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这副身子,最为严重的伤便是头被狠狠撞过,再加上腰部的划伤。所以,即使尘香醒来有些时日,也依旧不能下床。
躺在床上的这段日子,尘香弄清了两个事实:一、她穿越了。二、她是家生子。
这个事实让尘香颇为沮丧的低下头,虽然她曾经看到历史书就瞌睡不断。可是,不少古老的言情小说有介绍,所谓家生子,就是奴才生下的孩子,将来也是要去府里伺候主子当奴才的。若是运气好,可以忙忙碌碌、卑躬屈漆的过完一辈子。若是运气不好,就是被主子打死了也是稀松平常的事。
尘香紧了紧拳头,作为一个经历过自由平等民主的人,她不能够接受这样的命运。
最好……最好能够找到回去的方法!即使那个世界里,没有自己所牵挂的人了。
“香丫头,你看谁来看你了!”阿易(陈家夫郎,陈香的爹爹)推开门,手里端着一碗汤药和果脯,身后还跟着一个身量莫约七八岁的小女孩。
尘香看清来者后,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小小!”
尘香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很大部分归功于时常来陪她聊天的小小。
小小是隔壁院落周家的孩子,两家走的比较近的原因,除了是邻居外,更大多的则是因为周副管事(小小的娘)和陈管事(陈香的娘)效力于同一个主子。
那日的周家夫郎,早些天路过时陈家院落时,见尘香呆呆傻傻的看着窗外,便遣了自家还没有安排活计的丫头周小小,来替尘香解闷。
这周小小活脱脱一个话痨,尘香还没有祭出“失忆”这个法宝,便差不多将这院子里的那点事给了解个大概了。再加上陈香被陈管事教导得比较少言木讷,又因陈香年幼且单调的生活,还真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需要记住。这也是为什么陈管事陈貉和阿伊没有怀疑尘香有什么不对劲的原因。
小小朝尘香眨眨眼,趁着尘香喝药的空挡,将屋里的椅子搬到床前,然后大咧咧的坐下。
阿易接过空碗,看着尘香不再是一副呆滞的模样,这才略微有些放心的离开。
倒不是尘香故意要冷着脸对待阿易,只是,她毕竟不是陈香。在完全陌生的地方,她需要小心翼翼的用沉默来保护自己。然后慢慢的试图融入这个世界的同时,企图找到回去的方法。哪怕这个身子的身份,只是个低贱的家生子。
可她想活下去!
人心毕竟都是长的,喊她香丫头的那对夫妇对她很好,至少,对她这具身体很好。所以,在她找到回去的方法前,她会努力做好陈香。
而至于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她已经明智的放弃了思考。
“陈香,我大概明天不能来看你了。”小小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惋惜之情,反倒是一副兴奋的模样。
尘香悠悠看了小小一眼,话痨是藏不住话的,所以她懒得问。
“前天花护卫收了我做徒弟,行了拜师礼以后,我便能够跟着师父学点拳脚功夫,将来好做朱家的护院。”小小兴奋的比划着,眼里流露出浓烈的向往。
尘香微微皱起了眉头,做护卫并不是什么好事。以朱家做药材生意而言,护卫常常需要跟着车队出去收购药材。若是遇上不开眼的贼子,护卫往往很少能够活着回来。
“小小,做护卫会不会太危险了?周叔就你这么一个孩子。”毕竟和小小相处过一段愉快的日子,尘香私心的不希望小小出事。
小小讶异的打量陈香好一会儿,随即又释然道:“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为我好!可是,我们毕竟不比男子,可以直接去内院服侍主子。若没有主子赏识,和自身的造化,我们最多也就在外院做个打扫丫鬟或者看门,哪有有护院来得神气。况且,我也不喜欢我娘做的那些细活。”
沉默了一会儿,小小才轻声道:“你说过,花护卫是护院里面功夫最好的,我会好好学。”
顿了顿,又说:“朱家待下人亲厚,万一出事,爹娘也会得到很好的安置。就像你这次保护三少爷,老太太不就又送银子又请郎中又送人参么?”最后那一句,倒像是在说服自己似的。
“……”尘香嘴角抽搐,老太太送人参再多也没救活陈香,倒是让她钻了个空子。只是这话,尘香决定永远烂在肚子里。打定主意后,尘香不想再谈保护三少爷的事情,岔开话题道:“等我伤好以后,就去花护卫那里去看你。”
“记得给我带猪丸子!”小小立即开出了条件,随即又兴奋道:“听老太爷的意思,等你伤好以后,就把你调到三少爷身边当亲信护卫。等我出师以后,我便想法子去跟三少爷。这样,我们便能继续在一起玩了。”
尘香点头应允,心里却开始盘旋日后的出路----脱籍成平头百姓。只是,这个念头却是断断不能够和小小商议的。至今,她还记得小小第一天来看她时,她略微透露了一点点想要做平民的意思。
那时的小小几乎花了整个下午的时间说教,企图打消尘香荒唐的念头:“你不懂呢!外面的人虽然没个卖身契,却样样比不得我们朱府的奴才。种田吧,那得看老天爷的脸面;有了收成,还得看官爷们的脸面;处处避让,见着个衙役就吓得直抖,劳作一整年也存不了几个银子,哪有我们好!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伺候好主子。旁的,便是天塌下来也不必理会。”末了,周小小还不忘强调出处:“这话原是我娘说的,我觉得在理。”
想起小小那天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尘香嘴角微微上扬。
“陈香……”这时,屋外响起怯怯的唤声。
尘香疑惑的看向小小,小小嘿嘿一笑,起身将门打开。尘香略略抬起头,却并没有看到人影。
小小站在门前,看着渐渐跑出院落的背影,并没有出声喊住对方。垂下眸子时,看见孤零零躺在地上的平安祈福香囊,便弯腰拾起来:“是琴望来看你了。”
关上门,小小将香囊递给尘香:“大概他是偷着空子跑出来的,琴望家里人对他期望很高,不希望他和我们玩耍坏了名声。”
尘香从小小手里接过香囊。细细打量过后,才发现针脚并不细密,显然只是个初学者的水平。
轻轻摆弄香囊时,隐隐有兰花香逸出,然后融入空气里转瞬即逝。
小小看着尘香手里的香囊,颇有些怀念:“以前我们三人经常在一起玩耍,琴望特别的害羞。不知道为什么,外院的那些人总欺负琴望,不和琴望玩。那个时候,你就会带着我,把那些家伙统统都打趴下。只是,今年年初以后,琴望就再也没有出来玩了。听说被关在家里学针线活,他家里打算把他送到二小姐的房内。也许以后会成为一等侍从,或者……”
后面的话,小小没说。尘香也大概能够猜到。要么被主子指人,要么收房,前提是他能活到那个时候。
家生子的命运,从出生时就已经被决定了。他们能够做的,只是希望能够稍微过的好一点。蝼蚁,也是爱惜命的,或许偶尔也盼望遇到一粒米饭,然后饱餐一顿。
尘香想起这些,将香囊塞到了枕头下。琴望想送的人,并不是她。
大概因为琴望的缘故,小小没了胡侃的兴致:“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收拾收拾,明儿行拜师礼就得跟着花护卫了。”说到这里,小小得意的扬眉,挥拳道:“下次打架的时候,我肯定不会再要你保护了!”
尘香干笑几声,送走了满怀梦想的小小。
果然,一直到尘香能够下床走动,也没有再看到小小出现。
夏天过去的时候,尘香已经勉强能够下床。下床后的尘香,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那香囊放在盒子里,然后埋在院落里。又将一株茉莉花种植在那上面。
忙完这一切,尘香才重重的呼出一口气。这些日子闻着那兰花香,总觉得有些不安和愧疚。闻着那味道,就好像时时刻刻在提醒她尘香鸠占鹊巢似地。
思来想去,尘香决定将香囊合着陈香的旧衣服一道埋了,算是给陈香立个衣冠冢,顺便求个心安。
尘香懒洋洋的靠在锄头杆子上,汗水滑过腰上的伤口,传来细细密密的麻痒与刺痛。尘香专心致志的望着那株开得正艳的茉莉。没人知道尘香望着那株茉莉,在想些什么。太阳一点点下沉,尘香的造型依然没有改变过。
直到日落西山,屋里传来阿易喊吃饭的声音,尘香这才放了锄头,双手合十,暗道:陈香啊陈香,你的一切都交给我吧。
闭上眼睛的尘香,看起来格外虔诚。在很久以后,她回忆的时候也记不清,当时她究竟是在向陈香道别,或许是在向属于自己的过去道别。她只清晰的记得,那时,忽然一阵晚风柔柔拂过,那株茉莉随风飘动。
霎时,院落里香气四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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