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疏漏
夜已深,提刑府的地牢里却叫骂声不绝,这间特殊的牢房里只关押了一个人,那就是提刑使李久善的侄女断飞燕,之所以关她并不是为问罪,而是为了保住她的命。
“放我出去!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玉无心不仅害死我娘还斩断我一条手臂,你不帮着家里人报仇反倒还把我关起来,你还有没有良心?”断飞燕用仅剩的左手抓着牢门拼命摇晃。
李久善托着灯站在不远处,无奈地叹道:“燕儿,你娘是自尽,怨不得旁人,你伤了玉老弟的女儿,他只断你一臂已是给我留了情面,如今你功力尽失,为何就是看不开呢?”
沉沉的低笑声从身后传来,李久善猛然一惊,“谁?”回头举灯照去,见一人从石级上缓缓走下,借着昏黄的烛火,依稀可见那人身披团花锦袍,头戴棕皮斗笠,笠檐下垂着遮面的黑纱帘,一时辨不清男女。
那人走到石级最后一层站定,偏身靠在墙上,懒懒出声:“在下百里明月,特来拜会李大人。”
李久善定睛瞧去,不由大吃一惊:“玉夫人?你怎么来了?”
百里明月对这个称呼嗤之以鼻,却也不否认:“听闻玉无心受了大人不少关照,在下自当登门道谢。”他与李久善只算是浅交,自然不可能把身家老底给亮出来。
李久善半是愧疚半是防备,前段日子他的确是遭人设计出卖了玉无心,为此,二人已割袍断交,玉无心无意继续追究,如今百里明月深夜来访,擅入提刑府如闯无人之境,加上这一番别有用意的话……恐怕来意不善。
正踌躇间,却听断飞燕嘶声大笑,阳怪气地说:“哎呀,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玉夫人,果真百闻不如一见,放着自家丈夫跟养女乱伦,还不辞辛苦为他上门讨公道,真是大度的女人。”
李久善面色骤变,厉声喝道:“住口!没你说话的份!”斥住她后又赶忙对百里明月陪不是。
“无妨。”百里明月轻挥衣袖,没心情跟个废人计较,只道:“李大人,找个清净的地方坐下来慢慢叙旧如何?”
夜半三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为不妥,李久善不敢声张,把人悄悄带进书房。
百里明月往坐榻上一靠,开门见山道:“在下来此是想请大人帮忙查些事情,或许与近来的命案也有关系。”说着从怀里掏出绢制的长卷递上。
李久善接过拉开,见是一副千里江山图,图上以朱墨画出了一条线路,以开封府为始成都府为终,又特别标记了几个重要的地点。百里明月请他帮忙调阅卷宗,清点近二十年来在这条线路周遭地区所发生的悬案。
!!!
七弦蹲在树梢上屏息凝神,居高俯视林丛里的动向——她的小妹滕粟正躲在一块大石后,同行的随从受伤倒地,行凶的黑衣大汉正站两人之间,口沫横飞地宣扬着自己所犯下的丑恶罪行——窜同徽刀门的六名主事,暗中集聚同党收买人心,勾结弥勒教,血洗滕家庄园。
这个丧心病狂之徒正是威远镖局的总镖头宋元超,但这虚假的身份不过是用来掩饰曾经的罪恶,他本名叫元回,本是徽刀门一份子,也是滕武的挚友。
前不久七弦曾在白云堂见过他,当时只觉得眼熟,却没能认得出来,这件事还令她挺在意的,就是静不下心来好好回想。近来在医圣门打坐调养,过往的记忆不断在脑中闪回重现,这才猝然惊觉原来宋元超就是她一直在找的元回。
滕家惨遭灭门之后,元回也跟着销声匿迹,苗羽的留书中虽未提到他,七弦仍是觉得可疑,也一直在打探他的下落,没想到这人竟改头换面,堂而皇之地留在故地开起了镖行。
威远镖局与玉家茶庄有商货往来,也就是说,宋元超这个危险人物始终潜伏在滕粟周围,随时有可能对她伸出魔爪。
意识到这点之后,七弦再也坐不住了,从药箱的暗门里取出面具杀手的一身家当,改换装扮径奔益州。
今日,西南商会在桃花溪边开办茶宴,玉竹山庄与威远镖局都应邀赴会。临近晌午时,滕粟带着随从到附近的山里玩耍,不久后,宋元超也借故离席。七弦情知不妙,一路□进山,远远盯梢,那家伙果然沉不住气,要对滕粟下手了。
七弦将古琴横托在臂上,之所以还没动手,一是想听他把话讲完,再来是因为玉无心与李提刑就埋伏在不远处的灌木丛里,看来早有防备,若非必要,能不现身最好,毕竟面具杀手的悬赏榜还挂在大街上,山下聚集了一拨衙差,一旦露了风声想走脱便难了。
正自迟疑间,滕粟突然从石块后跳出来,看势头是要往山下逃窜,但宋元超人高腿长,没两步就追了上去,七弦五指一按,捏弦在手,还没来得及发出,就见宋元超直挺挺地倒在地上,玉无心也及时赶到滕粟身旁。
本来七弦可以不用出面,但她不相信那个曾经出卖过玉无心的李提刑,与其等待开堂审犯,不如杀了省心,于是她拨弦疾发,穿了宋元超的脑颅,直接送他下地狱见阎王。
既然已经暴露了行踪,索一不做二不休,把所有隐患都除干净,回程的路上,七弦潜入提刑府,在地牢里找到断飞燕,听说这个女人曾多次对滕粟下杀手,被关在牢里还骂不绝口,于是二话不说,整瓶挫骨药洒过去,让她从此只能躺着喘气。
七弦的身手还没利落到来去自如,出府时被护卫发现险些受困,幸而她将平常穿的衣物带在身边,脱身后找到一所荒废的土地庙换上裳裙,将面具与男装塞进包裹,到附近的村里借了火,连着包袱皮一发烧成了灰烬。
看着哭丧面具被火焰吞噬殆尽,她竟有种解脱的欢畅,体内灼痛不减,双肩却倏然轻了许多,今后的路不想再独自行走,还未完成的事也不想再独自背负,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她希望这副面具能得到永久的安息。
能够顺利手刃仇人也多亏柳应笑尽心调理,不仅让她在短期内行动自如,所授的练气法门还提升了内力。
最好能赶在百里明月之前回到医圣门,免得让柳应笑为难,那姑娘私拿禁药已是违背门规,这回又擅自放病患出山,不知道方泽芹会不会一气之下把她逐出师门,如果因此让他们师徒不睦就罪过大了。
出了城关后,七弦沿官路南下,曲曲折折的路旁隐现几座驿站,是行客们歇脚的地方,眼见天色不早,她挑了一间铺面大的进入,见堂内明亮宽敞,客人们都衣冠齐整,看来不像坑人的黑铺子,便投店住下了。
进房后,她还是照常关门合窗,查看隐蔽处是否有暗道和机关,待到傍晚时,敲门声响起,小二在外面喊着:“客倌,给您送饭来啦。”
七弦将装着迷药的瓷瓶握在手上,走去开门,见小二端着菜盘站在外面,正要伸手去接,忽而从他身上闻到一股香气,这分明是女人家用来熏身的香粉味,怎会出现在一个满身油污的打杂伙计身上?
有鬼!
她无暇细想,当即将手中的瓷瓶捏碎,浑黄的迷雾瞬时飘散开来,前来送饭的伙计立时昏厥倒地,与此同时,七弦也感到一阵眼花,只觉得天旋地转,手脚发软。
奇怪,自从被百里明月试过毒后,江湖上那些下三滥的劣质迷药已经对她不起效用了呀,怎么还会中招?
七弦扶着门框滑坐在地,模糊的视线掠过回廊,一缕飘忽的白影从楼道口悠悠晃来,眼前的景物好似映在水中的浮影,随着波纹摇荡片刻便沉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再度醒来却是身处一间密室中,七弦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铁皮铆成的房顶,她坐起身,发现手脚都被拴上了铁链,无法自如地行动。
“醒了?”
随着低沉的声音响起,四壁灯火忽明,七弦抬头看时,就见楚朝南负手站在铁笼外。
“果然是你。”
“果然?”楚朝南掀唇一笑:“我还以为你会感到意外。”
“下毒的人是谢婉。”若有同谋者,除了楚朝南不作他想。
楚朝南走进笼里,若有所思地注视她:“你的声音变了,子也变了,柔顺的姿态只是做给楚某看的吗?”
七弦冷嗤一声,并不作答,他却纵声长笑,捏住她的下巴:“很好,楚某本还大失所望,为何那般烈的女子会生出这么个不中用的女儿,就该如此,这倨傲的眼神……真是与她一模一样。”
他口中的烈女子无疑是指苗羽,这也证实了云渺渺所说的话不假,楚朝南不仅认识苗羽,或许两人之间还有一段难解的纠葛,于是他从谢婉手里拿到了百里明月亲手炼制的毒药,通过徽刀门的内鬼,将毒下在滕武身上……
七弦脑中思绪急转,有些事情不是光靠猜测便能得出真相,必须要由楚朝南亲口说出来。
“你就那么念着我娘亲吗?既然如此,为何要杀了她?毒死我爹后,你大可带着她远走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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