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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起·名字

      我的这位姨母还真是无孔不入,为了自己儿子的前途,就这么把他许给我了,一旦步九霄做了上门女婿,不愁岳明皎不帮衬着他升官发财,果然是带着相当明确的目的而来呢。

    姨母话音一落,步九霄便先急了,噌地一下子站起身来,险些打翻了桌上的酒杯,着脸向岳明皎道:“姨父,九霄身上有些不大舒服,先行回房了……”说着也不理姨母拚着命地给他使的眼色,只管向岳清音及他老爹打了招呼,气鼓鼓地拂袖而去,岳明皎拦了半天也未能拦住。

    姨母摇头砸嘴地埋怨了一阵儿,索不去理会步九霄情绪如何,只管冲着岳明皎道:“如何呢妹夫?九霄这孩子虽然不大会说话,但为人是一定可靠的!且灵歌又是我的亲外甥女,嫁过来有我疼着,保证谁也不敢欺负她!且趁我这老胳膊腿儿还算壮实,将来他们俩若有了孩子,我也可帮忙带着,她娘儿俩指定受不着委屈!你看怎样呢妹夫?”

    上了个帝的,连孩子的事都想到了呢。

    岳明皎笑得有些勉强,道:“这终身大事嘛……还是要好生考虑考虑才是啊!灵歌毕竟年纪尚轻,很不懂事,恐怕难以成为九霄的贤内助啊……”

    姨母咯咯一笑,道:“妹夫你也忒个谦虚了,咱家灵歌哪里不懂事了?要模样有模样,要气质有气质,这样的女孩儿啊,最讨人喜欢!为姐知道你舍不得她,但你细想啊,与其将咱家灵歌嫁给那些不知底的满肚花花肠子的纨绔子弟,还不如给了我家九霄,九霄那孩子心细,准保像我一样心疼灵歌——得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为姐就留下来帮你替他们俩张罗,反正九霄还得在太平城待上一段时间,不如就在你府上把喜事儿给孩子们办了,这又是过年又是办亲事,真正是双喜临门哪!”

    我看我的这位姨母简直就是混世罗刹来着。虽说在古代姨表亲之间是可以通婚的,但从遗传学角度来说到底是近亲呢,我可不想生个体抽(畸形)宝宝或是脑抽(智障)宝宝……

    岳明皎甚是为难地使劲儿捋着自己的胡须,干咳了两声道:“这件事情还是回头……咳咳,还是待愚弟好生考虑考虑再从长计议的好……”岳明皎大约是想起方才姨母说步九霄的话来,连忙把“回头”二字截住了。

    姨母有些生气了,瞪着岳明皎道:“我说妹夫啊!你成天忙得滴溜儿乱转,我那妹子又已不在人世,清音自己尚还是光棍儿一,哪里有时间来管咱家灵歌的终身大事啊?!等你考虑考虑?等你考虑好了黄花儿菜早凉了!所谓‘女大不能留,留来留去白了头’!难不成你要把咱们灵歌留到变成了一脸褶子的老太太才肯将她嫁出去?”

    闻及神仙般的岳哥哥被姨母誉为“光棍儿一”时,我的眼泪都迸出来了,只好拼命假装害羞地低着头,悄悄地掏出手帕擦去眼角泪花。暗暗抬起眼皮儿去瞅坐在斜对面的光棍儿哥哥,见他面无表情地垂着眸子,眼观鼻、鼻观心,宛如老僧入定,本没把姨母乱七八糟的话放在心上。

    岳明皎似是拿这位彪悍的姨母也无甚办法,抿着唇不想作声,全当耳旁风吹过去,无奈姨母死活非要他当场拍板,叽叽呱呱地纠缠不休。

    我想我是不能再待在这里若无其事地听他们拿我的终身说来说去了,女儿家时刻都须表现出一个“羞”字,“羞”代表了知耻,自尊,娴良,纯善,淑惠,是女子最当具有的德行——这是那位教礼仪的陈老师给我讲的第一课,如今是学以致用的时候了。于是我瞅准姨母口沫横飞过程中一个咽唾沫的空当,低了头站起身来,轻声细语地向岳明皎道:“爹爹,时候不早,灵歌是否该去伺候季大人了呢?请爹爹示下。”

    岳明皎大概也认为我继续留在这里不大方便,于是点头道:“不错,莫要在这里耽搁过久而在恩人那里失了礼数,且向你姨父姨母告罪,这就过去罢。”

    我便一一向几人行礼,姨母毕竟是女人,知道我不好意思继续留下,便也不阻拦,只对我笑道:“灵歌我儿,你先好生去罢,姨母好多年未见你,心里想得紧!今儿晚上要守岁,等明儿晚上姨母到你那房里睡,咱娘儿俩好好说一晚上话去!”

    这——我——冤孽啊!

    失魂落魄地从前厅出来,见满院里大红灯笼照得一派喜庆,抬头望向顶上夜空,姹紫嫣红的焰火礼花开得正艳,各种的声远远近近响成一片势如滚雷,空气里除了寒冬的味道还有着浓浓的硫磺火药味。

    禁足在房了许多天,好不容易可以出来走走,我便不急着往岳清音的小楼去,而是抱着被风吹得发抖的身子,慢慢走在这火树银花的光影中,静静地一个人体味这古代的除夕之夜。

    没有电视,没有网络,所以很难感受到其它人的存在。大街小巷早就没了人影,虽然声起伏不断,可在这样举国欢庆的响动之下却是一种令人害怕的寂静,就仿佛整个世界除了这隆隆的声响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声音了,空城一般,只剩下了我自己。

    这样想着,不由升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孤独感,愈发冷得连连打起寒颤来,难以自主地加快了脚步,一路冲上了岳清音的小楼,想也不想地便推开了季燕然的房门跨了进去。

    却见满屋里被炭火烧得暖意融融,墙上撤去了以前的旧字画,换上了新的喜鹊登梅图,没有落款,但猜得出是岳清音的手笔。窗纸也换了新的,贴着各式的红窗花,其中有一对最简单的鲤鱼闹春……是我剪的。从来很少做手工活儿,跟府里的嬷嬷学了两天、剪废了十几张大红纸,才勉强做出这么一对稍能拿得出手的简单图案,然后混在其它要给季燕然这屋子贴的窗花里拿了来,神不知鬼不觉。除此之外还给岳清音剪了对燕双飞,给岳老爹剪了对富贵竹,都是悄悄地混在其它窗花里让下人拿去贴在各自窗上,三人都蒙在鼓里。

    但见季燕然斜倚在床栏上,下身盖在新做的红缎绣金线的棉被里,上身披了件略厚的衫子,黑发随意散下来,有几绺垂在前,使得整个人愈显柔和,配上他鲜明的眉眼、满屋暖红色的烛影炭光,令人不觉间驱散了一身的孤寒凄冷,心头被一种真实的质感所充满。

    他手里拿了本书正就着桌上灯光细看,乍一见我闯进屋来不禁吓了一跳,怔了怔之后,那令人熟悉的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便大大地漾在了脸上,偏了头望着我,轻声笑道:“数日不见,灵儿一切可好?”

    一声“灵儿”令我想起了这些天来与他书信往来的过程,脸上毫无理由地有些发烫。许久没有见面,只凭纸笔用另一种身份——用坦率的、没有丝毫遮掩的、真实的我的内心与他交流,彼此间似乎有了新的认知和了解,就好像重新结识了一遍,不是现实中的季燕然和岳灵歌,而是心灵世界中的“小生”和“小女子”。这就像在现代那个世界里的网上聊天,网上的我们总是不同于现实中的我们,都说网上是个虚拟世界,一切都不可信,殊不知现实中人们早已虚伪假装得成了习惯甚至厌倦,相反只有在网络这个彼此不必见面就可交流的神奇媒介中,往往表现出来的才是最真实的自己。

    因此这一次再度与他面对面相见,竟有着不同寻常的新鲜感,莫名地紧张,莫名地尴尬,莫名地客气,莫名地疏远,莫名地……心跳失拍。

    大概……是因为重新认识了“虚拟”的彼此,所以现实中也不由自主地开始重新试探和触碰,重新认识和交往。

    ——难怪我会有些紧张,结识陌生人大抵都是如此,是的。

    “我很好。大人呢?身体如何了?”我慢慢向他走过去,微垂着眼帘,客气且礼貌。

    他把手中书放到床的里侧,而后小心地缓缓地坐直身子,笑道:“已经可以像这样的活动了,清音说大概再有半个多月我便可以下床走动,恢复得很不错呢。”

    “喔,能赶上十五的花灯么?”我随意应着,抬起眸子飞快地瞟了他一眼,果见他脸上气色不错,前段时间因伤变得瘦削下去的脸颊也渐渐恢复了此前的丰润。

    眨了眨眼,季燕然唇角挑起一抹坏笑:“怎么,灵儿还记得为兄曾说过的,要在十五灯会上替清音物色个好姑娘的事么?”

    “大人不会只是开玩笑而已罢?”我微笑着终于抬眼对上他的双眸。

    “当然不会,”季燕然看到了我一直闪避他视线的眼睛,笑得似乎既放心又开心,“我与清音情同手足,他的终身大事一日不定,我这心里也是为他着一日的急。只不过咱们岳大少爷的心思天知地知他自己知,我只能尽力搓和,成与不成却在他自己的意思了,不能强求。”

    季燕然到底比我世故狡猾得多,话语间丝毫察觉不出他与以往有任何的不同来,就好像昨天我们还在面对面地聊天,没有一点点生疏感。

    “那么大人你呢?”我不想让自己落在下风从而处于被动,于是尽量看上去很轻松地走到窗前几案旁替他倒上热茶,“如今可知道了没有贤内助的坏处了罢?端茶递水喂药喂饭的都没个称心意的身边人,不如也趁了这机会替自己物色物色,给家兄做个好榜样。”

    本来是开玩笑打趣他的一番话,谁知将茶递向他看到了他一脸的坏笑时才蓦地反应过来,这番话竟是把自己也给打趣进来了——之前给他端茶递水喂药喂饭的“身边人”不一直、一直都是我么?!且现在不也正在做着端茶递水的事儿么?!

    一时间觉得很是丢人,再看到他这故意的坏笑,不由恼羞成怒,什么紧张不适疏远陌生的感觉一瞬间统统没了,季大狗的反派形象华丽回归,而我心内恶毒的复仇天使那只小胖手上高举的怒气火把又熊熊燃烧了起来。

    不由分说地把热茶杯塞进了季大狗伸过来的爪子里,也不管那晃出来的热茶流到他的手上有没有烫到他,转身走到桌子另一端的椅子上坐下,与这个不正经的家伙保持着距离。

    季燕然更是好笑个不住,一手将茶杯放在床边小几上,一手从怀里掏出帕子揩水,我斜眸看了一眼,见是我买给他的那块男用手帕。擦完了手上的水正要揣回怀里,我忍不住起身走过去,边瞪他边夺过那手帕,道:“这帕子还湿着就往怀里揣?难不成你想用自己体温烘干它么?”

    生气之余连“大人”这称呼也顾不得叫了,这个“你”字以尊卑身份来说是相当失礼的,要是被岳老爹或是岳哥哥听见,只怕大巴掌就要掴过来了。好在那对儿父子正在前厅忙着应酬那位可怕的姨母,这会子估着早就一个头变两个大,压儿顾不上我在这小小房间里欺负床上这个可恶的男人。

    可恶的男人当然更不会拿我这无礼的称呼当回事儿,反而笑得更加没形没状,乖乖儿地坐在床上看着我把这块手帕搭在椅背儿上放在炭盆旁边烘干。

    “唔……还好,”他着下巴冲着我笑,“看样子小灵儿神头十足,我还怕禁足了这么许久把某人的骄气锐气全都磨得平了呢!……还好,还好。”

    闻及“某人”二字,脸上不禁一热,才刚涨起来的气焰顿时又矮了下去,只作不曾听见般地坐回远端的椅上,顺便替自己倒了杯茶假装喝着。

    季燕然将上身倚回床栏上,笑向我道:“灵歌今夜得以解禁了么?”

    听见称呼换回了“灵歌”,知道这家伙终于肯说正经话了,便应道:“今夜家中有客,家父恐因此怠慢了大人,便特意令灵歌过来服侍大人。”

    “喔,”季燕然点头,“今日白天时听伯父提到了,是九霄的双亲,也是灵歌的姨父母罢?要在府里住上一段时日。可惜为兄身体不便,不能前去向那二位老人家拜年,真是失礼了。”

    我心道你该庆幸自己行动不便才是,否则见了我那位姨母你说不定就吓得当晚便搬回季府住去了呢。

    听他说及“身体不便”,不由看了看他的左臂,轻声问道:“大人的伤臂恢复得如何了?这些天是哪个丫头服侍大人用的饭?可有觉得伺候的不妥之处?”

    季燕然笑道:“多谢灵歌惦记着,为兄的左臂已经无碍了,饭食一直都是自己吃,不敢劳动丫头们费事。”

    “一直都是自己吃?”我有些惊讶地睁大眼睛看着他,“从几时开始的?伤臂可受得了?”

    他望着我轻轻地笑,低声道:“大约……就是灵歌妹妹被禁足后的第二天开始罢,其实那时左臂就已经好很多了,没必要再拖累他人。”

    ……这个家伙。宁可自己忍着伤痛动手也不肯让别人代劳么?那为什么偏偏就让我喂你吃饭?!你是故意的!故意欺负我、使唤我、套着我!

    见我满带着怨气地瞪着他,季大坏蛋猜到了我的心思,却歉也不道一个地望着我眯着眼睛笑,分明是承认了自己的罪行且还没有丝毫反悔的意思,简直欺人太甚!

    于是再度站起身走过去,强压恼意,摆上一副油腻的笑脸坐到床边椅上,佯作关切地道:“不知大人的伤臂恢复了几成,灵歌想看看,可好?”

    季燕然忙笑道:“已好得差不多了,活动起来也不碍事,只是那些疤痕有些可怖,怕吓到妹妹,还是莫要看了……”

    我一边假笑一边轻轻地捉住他欲收回被窝里的左臂袖口,道:“灵歌连大人剜的情形都见过,又怎会被区区疤痕吓到?况且若不亲眼看一看大人的伤恢复的情况,灵歌始终不能心安。”

    “这个……不必……”季燕然讪笑着想要抽出袖子去,一派做贼心虚的表现。

    邪恶的小火苗在心头越烧越旺,他尴尬的样子让我多少有些小报复得逞后的快感,于是暗地里奸声一笑,伸手握住了他结实的手腕,而后凝眸看着他。

    季燕然果然像被点了麻般身子僵了一僵,垂下眼皮儿自我解嘲地笑着,不正经的调调也一扫而光,只是静静地这么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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