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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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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睡不着。」

    他抱着被子和枕头怯生生地站在门口、视线穿过黑沉沉的空气直直地扎在直樹身上，这时候他才想起来自己的妻子离家出走了。

    在那之前秋本明一直是和她睡的、这件事曾经让作为父亲的直樹相当不满，但抗议过几次之后发现完全没有作用而且还让自家的儿子越来越疏离自己结果也就只好作罢。

    五岁的秋本明觉得有些冷、所以他把手上的被子又抓紧了些。

    「一个人睡不着。」

    然后他用一种可怜兮兮的语调这样补充了一句。

    「死小孩、」

    秋本直樹无奈地嘟囔了几声往后挪了些空出了足够那个孩子躺下的位置、就看见秋本明把被子枕头随手扔在地上啪哒啪哒走过来钻进自己的被窝，含糊地说了句晚安心满意足地靠在他怀里呼吸平缓了下来。

    这个没心没肺的死小孩。

    「呐、爸爸——」

    但似乎他并没有睡着、过了几分钟之后直樹听见他试探似的叫了自己一声，大概是因为自己对他从来都不那么温和所以他有些怕自己的缘故吧。

    这样胡乱想着、直樹应了声。

    「什么？」

    「妈妈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们了？」

    直樹被他直截了当的问话弄得有些尴尬，只好生硬地憋出了一丝笑容、虽然知道把脸埋在自己怀里的那个孩子本看不见，然后伸出手压住他的头发。

    「她过几天就会回来的。」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相信他的说法、反正之后他也没有再说话，沉沉睡了过去。

    「那个孩子没关系么。」

    緒川朗给从早上开始就窝在自己店里的男人递了杯水、有些担心地问起了秋本明的事情。眼前这个做父亲的还真不是一般的不像样、心情不好就把自己的儿子一个人扔在家里，也不知道那个孩子的母亲怎么会放心把他留给这种人。

    被母亲抛弃的现在还要被父亲无视、总是这样的话那个孩子也太可怜了吧。

    「嘛、信君不是和他在一起么。」

    「你是把我儿子当保姆用啊。」

    虽然那两个孩子确实还算比较合拍、但信又不可能永远都陪着他。

    「每次只要看见他对我笑我就会想到あゆみ、他笑起来和她那么像，我每次都想如果她走掉之前我有机会和她好好谈谈的话——」

    「直樹、你还是在怪那个孩子抢走了「你的あゆみ」，可是这件事本就不是他的错、何况现在他才是最无辜的那个啊，你总是这样逃避太过分了、而且对他非常不公平。」

    被相当严厉地责怪了的那个不置可否地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自己一味怪罪那个孩子也于事无补，可是如果不这样他大概会自责死掉的。

    所以尽管很对不住那个孩子——

    「不管过多久你还是像小孩子一样、直樹，每次都让别人为你的事情负责、不肯面对现实。」

    「好了啦、我知道错了还不行么，朗还不也是一样嘛、不管过多久都一样啰嗦。」

    心配症的样子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有长进了吧、他有些好笑地看着对方因为自己的话而显得很生气的脸，忽然重重叹了口气。

    「你知道的、太复杂沉重的事情我实在应付不来，那个死小孩老是跟在我后面不停地问我あゆみ什么时候回来——」

    他停顿了一下。

    「我怎么会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如果她真的还会回来的话。」

    秋本明很高兴地扑到甚至还没有站稳的自家父亲身上、得意地笑着说自己今天一整天玩游戏赢了信十几次像是要他表扬似的。

    所以做父亲的那个也就只能微笑了一下回应说啊明真是了不起。

    其实那个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不过是玩游戏而已，直樹向陪了这个力显然过于充沛的小孩一天的信投去了感激的视线。

    「爸爸——？」

    发现直樹的注意力似乎不在自己身上、秋本明站直身体不高兴地叫了他，然后顺着他的视线发现了信。

    「唔、信要回家了对不对？」

    「我没有、」

    「就是要回家了啦、我送你出去！」

    秋本明虎着脸抓起信的手臂就把他往门口拽、相当不耐烦的样子让直樹都有些意外，他一直觉得自家的小孩虽然稍微任了一些但应该不至于会这么生硬地和亲友说话还做出那么暴的举动啊。

    还没有反应过来、緒川信就已经被秋本扯到了玄关，在他的监督下穿上鞋子走出大门然后就发现门在身后被狠狠关上了。

    他到底干什么啦突然就生气了。

    「明这样把信君赶出去真的太失礼了、」

    直樹觉得自己有义务对自家儿子刚才的行为表达意见。

    「爸爸比较喜欢信么？」

    可是他的谈话对象本就没有理睬他的话扔了一个几乎完全无关的问题给他、仰着脑袋红了眼睛直直地看着他，表情委屈到让直樹都觉得有些受不了。

    「怎么会呢、我当然最喜欢明了啊。」

    「你骗人。」

    他说着说着就哽咽了、充斥着沙哑不安的声音大声控诉。

    「你们都在骗人、你们最讨厌我了对不对！」

    「谁骗了你啊——」

    直樹立刻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不耐烦了、但是看着那个「罪魁祸首」在自己面前理直气壮地责怪自己，他就是会觉得难以抑制的烦躁。

    而那个孩子却还在那里继续砸眼泪。

    「如果喜欢我的话、为什么你总是呆在外面不回来，为什么妈妈、」

    「够了！」

    他终于没忍住高声地吼了他。

    「你说完了没有！是啊、我就是最讨厌你了！如果不是你说不定我可以——」

    如果不是因为你在说不定我可以把那个人留下的。

    直樹说到一半才发现自己吓到了小孩，秋本明不再哭闹只是瞪大了眼睛一脸惶恐地看着他、就好像不认识他似的，眼泪不受控制扑簌簌地往下掉。

    「总之你最好给我学会适可而止。」

    逃到緒川家的时候他却听说信因为自家小孩的一个电话慌慌张张跑出去了、当然立刻就在緒川朗的训斥里匆匆赶了回家。

    信站在那里显然也是被吓坏了。之前因为被秋本赶出门心情相当不好、所以接到他关于「要怎么做才会死掉」的电话的时候心不在焉地回答他好像听说是把手划开吧，然后才反应过来这个问题非常奇怪。

    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这里、秋本已经开始了尝试，用小刀把自己的手划得一道一道的。

    一时之间信就算想要阻止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站在一边看着、急得快要哭了。

    「明、你在干什么？！」

    被吓得差点跌坐在地上的直樹冲过去想要从他手上抢下那把不知道他从哪里找出来的小刀、结果他只是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就让他有些动弹不能。

    那个眼神怎么都不像是他熟悉的那个孩子。

    「爸爸——？」

    秋本明眯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反应了很长时间才「啊」了一声、似乎真的是很不容易才认出了他。

    「啊、爸爸，你去找妈妈吧、你告诉她你们讨厌的那个明已经死掉了哦，还有就是你们以后一定不能要像明一样不讨人喜欢的小孩、你看像信这样的小孩就很好——」

    「不许胡说八道、什么叫做「已经死掉了」啊！而且明怎么会不讨人喜欢呢、」

    说着直樹把人抓到自己怀里抱住、用力夺下小刀扔到一边。

    「我知道的、你们其实都喜欢信不喜欢我了，我知道的，所以、所以我要是不在就好了。我问了信要怎么样才可以死掉，可是他也骗我、」

    秋本停顿了一下低下头看了看自己鲜血淋漓的左手。

    「这样子是死不掉的！连信也骗我！」

    因为这个所谓的事实他突然就大声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含糊不清地嚷着好痛。

    「——爸爸、我的手好痛。」

    「是是、我知道很痛，不怕不怕、我马上就替你包扎——信君、能不能把那边的医药箱递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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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之后直樹就再也没能有机会抱着他睡觉了、偶尔会发现他因为睡不着跑到厨房里，明明在掉眼泪却在看见他的时候伸手抹掉一个字不说地回房。

    就算睡不着也不会回来自己的身边了。果然自己犯的错不可饶恕了么、居然伤害了那个人留下的最宝贵的东西。

    直樹胡思乱想着把靠在自己怀里的秋本明又抱紧了一些。

    「恭祐さん、」

    结果那个死小孩居然还很不给面子地叫别人的名字。

    他有没有在那个少爷的怀里叫过自己、就好像曾经有段时间里他很喜欢的那样用撒娇的可爱语调没完没了地叫着爸爸爸爸。

    「真是的、天亮了啦！你还想睡到什么时候去！真是、你又做了什么奇怪的梦对不对，笑得那么恶心。」

    秋本明不甚愉快的声音惊扰了直樹的美梦、他睁开眼睛却只看见自家儿子的背影，显然后者觉得和他完全是多说无益。

    「呐、我刚才梦见小时候的明了哦，真是可爱得一塌糊涂。」

    「哼嗯、是么。」

    ——那又怎么样呢、可爱或是不可爱又有什么关系。

    这种事情秋本反正也不怎么在乎、随口应了一声回过头看了看自家父亲相当陶醉的表情之后，挑了下眉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和他真是怎么说都是浪费。

    「明、那个人对你好么？」

    「很好啊、」

    他在跑进跑出整理房间的间隙用一种敷衍的语气回答、然后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起码比你好。」

    「我对明不够好么？」

    直樹可怜兮兮地向他求证、忐忑不安地想着如果他毫不犹豫地回答说不好自己应该要怎么反应才好，但最后他得到的却是「那种事情无所谓吧」这种似乎更糟糕的回答。

    他觉得自己明明已经很努力地想要弥补了、不被接受又不是自己的错。

    秋本很家庭主妇样地抱怨着怎么家里什么都没有啊、然后好不容易从厨房的角落里翻找出了仅剩的还没过期的面包。

    「你真的有在这边住嘛？」

    没好气地鄙视了揉着眼睛走出来的父亲、他长长叹了口气怀疑这个人本就没有自理能力，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长那么大的。

    直樹扁着嘴坐到那里等自家儿子把挖出来的面包加工完毕放到面前。

    「那你住回来不就好了么。」

    「给我自行反省！」

    不过如果眼前这个男人真的知道「反使这个词到底怎么写的话也就不至于糟糕到这个地步了吧、秋本懒得和他多说，重重把碟子砸在了他的面前。

    我家的儿子就算是生气也很可爱呢。

    直樹倒是很心满意足地想着自家儿子果然是典型的贤妻良母、毫无愧疚感地抓起面包往嘴巴里面塞。

    「打扰了。」

    少爷和神木走进来就发现气氛有些奇怪、秋本黑着脸的样子和直樹幸福的微笑搭配在一起实在相当微妙。

    「明？」

    大清早的就吵架了么、少爷发现秋本的表情很有趣，也就没有去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伸出手把扑过来的小孩抱住了。

    「恭祐さん、早安。幸ちゃん呢、他好不好？」

    「你是那条狗的妈妈嘛？」

    居然一开口就只记得那条狗的事、也不知道这小孩脑子里到底装着些什么，但是看他那么神少爷还是放心了不少。

    总之、关于前一天送到家里的包裹里放着已经被确认属于他母亲的头发的那件事，还是以后再说吧。

    「早饭吃过了么？」

    秋本很乖巧地微笑了一下没有对那个关于他和那条狗有没有血缘关系的问题作出回答重新提出了一个他大概认为比较重要的话题、然后突然就觉得似乎自己也没有什么好招待他们两个的，瘪了瘪嘴说我们还是出去吃吧。

    「——不要管这个男人了。」

    被他说了「不用管」的男人很可怜地抬起了眼睛。

    「明要走了么、明不留下来陪我了么？」

    「我有要陪你的义务嘛？」

    一般来说可能是有那么一点的吧、留下来陪自己父亲的义务。神木虽然已经听少爷说过秋本和他父亲关系不好、但现在这个状况实在是有些常识外，秋本君的形式方式和思考逻辑还真是和普通人完全不一样。

    少爷也有些无奈地拉拉秋本拽着自己的手臂。

    「把直樹さん一个人留下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

    秋本还非常理直气壮。

    「再说就算不好那个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又不可能让他好起来。」

    本少爷觉得如果你愿意留下来的话对直樹さん来说就已经是很好的事情了啊。可是少爷并没有说出来、秋本显然相当不愿意留在这里的样子让他觉得自己如果真的那么说的话一定会让他生气的，说不定还会变本加厉干脆哭起来。

    虽然其实他没有要哭的理由、但那种无关紧要的事情才不会妨碍秋本君掉眼泪呢。

    「明——」

    「你真是麻烦死了、」

    这句话他是对直樹说的。

    「算了算了我先去给你买点日常用品还有吃的总可以吧、真是的，你一个人真的活得下去么。」

    「我才不会变成一个人呢、明会留下来陪我的嘛。」

    「谁会陪你啊。」

    明明都说了只是买点东西然后就跟少爷回去、他到底有没有在听别人说话嘛！秋本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决定不要再和这个说不清楚的人纠缠，抓抓脑袋拉着少爷就要出去。

    「明、我有事想和直樹さん说，能不能让神木さん和你一起去？」

    秋本稍微想了想才勉为其难地松开了少爷的手。

    「秋本さん很讨厌爸爸么？」

    「不是啊、没有讨厌他。」

    神木注意到秋本脸上的表情相当平静、应该的确就像他说的那样并不是真的讨厌那个人，但是肯定也不能算喜欢他就是了。

    是因为母亲离开了的缘故么。

    「为什么神木さん会觉得我是讨厌他的呢。」

    「看上去、」

    「不是看上去很喜欢就真的很喜欢、也不是看上去不喜欢就一定是讨厌，我在六岁的时候就知道这个道理了、神木さん却不明白么。」

    他转头过来看了看秋本帽檐下显得有些煞白的侧脸、看见了他垂着眼睛很细微地弯了下嘴角，似乎是在嘲弄他。神木这才发现自己之前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个人有相当糟糕的里格，光是这样微笑和温柔的平静表情也会让人一阵颤栗。

    不过秋本看上去倒是完全不在意他的反应。

    「啊、我没有说过么，我不是会和讨厌的人说话的格。」

    「那么说我还没有被秋本さん讨厌。」

    为了缓和气氛才随口说了出来的话似乎让秋本觉得很好笑、他转过头看了神木几秒钟之后突然就很开心地笑起来了。

    「我都不认识你、为什么要讨厌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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