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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面

      玉溪镇管家桥下一片车水马龙的热闹景象,摊贩们摆摊晒货,吆喝声此起彼伏。

    东西角有间孤零零的小铺子,从屋梁下挑出一面幌子,龙飞凤舞写着“相命风水”四个墨字,门前摆了条桃木长桌,桌面上散乱地堆着卷轴和笔墨纸砚,桌后一名白面书生靠在交椅上,翘着二郎腿,仰头呼呼大睡。

    “砰!”一个硕大的拳头捶在桌子上。

    “接客,死了吭个气。”

    白面书生微掀眼皮,看清来人后,举起双臂伸了个懒腰,“大白天撞见活丧尸在跳,死了也给吓回魂,真是稀客,什么风把你吹到江西来了?”

    罗刹冷哼一声,懒得跟他废话,开门见山道:“帮我估个价。”把背篓从肩上卸下来往桌上一放。

    白面书生打着呵欠站起身,见篓里装着老旧的八宝箱和一个黑包袱,拎起篓子招呼他进铺里详谈。

    打开箱子拆开包袱,顿时斗室生辉,白面书生眼泛异彩,这紫玉仙外衣圆润,内晶形态走势规整,市面上很难见到净度这么高的天然紫晶石。

    “你从哪儿弄来这好宝贝?雇主送的还是……”

    “回龙壑里挖出来的,有兴趣自己去看吧。”罗刹坐在凳子上斜靠着墙壁,两腿抖个不停,显得十分不耐。

    “还是这个急子……”白面书生眯眼一笑,拍了拍晶团,“市价在二千两上下,若经我转手,还能给你再赚个三五百。”

    罗刹把宝箱往他身前一推:“紫玉仙给我装个底座,这些珠宝底价五百两,能赚多少看你自己本事,我只拿底价,超出的份全归你。”

    “大爷,我这儿可是风水铺子,估价也就算了,还要代工装座子?是不是太为难小生了。”白面书生嘴上推辞,手却不受控制的上珠宝翠玉。

    罗刹冷笑:“那就不勉强了,我去找其他手艺人。”说着就要抱走箱子。

    白面书生连忙拽住:“我装!我帮你装座子就是了。”这箱珠宝怎可能只值五百两?给他卖一千五是最低脱手价,罗刹开这么个破天荒的低价,肯定是不想让他抠门抠在底座上。

    他下巴,如果能把这箱珠宝的价抬上二千,可以考虑用龙眼紫檀雕花座子,若是抬不上去,就用红木勉强凑合吧……

    “一个月的期限,到期我会来提货。”

    白面书生正在立书契,听他这么一说顿下笔来:“这么急?急着赶回老家过年也还早得很呐。”

    “送人。”简单明了。

    “难得,是什么人让你如此费心?”书生好奇,见他满脸不想说的表情,笑道,“若是当礼品,你还真得告诉我那人是谁,配座头也讲究的很,作何用途、送的是什么人,男的女的年纪多少,配得不好会冲风水的你懂。”

    罗刹默了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开口:“明净教教主韩元,过段日子是那老儿的寿辰。”

    “是贺寿礼啊……”书生这回可真的诧异了,“你什么时候跟明净教搭上关系的?”

    罗刹斜睨他,只回了一个字——“嘁”。

    “哈哈,嫌我烦了?烂子十年如一日啊。”白面书生不在乎的笑笑,把书契递给他,眼珠子转了一圈,“有件生意,跟韩老爷子相关的,你有没有兴趣?”

    “说。”

    “近来有多名少女在七峰岩猴头窟里落魂,有人说是山神勾人,也有人认为是明净教的人在放蛊,他们有一座分寨便在那附近,市里针对这事下了五千两的价榜,韩老爷子似乎得罪了不少邪道帮会,各家纷纷出资,目前价已经押满上摊,你接不接?”

    “我去给他祝寿,会接这桩棘手的生意吗?”

    “唉……唉,怎么你们这些生意人都是死脑筋。”白面书生弯腰在桌下索了一通,拿出一封信递给他:“这桩买卖对事不对人,我怀疑是有宵小打着明净教的幌子陷老爷子于不义,想让他黑白两道都混不下去。”

    罗刹拆信上下扫一眼,塞进怀里,白面书生搓着手满脸堆笑:“你这算是接下了?那我这中间人是不是……”

    罗刹打断他:“老规矩,二八开。”

    “这次我可是特意替你留的,少说也三七分成吧,喂喂……还没谈妥……别跑啊!”

    白面书生见他离座,连忙站起来绕过桌子追上去,出门一看,路人两三个,哪还有罗刹的影子。

    !!!

    活丧尸罗刹,五十年前活跃在秦巴山区的杀手,因捣毁龙门山马头寨一夕成名,居无定所,行踪隐秘。

    绯红叹气,她娘说的跟自己所听到的传闻别无二致,不新鲜了。

    五十年前……比老头子兴风作乱的年代更早,那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世上莫非真有返老还童术吗?

    活丧尸的名号不会也是因此而来吧……

    进城回庄后,绯红满脑子千奇百怪的想法,都是围绕着罗刹打转。韩元忙着在前院接待客人,没工夫多数落不肖女,她也乐得清净,独自一人在东院香园里煮茶小憩。

    无趣……没人斗嘴耍乐,实在无趣……懒洋洋的做什么都提不起神来。

    不知道罗刹跑哪里去了,会不会一去不回头。

    分别数日,没个人跟前跟后还真是不习惯,原本怕他来,现在又怕他不来,心里的惴惴不安不知道该怎么排解。

    就在心绪万千之际,一道熟悉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注意力。

    “绯红姑娘,原来你在这儿,可把在下找的好苦。”

    亭台外的石级下站着一对男女,男的穿着一身白衣白袍,手持折扇,面容俊雅,女子温婉秀丽,嘴角盈笑,一派大家闺秀的风范。

    “……王公子?”多年未见,竟险些忘了未婚夫婿长的何等模样,不过另一个可就真的面生了,“这位是……”

    王南生领着那女子步上台阶,缓缓走到亭中:“这是锦湖山庄庄主,罗老先生的长女罗月姑娘,你我婚期将至,便想借此机会让你二人先见个面。”

    罗月莲步轻移,走到绯红面前欠身:“月儿见过姐姐。”

    罗月?姐姐?难道这女子就是即将和她一起嫁进王家大门的贤良淑女?

    绯红突然觉得一阵厌恶,这是什么意思?带着小老婆来见大老婆,还没成婚就要先把内务安好吗?

    姐姐……这女子看起来明明比她大上二、三岁。

    “姐姐不敢当,你叫我绯红就好。”最好什么都别叫,刻意憋得甜腻的嗓音听着像有虫在身上爬。

    绯红不冷不热的客套了一句,托着腮偏脸看向亭外,也不请人入座。

    王南生看出她心情不佳,轻声对罗月吩咐道:“我与你绯红姐还有话要谈,你先回去。”

    罗月小媳妇儿似的点头欠身,顺从地离去。

    绯红习惯地抠起指甲。

    “你绯红姐”……?叫的也不牙疼。

    遣走罗月后,王南生坐在她对面,含情脉脉地凝望着比以前更加美丽的容颜,褪去青涩,多了几分成熟的风情,“不开心吗?三年前离家,我知道你是在气我另有婚约……”

    “不敢,男子娶妻纳妾乃常事,为人长妻,要怀宽广,罗月妹妹温柔娴淑,我该为王公子开心才是。”

    奇怪,本以为自己会含讽夹刺地说出这句话,可为何心态这么平和?好像事不关己……

    “绯红姑娘……红妹,你该知道,我的心只会放在你一人身上,就算妻室再多,这点亦不会变。”他轻声蜜语,倾身执起她的双手包握在掌心。

    红妹?

    绯红浑身一抖,偏头看向他,不知什么时候模糊在记忆中的面孔白皙俊美,但这种刻意打理出来的整齐乍一看是很顺眼,但随意拉哪个大户人家的少爷来比对,都是一个模子,差不了多少。

    诚挚的眼神溢满柔情,陌生而甜腻,看在眼里,没有心动只有脸皮发麻,汗毛一倒竖起来。

    她知道他不是在花言巧语,侧室再多,当家主母只有一个,换了谁会不上心?

    “你还是继续叫我绯红姑娘吧,男女需避嫌。”绯红抽回手收在桌下,手背蹭在裙子上来回擦拭。

    他的掌心柔软光滑,是富家少爷没干过重活的手,跟罗刹的糙厚实天差地别,那家伙手上满是厚茧,不管是杀人还是劳作,都是体力活。

    “不久之后,你将是我的妻,再唤得这么生疏岂不见外?”他好脾气地微笑,以宠溺来纵容她的无理取闹。

    本来就不内,哪有见外之说?

    绯红心不在焉地拿勺子打起茶泡,搅出清雅的淡香。

    王南生作势深深吸了口气,从她手里端过茶碗,手指顺着碗沿轻绕一圈,朗声高吟:“素瓷白雪清汤润,堪比仙府琼蕊,亭外春意阑珊,亭内又闻醉露香。”

    夏天都过了还春意阑珊?依她看,秋去冬来,正是人走茶凉的好时节。

    绯红啃着拇指的指甲,看他擅自品茶闻香,啧啧赞叹,又大发诗出口成章。

    等诗念完茶汤也涩了,好喝就把它喝完吧,喝半口说一堆废话,累不累?

    烦!突然觉得耳边的吟诗声尖锐刺耳得叫人难以忍受,她猛拍桌子站起来,把王南生吓了一跳。

    “红妹,你……”

    “王公子,您爱品茶吟诗请自便,小女子有事不陪了。”转身离座。

    王南生以为她还在闹脾气,忙起身拉住她的手腕。

    嗖——镰刀头从侧方树丛中打着旋飞过来,铿一声嵌在亭柱上。

    绯红面色煞白,冷汗哗哗直流,因为只要偏那么一丝丝,锐利的刀刃就会绕过柱子直接削在她脸上,惊吓过后怒火紧跟着一路上冲。

    “罗刹!你作死啊,给我出来!”往前走了一步,发现手腕还被人握着,当即想也不想,挥臂甩脱,踩上座椅跳到亭外。

    王南生惊得下巴脱节,不知道为何向来乖巧可人的未婚妻会在眨眼间变成泼辣悍妇,俊秀的面容逐渐扭曲,露出百年难见的滑稽表情,完全忘了维持他翩翩佳公子的从容形态。

    罗刹跳出树丛,几大步就跨到绯红面前,长臂一横,圈住她的腰带入怀中,恶狠狠地逼近:“你给老子红杏出墙?”

    绯红本想骂他口没遮拦,抬头一看,差点晕死过去——头发又散乱成**窝,黑长袍上全是乌紫的血迹,左臂上三道深长的爪痕触目惊心。

    “你……你怎么弄成这副鬼德行!?”叫他去城里找人安座子,他是去找熊打架了吗?

    “这个不重要,喂,那油头粉面的是谁?”罗刹捏起她的下巴龇牙咧嘴。

    “王南生。”绯红拍开他的手,发现他扛着镰刀柄,尾端挑了一个大包袱,包袱布上渗出鲜血,滴在地上,“这里面是什么?熊掌?”

    “王南生?就是原来要娶你的那个臭、男、人?”罗刹对她的疑问充耳不闻,竖起眉头,露出恶鬼相,转头瞪亭子上那个白衣白袍……白的比鬼还惨的男子。

    “红……红妹,他是……”可怜的公子爷已经震惊的不会说话了。

    “他是罗……”她应得快。

    “我是她男……”他接的更快。

    “你闭嘴!”绯红连忙从袖子中掏出一袋酒桃梅条,抓了整把往他嘴里塞。

    “吾不稀罕梅子……”罗刹含糊吐字,被她吼的通体舒爽,嘴里有东西嚼气焰也消了不少。

    “好了,你乖乖的别闹,待会儿做炸石**给你吃。”幸好她有用酸梅当茶食的习惯,不然那句话一出口,她的清白也算毁了。

    绯红先把他安抚下来,正准备查看伤口的时候,突然听到院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老爷!这里、就是这里!我瞧见那怪人跳进墙去了!”

    嗯?这不是管家福伯的老鸭嗓子吗?

    伸头看过去,果然见他领着韩元以及十来名雄壮家仆从院门口一拥而入。

    绯红捂脸——真是在最糟糕的场合见最不该见的人,这下麻烦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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