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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没·名字

      当岳家父子带着姨父姨母前来探望季燕然的时候,我终于可以一个人回去自己的院子,继续我的禁足生涯。还好被禁了足,我可以不必一大早地跟着岳家父子去各个府上拜年应酬,回房给我的四个小丫环及欢喜儿每人发了大大的一枚红包后,一头倒在床上,什么都懒得想地蒙被睡去。

    这一觉竟睡到年初一的夜里,起身下床喝水,听得外间屋里传来一阵嘎吧嘎吧的嗑瓜子儿的声音,不由纳闷儿,披好衣服,推开门出去,但见满屋里灯火通明,大圆桌旁坐着我那位姨母正在秉烛夜食,桌面上除了堆着如山的水果点心之外,还堆着如山的瓜子皮儿,瓜子皮儿山顶之上另还装饰着几副黄澄澄的香蕉皮。

    眉心一阵抽痛,才要悄悄地回身进房继续装睡,却被姨母眼尖一下子瞅见了,施展移形换影大法瞬间到了身边,一把扯住了我的胳膊:“我的儿!你可算睡醒了!那两个叫什么绿水和青烟的小丫头,死活也不让我进你屋去,说你嘱咐过谁也不让打扰——她们也不看看我是谁?!我是你的亲亲姨母喂!居然把我当外人!真是傻乎乎的讨人嫌,也不晓得脑子长在了什么地方!快快,来,坐这儿,咱娘儿俩好好说会子话!”姨母吐掉唇边的瓜子壳,由于同时还说着话,一不小心连瓜子瓤儿也一并吐了出来,下意识地垂眼看了看地上,心中似乎倍感遗憾。

    没奈何,只得随着她坐至桌边,守着那瓜子儿皮山听她说话。

    “灵歌啊,你老实告诉姨母,可有心上人了没有?”姨母开门见山地佯笑着盯住我问,可见在我醒来之前她老人家已经在瓜子儿的助力下想好了要如何将我一举拿下。

    “姨母……您看您问的!”我低下头掩饰自己的不耐烦,在她看来却只以为是害羞了。

    “你不说那就是没有啰!”姨母生怕我说个“有”字,连忙抢在前头将事情做实。

    “姨母,您也辛苦了一天了,昨晚守夜也不曾睡得,不如早些回去洗洗睡下罢,我们改日再聊也不迟……”我佯笑着欲起身终止本次无规则会谈。

    “灵歌啊,这女人哪,真正风光的就是这么两年,你不趁着自己风华正茂时找个好男人嫁了,待到花容枯损时,你就是后悔也来不及喽!”姨母压儿没听进我的话去,只管自顾自地拉着我的手发起攻势。

    我无奈地笑道:“灵歌的终身大事自有爹跟哥哥作主,姨母您老就放心好了……”

    “哎哟哟!他们那对儿父子管个什么用!”姨母瞪起眼睛,“就说你哥哥罢,这么大个人了,到现在还找不着媳妇儿!他自顾尚且不暇,哪里还有时间管你?!”

    “那姨母便多费费心,先替哥哥找一家合适的姑娘呗。”我笑,拉岳哥哥当幌子。

    “嘿!这不是姨母没生个闺女么!——不说他,说你!灵歌啊,你可好好想想姨母的话,姨母是过来人,这话可不是信口乱说的。女人这一辈子就图能找个好男人嫁了,你爹跟你哥哥顾不上管你,做姨母的岂能让你这么耗下去?!你若是信你姨母就听姨母的!保准让你后半生快快活活的!”

    这姨母是铁了心的要把我和步九霄搓和到一起去,若不让她彻底死心只怕这事儿就没完没了,于是心一横牙一咬,硬着头皮道:“姨母,古训有云:好女不嫁二夫。昨夜家父也已提及为灵歌看好了一门亲事,这便已相当于将灵歌嫁了,灵歌这辈子只能嫁到这一家去,不能再另许他人了……”

    “嘿哟!傻姑娘!昨夜我早把你爹的话问出来了!”姨母打断我的话笑着道,“你爹和那家人只是互通过意向,那家的老爷也是当官儿的,前些日子被派到外省公干,你爹就一直没有机会同他将这事儿定下,后来他们家不是又死了个姨娘么?!要到二三月间才能再提婚事了。既然没有说定,那就本不算数,谁叫他家自己不争气,又是公干又是死人了?!错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有这个店儿了!所以灵歌你啊,本不用管他们家如何作想!要是他家当真重视你,早就把你娶过去了,何必拖这么长时间?!”

    唉,头疼,头疼!这还能说些什么呢?想用和段家的亲事当挡箭牌的法子被姨母轻易化解了去,如果我要说已同段慈私定终身甚至委过身了,姨母也许会望而却步,但以她的子来看难免会将这事儿宣扬出去,到时岳老爹不被我活活气死才怪——因此这个破釜沉舟的法子也不能用。……苍天啊,大地啊!

    姨母唠唠叨叨地满嘴念的全是劝诱我嫁给步九霄的话,从桌旁念到床上,从初一念到十五,原本岳明皎安排了客房给她住,可她这小半个月来天天泡在我的房间里,再加上我被禁了足,躲没处躲逃没处逃,简直如同身处炼狱。

    十五元宵节一大早,姨母兴冲冲地从前厅吃饭回来,也不管我正趴在桌前抄《感恩经》,一屁股坐到桌旁,拍着我面前的桌子笑道:“灵歌我儿!今儿个十五,可是你们年轻人的好节日呢!听说京都上元节的花灯最为热闹壮观,今晚你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门才是啊!”

    我头也不抬地继续抄写,只道:“姨母大人,您老忘了,我被爹爹禁了足,不得出门的。”

    “这丫头!我当然没忘你那迂腐的老爹给你下的这什么狗屁禁足令!”姨母鼻子里哼了一声,笑着扯过我的手去,重重拍着道:“今儿个早饭时我已经同你爹谈妥了,让他准你今晚出门去玩,天亮前回来就成了!”

    我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姨母,却见她充满了无厘头风格的脸上并没有扯谎的迹象,想来也是,凭姨母这死缠烂打的本事,只怕岳老爹不同意的话她是不肯罢休的。而她之所以如此卖力地帮我谋福利的目的么……

    “到时候我让九霄陪你上街,有了他这个贴身护卫在,就不怕那些登徒子打你的主意了!”姨母喜气洋洋地道。

    果然如此。我宁可在家继续禁足到二月初二,反正也没有几天了,这么长时间我都熬过来了,不在乎这一次。

    于是摇摇头,继续埋头抄写,并道:“谢姨母好意,灵歌还是在家待着罢,外面人太多,看着心烦。”

    “你这丫头!”姨母恼了,一把夺过我手中的笔扔进笔洗里,而后两手一边一只地捧住我的脸蛋子狠狠捏着,怒道:“怎么对自己的终身大事这么不关心?!真是不懂事!再这么拖下去看谁还要你?!看谁还要你?!你娘死得早,我是你娘的亲姐姐,我不管你谁管你?!谁管你?!”

    我哭笑不得地拼命掰开姨母的两只手,好声好气儿地道:“姨母莫要生气,这种事情强求不来,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顺你个大倭瓜!”姨母简直气得肥枝乱颤,蹭地起身喘了几口大气,突然探手入怀掏出一样东西来,“你这丫头是不是已经有了心上人了?这东西是不是他送你的定情之物?”

    我抬眼看去,却见我平日仔细收在荷包里的那枚岳清音送给我的猫儿铃竟不知怎么地竟到了姨母的手中,不由豁地站起身劈手便夺,谁料姨母早有准备,发福的身躯向后一退将我避过,飞快地将猫儿铃揣进怀里,咂着嘴道:“啧啧啧!我就说哪有少女不思春的!你这丫头口口声声地说什么听父母之命,却原来是在外面同别人有了私情!你若不老老实实告诉姨母那小子究竟是谁,这铃儿我是不会还你的!”

    “姨母!那铃儿是我哥哥给我的!你快还我!”我怒瞪着她,几乎忍不住要失礼上前强行抢夺。

    “哟哟,你这小丫头骗谁呢?!”姨母老蛤蟆似地咯咯咯地笑起来,“我看你每晚睡时都珍重地将装着它的荷包压在枕下,起床时又小心戴上,白日里从不离身,你看哪个当妹妹的如此宝贝哥哥给的东西?女生外向,这东西必是外头的野小子给你的,还瞒你姨母来!你姨母可是过来人,你那点小心思我还能不清楚?!”

    这——这个死婆娘!这段日子死乞白赖地非要和我同床共枕,我都是看着她睡着了之后才解下这荷包,没想到她竟是装睡的!这铃儿想必就是她趁我睡熟后悄悄地偷了去,如今又拿它来要胁我。

    “姨母,您老若不信不妨去问问我哥哥,看到底是不是他给我的!”我气得肝儿颤,迈上前两步想再度试着抢回来。

    姨母身躯肥重,就算上了年纪蛮力还是一大把,凭岳灵歌这瘦弱的小身板儿本撼不动她这棵老树,见她双手腰笑的得意,道:“甭管是谁送的,你这丫头忒死心眼儿,不明白终身大事之于女人究竟重要到何种程度!姨母我若不出此下策又如何能逼得你肯为自己的事情出力呢!?我若不将你的婚事办得妥妥当当,将来到了地下拿什么脸去见你死去的娘亲?!”

    “灵歌的婚事自有家父家兄作主,再不行灵歌就自己作主,不劳姨母费心了!请把铃儿还我!”我伸手向她,冷冷地道。

    姨母见我恼了反而笑起来,道:“你这丫头也别冲你姨母使脸色,大凡当子女的都是这样,只怪父母管得多管得严,殊不知父母都是一片苦心为了你好,将来你若有了自己的儿女便能体会我们这些做父母的心了!因此你这次就是杀了你姨母也别想让你姨母妥协——孩子啊,姨母这么做可全都是为了你好啊!不过是让你今晚出去逛逛,为自己物色物色如意郎君,这有何难为情的呢?一年不就这么一次灯会嘛!你已经又大了一岁了,再不抓住机会,还怎么嫁人哪!姨母让九霄陪你一起去,既能保你安全,又可帮你参谋参谋,并没别的意思,你若还不放心,那姨母也陪你一起去!要不——姨母把清音也叫上!我们三个都陪你一起还不成么?孩子啊孩子!是时候为自己多考虑考虑了!”

    “把铃儿先给我。”我依旧伸了手冷冷瞪着她。

    “这铃儿姨母先替你收着,待今晚回来自会还你。”姨母游刃有余地笑着,拍拍脯,随即又故意开玩笑般地绷起脸来威胁道:“你若是不乖乖儿听话,姨母便将这劳什子物件儿给你扔炉子里烤化了去!……听话,乖哈,姨母这就去清音那儿,让他晚上也陪着你,这下你总高兴了罢?!”说着也不等我回应,自顾自地开门出去了。

    这可恶的婆娘——我气得两三把把刚才写了一半的《感恩经》撕了个稀烂——那上面已经喷上了姨母无数的唾沫星子,真真是气死我了!她是岳家的亲戚,人品再不好岳明皎也得供着,这让我连跟她拼命都不能拼,打不得骂不得,想不理都不成。

    我需尽快想个法子把猫儿铃拿回来,否则那婆娘会用它来威胁我一辈子。可是奸诈如她者,必定将那铃儿贴身收着,不会给我丝毫的机会。事实证明果真如此,姨母这一去就不见了人影儿,想是怕我缠着她要铃铛,直到晚饭后方才大摇大摆地出现,身后还跟着被她诓来的岳清音。

    “哥哥!姨母她——”我像捞到了救命稻草般扑上去拉住岳清音的袖子,才要控诉姨母的丑恶行径,却被姨母飞快地截开话去:“你哥哥已经同意陪咱们娘儿俩上街去逛了,你还不赶快换上新衣服去?!我就在炭盆旁等着,快些着罢。”

    姨母特意将炭盆二字说得极重,意在提醒我她今日说过的要将猫儿铃扔到火里化掉的话,看样子若我忤逆了她的意思,那猫儿铃势必在劫难逃。我甚至认为那铃儿现在本不在她的身上,不定被她藏在了何处,只要我一不听话,她随时能够干出让我后悔终生的事来。

    我忿恨地吞下后半截要说的话,轻轻地在岳清音的胳膊上捏了一下,他低下头来看我,我仰脸儿望住他,低声地道:“怎么哥哥也同意我出府去么?”

    岳清音似乎也有一丝地无奈,亦低着声音道:“是爹的意思,姨母央了他老人家三四日。”

    老了个天!这姨母简直就是岳家人的恶梦来的!连老爹都搞不定她,我?罢了罢了,好在有岳清音陪伴,相信这老女人不会做出太离谱的事。

    磨磨蹭蹭地随意穿了件旧衫,才从里间出来就被姨母硬推回去,叫道:“你这丫头!大过年的怎么能穿旧衣?!去,把前儿我拿来的九霄替你买的那件衣服穿上!绿烟!绿烟!”

    姨母压儿没记住我那两个小丫环的名字,满嘴里乱喊一气,见没人应声,火大地敲着门框:“这眼高手低的小蹄子死哪里去了?!真正用得着的时候就躲起来装尸胚子了!”直吓得绿水青烟一起跑过来跪下,姨母也不看她们,只命令着道:“还戳在那里做什么?!赶紧给你们家小姐梳头擦粉!”

    于是在姨母的百般干涉下,我穿着步九霄买来的裙子,戴了满头的首饰,擦着粉涂着唇,花枝招展地出得房来,等在外间的岳清音只看了我一眼便转过头去,想来是不忍再看他这个可怜妹妹的惨状。

    临出门前我悄悄拉过绿水青烟,暗中吩咐两人待我们一出门就去将姨父所居住的客房翻个底朝天,务必要找到姨母藏起来的那枚猫儿铃——姨父此时指定不在府中,元宵佳节是重要的集会日,岳明皎必然约了他出去观灯,且姨母也绝不敢把铃儿藏在我的房中,她能利用的藏铃之处只有姨父所独居的客房!

    带着一腔怒火跟着姨母出了府门,一直往天造大街而去。怪的是并没有看到步九霄同来,不知道这老婆娘肚里打的什么算盘。拐出小巷,行人渐渐多起来,只见树枝上,屋檐下,人手中,处处都是各式各样造型迥异的花灯,放眼望去,人流涌动,手中的灯盏融汇在一起,恰似一道银河倒流九天。我们三人就如一叶小舟,才一踏上天造大街就被这汹涌人潮吞没了。

    岳清音大手一伸牢牢握住我的手,怕我被人流冲散,而另一侧的姨母亦是胖手一伸把我箍住,生怕自己被卷入人流的漩涡里去,于是我们三人就这样手拉手地随着大批的人慢慢往前走,街道两旁架满了巨型的花灯,都是里、官家和富人们出资造的,风格各异,争奇斗新,再兼今夜天气晴好,满天星斗璀璨,烟花凌空绽放,天上天下皆是一片华彩,直教人眼花缭乱,分不清此情此景究竟是人间天上亦或是天上人间。

    挨挨挤挤地走了许久,好容易来至天造大街与地设大街的相交处,这里是整个京都的中心位置,皇在它的东面,西面则是用大青石砖铺就的平平坦坦四四方方的一片大广场,广场的四周立有数白色大理石雕的蟠龙柱,东边立着一道巨大的石牌坊,坊上石匾刻着四个虬劲大字:盛世太平。这里就是老百姓俗称的太平广场,京都里一些重大的和重要的集会都在这里举行,今晚则搭了数米高的台子,布置着大型的水晶琉璃灯、彩绸轻纱灯、象牙珐琅灯等等美仑美奂的大型花灯,另有台子上坐了几百人的乐班,吹拉弹唱好不热闹,还有一班歌姬舞娘,在临近豪华酒楼的台子上大展才艺,引来楼上楼下围观群众山呼海啸般的叫好声。除此之外还有大大小小数十个台子,猜谜的,覆的,对对子的,做游戏的,全都被人围得水泄不通,叫好声笑闹声此起彼伏,此一派景象当真不辱那牌坊上盛世太平的四个大字!

    正在这人潮中左右摇摆上下起伏得头晕脑涨,忽听得姨母叫道:“来来,那边!咱们上酒楼上坐着去!居高临下才能看得清楚!”说着便用力扯着我往那酒楼的方向去,我连忙道:“姨母,那酒楼位置好,只怕早就被预订光座位了,咱们去了也没地方坐的,何苦费劲挤过去呢?!”

    姨母扭过脸来“嘎”地一笑,道:“我的傻闺女!你姨母办事儿你放心!姨母早在十天前就订下里面的座位了!保准是好位置!走罢!快些着!”说着不由分说地硬是一拉我,劈开众人径往那酒楼行去。

    ——圈套!圈套!那酒楼里想必早已坐了步九霄!这就是姨母这老妖耍的鬼把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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