内,因此错过了欣赏第一只靠垫的机会。知守夫人本来订做这批靠垫,就是听了弄晴的鼓动,心思一活,才想给自己的外甥女做及笄贺礼之用,因此为了给她一个惊喜,便刻意隐瞒下这件事,那只最先的靠垫,为防泄密,也被严严实实的锁进箱子里。所以今日,小郡主一下子得见,这么多令人惊奇的东西,怎能不令她又惊又喜?尤其弄晴的那只抱枕,极特殊可爱的讨喜模样,更加令她爱不释手。她长这么大,从小在府里锦衣玉食,什么样的珍奇宝贝没见过,就连皇里的镇之宝,她也曾托父王的福,在皇帝的寿诞上,一睹其庐山真面目。然而这只奇特造型的小可爱,据弄晴称它叫做维尼熊的,却是她以前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还有那些靠垫,看着就令人心情愉悦,着更令人倍感舒爽。她真不知道,设计制作出这两样奇物的,究竟是怎样一个与众不同之人。
因此她心急的坐在姨娘的旁边,不顾午膳时辰已到,非等着要见上肖语一面不可。
弄晴去前厅的时辰不到一刻,她已来来回回往门口观瞧了好几回,逗得知守夫人和几个来瞧稀奇的小丫头子,一阵阵的发笑,最后她姨娘看的实在无奈,不得不强行把她按坐在凳子上,抓了一把干果放在她手里,硬逼着她一颗颗扒了吃下,以暂缓午膳延迟带来的饥饿。
弄晴陪肖语走在路上,边走边为她指点路边畦里的各色花草种类,以及所经之处的屋宇用途,偶尔遇见小丫鬟向她打招呼,她都一一点头应付过去,脸上的表情淡淡的,给肖语的感觉,总是一付心事重重的样子。
肖语心中暗自嘀咕,是不是她和大壮之前的那一举动,使她产生的误会难以消除,因此才会这付心事满腹的样子?
可看她目前的情形又不像,虽然也像伤心难过,却分明没有表现出一点对她的妒意来。
肖语一边走一边暗中观察她脸上的神情变化,想着要不要向她解释一下她和大壮之间的关系。
小丫头有一搭无一搭的说着,一直在努力寻找话题。肖语细思之下,决定按兵不动,还是弄清楚情况再说吧!
越近主屋,弄晴的脸上越显露愁色,秀眉时而蹙起,眼神偶有飘忽,几次都看着肖语欲言又止。
至此肖语终于断定,她的心事和大壮对自己的感情无关。
······但一定跟自己有关!
小丫头藏不住心事,一切的情绪都直白的表现在脸上,肖语看的出来,一路上她都在强颜欢笑。本待等着她自个张嘴,可惜直到临近主屋,她还是一付吞吞吐吐的样子。肖语忍不住心中叹气。
“有什么事吗,弄晴妹妹?”还是直接问她吧,否则等着她自己开口,恐怕黄花菜都要凉了。
“姐姐······”小丫头停住脚步,两只眼睛水汪汪的注视着她,吞吐一阵才说道,“你给我的那只小熊,······被小郡主拿去了,她喜欢的不得了,不肯还我,我······也不敢朝她要。”说完低下眼帘,声音也跟着低了几分,几乎是嗫嚅着微弱的解释,“她是主子,我怎么敢······所以就······”
“送给她了?”肖语接下她未说完、也不敢说出口的话问。
“嗯······”弄晴蚊子似的,由嗓子眼挤出一个字,头用力低垂着,下巴几乎贴到脯上。
仿佛做错事一般,她身体微微前倾,对肖语作九十度鞠躬状,一付准备聆听肖语当面教诲的模样。
肖语不难看出,她其实整个人的神行动态,是伤心而又无奈的,其中还隐含着对自己的愧疚。整体表现出来的气场,纯粹就是,用无言的动作,在默默请求自己的谅解。
小丫头的委曲求全,可怜兮兮的样子让肖语心内忍不住一窒,能够感觉的到她既愤怒又委屈转而又无可奈何的心情,但是,她也无能为力!封建社会的等级制度,就是这么的令人憎恶,明明同样的一种爱不释手相同的一种疯狂喜欢,掌权的阶级却可以明目张胆的掠夺,无所顾忌的索要。而那些本来的持有者,因为地位低下,就不得不忍痛割爱,拱手相送。心内明明在滴血,嘴上却还得说着感恩戴德的违心话。多么悲哀!
“没关系,”肖语轻轻扶住她的臂膀安慰她,“姐姐下次再给你做一只,比这个还要漂亮的。”
小丫头惊喜地抬头,错愕地张大眼睛,微翘的浓密睫毛上犹自挂着两颗晶莹,带着几分不敢置信问:“真的?”
肖语点头,手上加重了力道捏了捏她的肩胛,给了她一个有力的回应。
弄晴立刻转悲为喜,先前的泫然欲泣顿时消失不见,抬腕用手背轻轻蹭掉眼睫上的泪痕,嘴角微微上翘扯出两只深深的梨涡,声音里满满都是喜不自胜,“谢谢你,姐姐!”
肖语脸色微红,举手之劳,能得到小丫头如此衷心感谢,她觉得受之有愧。细算起来,该说谢谢的人是她 ,没有小丫头的帮忙,她的靠垫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卖出去,弄不好现在还躺在家里睡觉。自己的窘况自己知道,这一次的孤注一掷,弄晴居功至伟,虽然人家不知,但自己的心里应该长怀感恩。如今一只小小的玩具,就让人家感激涕零,她心内不觉生出一丝莫名的感动。于是她微笑着拉过弄晴的手,细细吹着她掌浅浅点点的殷红擦痕,轻声问:“还疼吗?”
“不疼!”小丫头去了心事,回答的轻松干脆。
肖语叹气,“该说谢谢的是我,傻妹妹!”
弄晴不明白肖语所为何指,疑惑不解地望向她。
“若没有你向知守夫人推荐,我做的靠垫就不可能这么快地卖出去,”肖语看着她,郑重说道,“还有这只小熊,如果不是你让小郡主看到它,她也许就不会把我叫进来,再次向我定做第二批货。”
弄晴红了脸,小声说道,“我本来也不想给她们看的,可是我毕竟是人家的奴仆,如果不把此事主动向夫人回禀,,我怕将来,夫人因此编排我的不是······”
“我知道,”肖语打断她,柔声道,“但我还是要谢谢你,无论你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你都帮了我的大忙,所以······”
抬手掠了掠她的鬓边碎发,轻柔的把它们掖在耳后,继续道,“有一件事姐真的很想帮你,但是却无能为力。”
“什么事?”弄晴一头雾水,不明白自己有什么事情需要她帮忙。
“你很相中我的兄弟?”肖语不答反问,不顾小丫头对如此直白的话是否有足够的承受能力,单刀直入。
“······”弄晴脸上立刻披上了大红布。
“呵······”肖语轻笑出声,“这种事没什么好害羞的,喜欢就要努力去争取,否则到头来,恐怕就要后悔一辈子。”
“姐姐!?”弄晴带着小儿女的娇羞,怪责的娇嗔。
“真的!”肖语敛了神色,一本正经地说,“姐不是跟你闹着玩,你若真的相中大壮,就托知守夫人为你做个媒,能成便是你二人的造化缘分,不成的话,以后你也不会后悔,毕竟咱们争取过了!你说呢?”
弄晴听的仔细认真,神色也逐渐凝重起来。恰在此时,主屋里一哄而出一帮花红柳绿的小丫头,老远见了弄晴便大声嚷道:“呀,弄晴姐把人给领进来了。方才夫人还在房里念叨你呢,这领个人也能领出个把时辰去,夫人说莫不是现往城外去接人去了?这现往城外去接人,想这时也该回来了,要我说,莫不是现去造人了吧。”
肖语听的嘴角一抽,这‘造人’二字怎么听怎么别扭,若搁在现代人来说,这话,绝对会让人把它想到另一方面的运动上去。
几个小丫头听完嘻嘻哈哈笑起来,边往这边走边个个眼睛瞪得溜圆,目光专往肖语身上招呼,眼神定住她来回扫描。
肖语大方的任由她们大胆的视线黏在自己身上流转,不惊不慌,不急不恼。待她们看的差不多了,才气定神闲的冲着几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嫣然一笑。
小丫头们立时住了声,齐刷刷地瞪大眼睛看着她,仿佛遇见天外来客一般,目光里的震惊错愕毫无遮掩的呈现出来。
肖语看的好笑,恐怕她们从小长这么大,谁也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女人吧?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还能安然的,脸不红心不跳的对她们回以灿笑,那么自己,对于在这个时代教育体制下的女人来说,也算是‘一枝奇葩’了!
弄晴待她们走近,笑着啐了她们一口,“一个个的死丫头,在夫人面前竟敢编排起我的不是来了,我这才出去多盏时辰,你们就在夫人跟前说我坏话了?”
“冤枉啊,”其中一个年岁稍大的,圆脸盘的丫头,故作委屈的向弄晴撇嘴诉苦,“弄晴姐,我们可没人敢背后讲你的坏话,这些话都是夫人刚跟小郡主叨咕完的,咱们只是学舌来的。”
其他小丫头附和着连连点头,一个年龄比较小的细声细气道,“这就是那位做靠垫的姐姐吧?可真是个美人呢。”
肖语笑着朝她点了点头,小丫头立刻羞红了脸,不知所措的对她福了一福。那个年纪大点的快嘴说道,“姐姐不但人长的美,靠垫更是做的一等一的好呢!刚才我们姐几个还私下嘀咕来着,啥时候,咱也能有弄晴姐那样的好福气······”
“呸,别白日做梦了,”弄晴打断她的话,目光一一扫过她们,看着一个个伸长脖子,一脸期盼等着美梦降临的小丫头,正色道,“你们知道姐姐的靠垫一个值多少钱吗?咱夫人十两银子一个买的,姐姐还是看了人情收取的半价。就你们这帮小丫头片子?攒上十年的工钱,也不够买回姐姐一个靠垫的!”
弄晴的语气老气横秋,颇像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妈子,正在训斥手下一众不听话的仆妇。殊不知自己也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一句小丫头片子,却把自己也拐了进去。
小丫头们被她语气与年龄大不相符的滑稽形象,逗得挤咕眨咕半天眼,终于憋不住哄的一下,再次笑出声来。
还是其中那个年纪稍大的,看起来应该是个很好说的,话也多的姑娘,一边笑着一边对弄晴说道,“弄晴姐,咱只不过开个玩笑而已,你怎么就当了真了?”又回头对一众小姐妹说道,“姐妹们,你们看她这一款儿,是不是像极了咱府里的齐妈妈?”
齐妈妈是知守府里的总管——齐先天的老婆,任一众丫鬟婆子的管事,因她平日里为了维持自己的严肃形象,总板着面孔对自己辖下的小丫头们训话,因此小丫头们私底下送了她一个绰号——‘齐总板’,正好取了齐总管的谐音。
几个小丫头再次娇笑,弄晴攥着拳头上前作势欲打,这小丫头却机灵的很,一个闪身便脱离了人群,蹦跳躲闪着向肖语她们来时的路口奔去。
弄晴见追她不上,恨恨地跺脚,又怕耽搁时间太长,知守夫人怪罪,只得收住已经奔出去的脚步,用力朝地上啐了一口,骂道,“你个小妮子,且在那里等着,看我忙完了这一阵,到时怎么收拾你······”
话没说完,不料已经奔过房山拐角处的小丫头,‘哎哟’一声,猛地弹回来,‘噗通’一个腚敦坐在地上。这边的几人本就目光都在她的身上,眼睁睁地看着她刚刚拐过山墙,只留下一袭裙角,眼看即将被山墙淹没,却不料一个疏神之间,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她的人就又被送回到众人的视线之中,而且摔得如此狼狈!
众人错愕之余,山墙那面转出一个高大的男人。男人伸手拉着小丫头的胳膊把她扶起,低头对她说了一句什么,这边离得稍远,听不清楚,但看小丫头忸怩的摇头神态,众人也大概明白,那人一定是问她摔疼了没有。
肖语恍惚觉此人很是面善,仿佛在那里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一愣神间,男人已来到众人面前,众小丫头齐齐矮身福了下去,“舅老爷······”
肖语没有思想准备,众人齐刷刷矮了下去,只有她一人还在直挺挺站着,鹤立**群,显得突兀而又尴尬。肖语一时窘得手足无措,不知该怎样向男人打招呼。
她不太自在的冲着男人笑了一笑,男人却把两只似笑非笑的眼眸定在她的脸上,看了半天,才慢声慢语说道,“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肖语狐疑地望着他,不太确定地问道,“我们认识吗?”说此话的同时,她的大脑飞速的运转,几乎一瞬间,把这几个月里认识的男人统统作了一遍快速的回放,然而,却找不出一点有关于此人的影像。
没道理呀,如此容貌气质绝佳的男人,怎会没有一点印象?
“姑娘真是贵人多忘事,方才我们还在悦宾楼门前见过,怎的一个时辰不到,姑娘就把我给忘了?”男人说完,肖语顿时了悟,原来他是酒楼门前那个看热闹的华服男人,怪到自己觉得他如此面熟,却又找不出一丝印象,原来他已换了一身衣裳。
肖语之前只是略看了男人一眼,因为距离远,当时人又多,加之注意力又全部放在地上蹲着的那个男人身上,所以对他的相貌只有个大概的印象。与其说记住了他的容貌,不如说记住了他的那一身华服,更为贴切,至今为止,对他比较清晰的记忆,也只限于他对她竖起的那个拇指。
如今此男清楚的站在眼前,倒让她着实惊艳了一把,没想到此男的风采,居然是她两世仅见,唯一一个称得上极品二字的男人。他的神形容貌,比之前世那些明模巨星,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怎么这么快就吃完饭了?”肖语出于礼貌,没话找话地问。嘴上问着,心里却在暗暗叹息,只可惜,此男与自己那个所谓的‘亲爹’交好,否则的话,还真想与他交个朋友。
“没有,只是中途被酒水洒了衣裳,不得不提前退席。”男人刻意向肖语解释,眼神一直停留在肖语脸上,肖语被看的极不自在,微微轻咳了一声,脸略微偏了一偏,扭向一边,不再与他对视。
男人轻笑一声,低缓了语声问,“姑娘这是······要去见我姐姐?”
仿佛回应他的问话般,未等肖语答话,那边主屋的门口传来一个女人的叫骂声,“弄晴你个小妮子,让你去叫个人,你这去了多半个时辰才回来?回来了也不知道进屋,尽在外面与那些个小丫头穷磨叽······”
弄晴吓的一缩脖子,轻轻扯住肖语的袖子藏在她的身后,眼睛却望着肖语对面身形高大的男人哀求道,“舅老爷救我!”
男人微微一笑,回了个安抚的眼神,转过身去冲着那个径直走过来的婆子说道,“齐婶子,是我在这边扯住她们叙话,才耽搁了她们的行动。”
那婆子子似乎没料到男人会替她们说话,愣了一愣,立即换上一付笑脸,对男人施了一礼,才道,“舅爷你有所不知,夫人和小郡主为了等她们,至今连午膳还没有吃。你想人家小郡主是客,又身娇体贵的,万一给人家饿出个什么毛病来,咱担待不起不是?”
男人皱了眉头,说道,“哦?什么事这么重要,竟然连午膳都没有吃。”随后也不等别人作答,回过头又对肖语说道,“我和你们一起进去吧,正好我也是来见姐姐的。”
弄晴长长松了一口气,万分感激地看着男人,暗中扯了扯肖语的衣袖,轻声趴在她的耳边说道,“走吧,姐姐。”
那婆子面带警告狠狠盯了弄晴一眼,目光又在肖语面上一掠而过,然后才低下头去退在一边,给几人让出路来。
其他几个小丫头互相纷纷对看,仿佛老鼠遇见猫般,立刻蔫头耷拉脑,一个个怯怯绕过凶神恶煞的婆子,低下头各自静悄悄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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