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镇
戒聊的身世果然可怜,听方丈讲,戒聊是个弃婴,那年下着大雪,做早工的和尚起来扫地,却在门外捡回一个瑟瑟发抖的孩子。前几日戒聊不吃不喝,也不讲话,突然有一天,他像发了疯似的找到方丈,说要出家做和尚。
方丈见他年纪太小,怕他只是一时起,所以不答应,谁知戒聊却拗起子,开始禁食,一连几日不吃东西。最后没有办法,方丈只得应了他。因着怕他勉强了事,所以为他起了个法号“戒聊”,意思是说,凡事不可凑合,勉强渡日是行不通的!谁知这戒聊却是具慧的孩子,虽说出家最晚,年龄最小,但对佛法的参悟要高出许多师兄们,因此方丈也特别喜爱他!
戒聊平时也是一个顽皮可爱的人,生活泼好动,只是每当别人问起他的家人时,他就收起笑容,一个人闷头诵经去,因此直到今日,谁也不知道戒聊的身世!
知道了事情的经过,我对戒聊的疼爱之情也油然而生。一个这么小的孩子,要经历了什么样的打击才决心出家呢?许是他一生都无法磨灭的痛苦记忆吧!
估着因我是女人,所以戒聊跟我格外亲,整天像个小大人似的跟在我屁股后面,虽然他极力表现出看不惯我的模样,但是我却能从他的数落声中听到关切,因此也就由着他人小鬼大了!
虽说在寺庙里度过了一段桃花源般的清闲时光,但是我却不能老躲在这里,放着我为众僧带来的不便不谈,单就我爹娘的下落,我也是不能不找的。再者说林子凡是生是死还不知道,虽然他对我没那么重要,但好歹也救了我一命,他要是活着还好说,若是死了,我怎么着也得替他收尸啊!做人做到我这份上,也算是重情重义的楷模了吧!
虽然我也想过,在这儿避世是个不错的主意,但是问题就出在这儿是座寺院,这要是尼姑庵的话,保不准我就真的放下一切,皈依我佛……!当然,带发修行,等过了风头,俺还是要回归红尘的……!我怎么觉着我应该叫戒聊呢?
就在辞行前一天,方丈把我叫到房里,说是有要事相托,我琢磨着有什么大事呢,却原来是要我带上戒聊一起走,美其名曰:“修行!”
我不敢置信地张着大嘴,望着对面香烟弥漫中禅坐的方丈,心中忽然觉着是自己吃了太久的素,衍生出的幻觉,所以试探地又问了一遍!
“方丈,您刚才说的什么?我没听错吧?”
老和尚眯着眼睛,似是道行高深地摇了摇头,“施主,老衲说了什么并不重要,施主听到了什么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施主的心听没听到?”
额,这是个双关语,我回答“没听道”,就是暗指我没良心,我回答“听到了”,那他老人家不用说别的,谋就已经得逞了!
我考虑了半天,最终决定把没听到的那句换成现在这个。于是像木头似的杵在原地,装着什么都没听到。
谁知魔高一尺,佛高十丈,内老和尚,依然淡定地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什么这么定了?”
“刚才说的那个事儿啊?”
“哪个事啊?我什么都没听到!”
“施主莫要推辞了,刚刚您不是已经答应了吗?”
“我什么时候答应了?”我急的快要跳起脚来,没想到这老和尚居然比我还赖皮。
听出了我声音里的愤怒,老和尚缓缓睁开眼睛,面带笑容地打量了我一遍,然后又像个没事人似的重又闭上。
“在施主刚刚冥想的时候,老衲进入了您的思想,并与之交谈,您的良心告诉我,您已经答应了!”
……!得,老和尚,您这招真绝!依仗着救过我一命,就要用我的良心来要挟我。可是别跟我来这一套,本姑娘没良心!
于是我冷下脸来,决定来个六亲不认,谁知话还没开口,就听内方丈继续说道:“施主,天下没不散的宴席,该走的终于要走了。我们一寺的僧人都想跟你道别,特别是那十八罗汉皆是摩拳擦掌,等候已久了!”
一瞬间,我就好似坐着时空的飞车来回穿越了一遭,怎么突然觉着这幅画面如此熟悉呢?好像在脑海中出现过。寻思了半天,我终于琢磨过来。敢情是上回被秃头老道临走托猴的又一翻版啊!难道这是上天安排的?示意我学观世音菩萨,来个佛道双修?
君子成人之美,当然在武力威胁之下不成也不行啊!所以我只好打起背包,领着孩子,下山修行去鸟~!
至于戒聊对于方丈的这一安排是十二分的不感冒。我当然更是怨忿,所以一路上也没给他个好脸。反倒是他,自打出了寺院管辖范围,就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简直可以用寸步不离来形容。
(说到这儿,我忘了给大家介绍这寺院的名字,在人家那儿白吃白住这么些天,好歹也得给人家打个广告啊!所以说,大家记好喽,那寺叫波罗寺,不知道大家听到这个名字是什么反映,反正我听到之后第一个联想到的就是香蕉,第二个就是杨桃,总之想过十七八个水果之后,也还是没能跟和尚联系在一起。唉,不得不承认,对于慧这东西,俺是十分匮乏的——!)
好吧,废话有点多了,咱们言归正传。出了寺院,我们二人走了几日便来到一座城镇,镇名不大好听,叫冰镇!(我还汽水呢!)开始时我也对这个镇名感到好奇,自言自语地叨咕了一句,不想却被身后的小和尚听到。
只见他鄙夷地瞥了我一眼,然后摇头说道:“此镇冬暖夏凉,虽说是驱寒避暑的好地方,但奇就奇在家家户户每晚置于院中的水缸,第二天一早定会结冰,先人们对此不得其解,于是为了避讳给这地方起了个名字叫镇冰。后来随着百姓越来越多,把原本不大点的地方汇聚成了小镇,所以人们就两个字颠倒过来,叫做‘冰镇’!”
额滴娘诶,没想到一个小镇居然还有这么个典故,说来也奇怪,它怎么就能结冰呢?想来想跟戒聊多打听打听,可是一看他那趾高气扬的模样,我又打住了。还是算了吧!本来他就够不把我放在眼里的了,我再跟他一请教……,估着这趁修行不是我带着他,而成他领着我了!
做为一个人,做为一个成人,做为一个女成人,做为一个有志向的女成人,我怎么能够被一个比自己小一轮的孩子轻视呢?所以俺摆出一副倚老卖老的模样,用手指轻轻敲了他一个脑壳。
“喂,谦虚点,你以为我真不知道吗?我故意出题考你呢!”
戒聊刚要拿眼瞪我,我便抢先指住他的鼻子,“你告诉你啊,你别瞪我,干娘盘缠全在我这儿呢,你要是敢瞪我,一会儿我不给你饭……!”“吃”字还没说出来,我便被一个行人撞了一下。张嘴刚要开骂,那个撞我的男人,回过头,扯过我的背包便跑!
我瞪大一双眼睛,不敢相信光开化日之下居然有人当众抢劫。就在我愣神的空当,戒聊率先叫了起来。
“来人啊!捉贼啊,有人抢东西啦!”
被他一闹腾,我也醒过闷儿来,拉着戒聊就追了上去。边追边喊:“捉贼啊~!”
本以为会有个行侠仗义的主儿,出手帮我们拿下小偷,谁知道不喊还好,这一喊原本熙攘的人群,居然瞬时散开,为小偷提供了一条最佳的逃跑路线!
这下我可真傻了,没想到这镇子上的人居然这么不厚道,本来这人挤人的街道,贼本跑不了。谁知道这句“捉贼啊”居然比县老爷的开道锣还管用。我看照这样,下回某个官员巡防,咱直接把锣省了吧!只要叫衙役们可着嗓子喊两句,准保能喊出一条康庄大道!
眼见着那贼就这么溜走了,我心里懊恼个没完,谁知不但没人来安慰我,居然还有人凑过来落井下石。
就见内一直坐在路中间装瘸的叫花子,对着我呲了呲比铜钱小不了多少的大板牙!
“怎么着姑娘?让人偷了吧?”
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不为别的,就为他刚刚那比正常人还快的闪人速度!
看出我对他没啥好感,内叫花子没趣地打了声哈欠,用手搓了搓脖子上的黑泥,状似自言自语地嘲笑道:“一看就是新来的,不知道咱这块地方,天王老子也惹不起芝麻小贼么!”
他的话倒引起了我的兴趣,于是我主动走过去跟他搭讪。
“喂,要饭的,你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
这回换他瞪了我一眼,然后转过身去,不理我!
没想到居然被叫花子摆了道闭门羹,俺那小姐脾气眼见着就要发作。可是转念一想,叫花子也是种职业,职业有贵贱,人格无高低,刚刚是我太无礼了。
于是这回当众对着叫花子鞠了仨躬,“刚刚是小女无礼,还请老先生明示!”
叫花子还没回话,刚刚散开的人群却聚了过来,一个个全跟看怪物似的瞅着我。你说这大伙刚才要是这么齐心,那该多好啊!偏偏来个正邪颠倒、本末倒置!
也活该是我出丑叫花子没理我,反倒是落了个招人非议的地步,想想若是爹娘看到他们的宝贝疙瘩落到看乞丐脸色的地步,他们二老不被皇上杀死掉,也得被我气死。于是我也不做那丢人现眼的事儿了。站直身子,刚要离去。就听内老头忽然对着人群大叫。
“都看什么看,都看什么?各行各业都有个规矩,没见过新人跟老人行礼的么?散了吧,都散了吧!该买菜买菜,该做饭做饭。一会儿指不定我上谁们家要去呢!谁家要是没饭,呵呵,我们帮主大人怪罪下来,可要自己兜着……!”
内老头话一说完,原本看热闹的人群,瞬时便像热锅里的蚂蚁四散而逃。
说实话,要饭能要到这种程度,我看着都眼馋!
正在这儿羡慕的紧,就听那老头不紧不慢的声音响起。
“你叫我有什么事啊?”
这回我可不敢再小瞧他,于是摆出一副恭敬的模样道:“老先生……!”
谁知话才出口,内要饭的浑身一哆嗦,连连冲我摆手。“算了吧,算了吧!你还是叫我要饭的吧,就您内句老先生,酸得我把十年前的跳骚都抖下来了!”
这下我为难了,刚刚叫你要饭的你不理我,这回子又要我叫你要饭的,有了前车之鉴就算是你要我叫,我也得敢叫啊?
于是墨迹了半天,只得想出一个词来,“前辈”,这词儿不俗不雅,只要是比我年长的都能用上。于是乎,我嘴角一咧对着他甜甜地唤了声。
他一听这称呼,霎时眉梢下弯,眼眸微眯,露出一副很受用的得意样。
看着他那模样,知道他此刻心情甚好,于是继续问道:“刚刚听前辈说,‘天王老子也惹不起芝麻小贼’,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那叫花子左右看了看,见没什么可疑之人,便把我拉到一个没人的墙角,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道:“在这冰镇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以贼盗乞为大,这主要是因为风屏国最大的帮派丐帮的总舵设在这里,别说是你,就算是官府衙役也要礼让三分!”
什么丐帮啊,这分明就是个花子帮么!不过我还真不知道,居然在这地方乞丐的社会地位这么崇高,不知当乞丐用不用择优上岗,像我这样的有没有人收纳啊?
就在我打着入伙的主意时,刚刚被人群冲散的戒聊突然冒了出来,但见他手里托着个铜钵,钵内放了两个热气腾腾的大白馒头。
一看到馒头,肚子便不自觉地怪叫了一声,这下才注意到早已过了晌午。因着包裹被抢,身上没有其它可食的东西,所以也顾不上脸面,像糊弄小孩似的,一把将戒聊搂了过来。
“戒聊,你真好,知道姐姐饿了,这么多馒头你一个人也吃不了,给姐姐吃个行不?”
戒聊哪见我跟他这般亲热过。脸一红,便点头应允了。于是谋得逞的我便张开两手就像钵里抓去。
可是手还没挨着馒头,另一只带着黑泥的爪子先我一步抓了上去。抓完,又似自觉地放了回去,只在雪白的馒头上留下一双乌黑的手印。
我扭过头去,忿忿地望着坐在墙角正对着我傻笑的叫花子。
“我与这小和尚也算同行,所以觉着自己也可以享用这顿午饭,倒是把姑娘忘了,你先用,你先用!”
我便不理他,径自向着铜钵望去,馒头倒是诱人,但那双手印却是令我踌躇了半响,当最后终于拿定主意,便自我安慰道:“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于是伸手就向馒头抓去,就在此时,内叫花子居然也配合着我点了点头。
“就是么,再者说我这双手也没碰过多脏的东西,就是捡捡牛粪捉捉虱子……!”
额……!同志们,不消我说,大伙也该知道内两馒头的结局了吧?
看着吃得猛打饱嗝的叫花子,我与戒聊很悲催地对望着。
“要不你再去化点缘?”我像个教唆犯似的对着戒聊循循善诱。
谁知戒聊比我主意大,瞪了我一眼,便到一边的墙角打坐去了。
我哪里肯放过他,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蹲到了墙角。
“你不去化缘咱俩吃什么啊?”
这回戒聊连瞪都懒得瞪我,眯着眼答道:“你还好意思说呢,刚刚要不是你在人群里显呗,咱俩用得着饿肚子吗?”
说实话,当众被一个小孩子数落,我脸上真就挂不住,可是为了咱的肚子考虑,我只得厚着脸皮聆听。听完又不得不讨好似地哄劝。
“对,对,刚刚是我错了,可是你这不是有个现成的家伙什么,你不用它去乞饭,那借给我,我用它去乞!”
被我一说,戒聊就犯了小孩脾气,紧紧抱住铜钵不撒手。“你休要再骗了去,这可是师父传与我的!”
我看到自己的恫吓起了效果,于是又转换成怀柔政策。
“好好好,我不要你的铜钵,那你就去拿它化点缘啊!”
本以为软硬兼施,便能把他收服,谁知他本不买我的帐,抱着铜钵便扭过身去背对着我。
“我不去,出家人仅化自己所食,刚刚我就已经违戒了,再去化缘就是错中之错!”
“既然错一回了,那就再错一回吧!你难道不觉得犯完错还没填饱肚子冤的慌么?”
戒聊摇了摇秃秃的脑袋,从背影来看,他的态度十分坚决。
“即使如此,那便是天意,我们又怎可逆天而行呢?今天就姑且饿一顿吧!”
没想到自己连个小孩都哄骗不了,我十分挫败地瘫坐在墙边!
叫花子坐在一旁大咧咧剔着门牙,边剔边不知足的抱怨着,“唉,这新出锅的馒头好吃是好吃,就是干巴了点,要是再有碗**汤那是再好不过了!”
这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我这一身的怨气正愁没处撒,偏偏他往枪口上撞。正待与他找茬,他却先冲我笑了笑。
“姑娘饿了吧?”
废话,唯一的馒头也被你吃完了,你说我饿不饿啊!
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我便要离开这个倒霉地。前脚才迈出去,后脚就听内叫花子颇为失望地叹了口气。
“本来还想请人家吃顿大餐呢,没想到人家还不领情,不领情算了,我一个人吃去!”
话音才落下,就见我与戒聊两个人风一般地刮到他身边。瞪着两双如同饿狼般的眼睛望着他。
他得意地冲着我俩笑了笑,拿起花棍,便潇潇洒洒地向前逛去,我与戒聊二话不说,像两只跟屁虫似的一左一右,屁颤屁颤地跟在后面。
像是被他下了蛊似的,心里也没什么戒备,一心只想着那顿好吃的到底是啥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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