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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离开月城后，第一个去的地方是黑雾崖。

    景霖一定要去下面看看，我担心他身体吃不消，毕竟下去的路不好走，崎岖不平不说，很多地方都狭窄得很。

    他坚持要下去，我也没办法，只能安排几个小年轻在前面探路，我和他走在中间，本想我想走他前面的，他不乐意，非得在前面领路，老了老了，脾气更加固执，倒是我的脾气越来越和气了。

    昏暗中，他的手不再结实，有些皱巴巴的大手握着我的手，依然那么有力。我跟着他在地道里走了好一会儿，听见他呼吸有些急促，故意说累了要休息，怕他脸皮薄，不好意思在年轻人面前示弱。

    我们在半路上坐着休息了一会儿，侍卫把水囊交给我们，喝了一点水休息了一会。

    傲儿提出要跟我们一起出游的，被我们拒绝了。离开月城时，几个孩子满心满眼的担心不舍，我们都看在眼里，劝说他们不用担心，我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景霖的眼睛越来越差了，我怕等他看不见了再出来，就没什么意义了，现在趁着他视力还不错，好好欣赏这个世界的大好河山，重新走过我们走过的地方，欣赏一直想去却没机会去的地方。

    休息了好一会儿，我们才重新走动起来，我一直再和他说话，就怕走道里太安静了，年纪越大，我也越来越唠叨了，不知道孩子们嫌弃不嫌弃。

    出了一声汗，看见亮光时，整个人心情都好了不少，景霖有些激动的抖了抖我的手，示意我看“阿慕，你看，到了！”

    “是呀，终于到了，这过道好长呀！”我感叹一声，任他拉着走到出口处，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峡谷，几十年来，它并未变化多少。

    这几十年里，有几次我做梦回到这儿，身边总有许多让我害怕的事情，不是丢了他就是丢了孩子们，或者孤零零一人，或者被追赶。

    青山绿水，木屋已经颓败了，几十年无人居住，很多东西都烂了。我在木屋前站了好一会儿，景霖已经指挥年轻的侍卫们收拾烂摊子，把坍塌的木屋收拾干净，我看见有侍卫拿着斧子锯子去不远处的木林，皱眉“他们去做什么？”

    “砍伐木头，为夫要在这儿重新搭建一个木屋，今年我们就住在这儿好了！”他认真的说。

    “住在这儿？”我很吃惊“这儿冬天很冷的，出行吃食都很不方便。”

    “为夫很喜欢这儿，吃食你不用担心，他们会给我们送来的，冬天冷就多穿衣服多烧炭火，出行不方便就不出去，为夫想在这儿住上几个月，你要是不愿意，你就上去吧，去镇上或者回月城。”

    “这可是你说的！”没想到他这么固执，还要赶人走，他可真是越来越脾气大了，给他几分颜色，还真敢开染坊了。

    我说到做到，在行李你扒拉出自己的行礼，背在背上看都不看他一眼，哼哧哼哧朝出口走去，刚进去没几步，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阿慕，阿慕等等等，你还真走呀，为夫是开玩笑的，好了别生气了。为夫万分希望你能留下来陪着为夫一起。”

    我甩开他的手，梗着脖子继续走，他缠扰不休，气得我瞪眼“你不是让我回去么，我现在听你的话回去还不行？免得在你面前碍眼，你现在年纪大了，脾气倒是见长了。”

    “你也知道为夫年纪大了，人年纪大了就爱说胡话，你可不要听，来来来，我们出去说出去说，这儿太暗了。为夫都看不见了。若是摔着可不好。”他一脸讨好，满嘴安抚。

    我半推半就的折了回去，心想，小样儿，还敢跟我硬气，都一把年纪了，还能在我手里翻篇儿不曾。

    我的想法是，只要他还在乎老娘一天，他就休想在我面前翻篇。

    所以呀，两个人生活了几十年，小吵小闹，生气冷战根本不算什么，这都是人生调剂，主要还是把握一个度，我也是这样劝说元珠元歆的。她们姐妹深信不疑，因为他们从小就知道，在皇宫对外她们父皇说了算，进了后宫，什么都得我做主。

    能那她们那么崇拜的父皇收服得服服帖帖，可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完的，主要还是遇对了人。

    我们在黑雾崖住了一年，过年时傲儿和元珠亲自来黑雾崖接我们回去过年，我们都没答应，那时他身体不适，不适合长途跋涉，便留在黑雾崖底过年，两个儿女不愿意离开，一定要陪着我们过年，我们也就答应了。

    年后开春了，他身体好了不少，我建议去海边走走，他同意了，我们离开了居住了几个月的黑雾崖，乘坐马车去了海边，踩着柔软的沙子，看着碧海蓝天，心旷神怡。

    在海边我们住了几个月，他钓鱼钓累了，我吃鱼吃海鲜吃伤了，就和他商量着去大山里避暑。

    避暑的地方是华国有名的山川，据说日出很美，我们两把老骨头在山顶睡了一晚，醒来时坐在一起看着红日从云海中跳出来，缓缓身高，晨曦的光芒照耀在脸上身上，温暖极了。我靠在他身上，感叹“真美！”

    “确实很美，为夫没想到这辈子还能看见如此漂亮的日出，感叹之前浪费了太多时间，为了国家大事，愧对你太多。”他遗憾又愧疚的说。

    我笑着摇摇头“以前的事情还说什么，现在我们出来了不是更好，儿女们都长大了有个各自的生活，我们俩老人也该为自己活一场了。”

    他很赞同，我们在山顶看了一会儿的日出，待太阳爬山云层，便手拉着手慢悠悠的下山，身后跟着三位年轻人和一位婢女。

    雅贤去年去世了，当时很伤心，后来也就释然了，人年纪大了，总会离开的，我让人给雅贤风光大葬，也算是为她做了一些事情，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身边，尽心尽力的照顾我的饮食起居，辛苦她了。

    我们在山下住了几日，后来我在街上遇见一位故人，他头发全白了，比起景霖，看起来老了五岁，背已经有些佝偻了，当时我还不敢认。

    修言今年辞了相国的职位，一身轻松便选择云游四海，那个说要和他一起来看日出的男人已经走了，他没想到会在山下遇见他们夫妻。

    见他们身体安康健硕，修言很高兴，笑眯眯的和他们说话聊天，看着他们并肩离开的声音，咳嗽一声，笑着朝落脚的客栈走去。

    这辈子还能见到她，修言很高兴，听说她这辈子被那个男人照顾得很好，看她满脸欢喜，便知道。

    回到落脚的宅院，我明显察觉某老头有些不高兴，大约也知道是什么原因，我也不解释，他爱吃醋的性子又不是一天两天养成的。

    午膳我下厨，做了他喜欢吃的松鼠桂鱼，味道好极了，冷了他一段时间，他也释然了。晚膳吃了不少，午膳和修言一起用膳，他吃得不多，肯定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了。

    第二****说不想在这儿，想去看看草原，坚持要走。

    我知道他那点小心思，不就是修言说了会在这儿住上一段时间，让有时间多聚聚么？我也不戳破他，第二日让人收拾了细软行李，乘坐马车摇椅晃的去草原上疯玩了几个月，天黑了下雪了才离开。

    这一年多的时间，我们走过不少地方，看了不少山川河流，风土人情，十几年前元珠给我们描述的地方，我们几乎走遍了。

    在外面玩了一年多，几个孩子甚为想念。佑儿的信一封接着一封送来，催着我们回去，说是皇后又生了一位惺子，让他回去取名。

    两人都有些想念孩子们了，合计了一下，在大雪纷飞之前，我们回到了月城，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等在朱雀门前，看着我们的马车走近，一群熊孩子扑了过来，差点把他扑倒了，我也被几个孩子围着脱不开身，接过大人眼眶红红，瞧着我的眼眶都有些湿润了。

    皇宫还是比外面好，衣食住来说，是外面不能比的，不过我们在外面游玩，也没亏待自己，吃得健康又营养。

    刚回来孩子们都觉得新鲜，缠着我们说外面的事情，我不插话，听他绘声绘色，声情并茂的给孩子们说外面的风景遇到的一些事情。

    元珠给我捏着肩膀，我听着听着就开始打盹了，醒来时身旁没别人，就他一个人坐在一旁，手里拿着一本说，脚边是一个炭盆，一副温文儒雅的模样，让我想到了年轻时的那些美好画面，看得有些入神了。

    回来没一年，他的眼睛越来越不行了，我一直有帮他治疗，让他吃清火明目的药膳，或者给他按摩穴位扎针。

    在他五十八岁时，眼睛几乎看不见，连我也看不见了，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我，在他看不见的时候，还是有些伤心。到了他面前就坚强不已。

    在他焦躁无助的时候，一遍一遍的告诉他，我就是他的眼睛，我会一直陪着他。

    眼睛看不见之后，他脾气有些糟糕，若是我离开好一会儿，他听不见我的声音就会生气，我只能寸步不离的守着他，若是需要离开一嗅儿，一定会对他说。

    几个孩子也孝顺，有事无事都会陪着他说说话话，孙子辈的孩子也会过来，把一个月来的学习跟他说说，陪他说话，他心情好了，会赏赐他们不少好东西，都是我的私藏，他倒是会做顺手人情。

    只要他高兴，那些东西也没什么不可以，反正等我走了，都是要留给孩子们的。我的叙库元珠一直好奇有什么，有次我带她进去看看，她也是一个堂堂的公主了，什么金银珠宝，贵重东西没见，看见我的地下金库，她顿时目瞪口呆。

    后来一直说他父皇偏心，把最最好的东西都送给了我。小时候还骗说她是最喜欢的，她觉得很伤心，我只是傻傻的笑着很幸福的样子。

    他眼睛看不到之后，对我越来越依赖，几乎都是我照顾他的日常饮食起居，天气好了带他出去晒太阳，听鸟语风声夏雨，闻花香春风秋叶冬雪。

    时常给他念说话，日子过得逍遥自在，无忧无虑。

    这样的日子一直到他六十岁大寿之后，在一个飘雪的下午，他躺在躺椅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雪貂皮，暖洋洋的，脚边是一盆炭火，微微闭着眼听我说最新写的一本传奇故事，他听得很认真。

    我对着本给他读出来，根据人物情节变化声音，说累了喝了一口润嗓的茶水，他的手伸了过来，我抓着他的手，他偏头看来笑着对我说“阿慕，为夫可能不能陪你了！”

    我愣了一下，他说的太突然了，让我一下没反应过来。

    他的手哆哆嗦嗦的摸着我的脸，在眼睛附近流连了一下，触手的湿热让他心疼又无奈的叹了口气“为夫最怕你哭了，别哭了，为夫若是走了，你们肯定都会哭，其实没什么好哭的，这辈子，有你陪着就足够了。”

    他遗憾的说“唯一令为夫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我听了感动不已！

    还没感动完就听他生气的说“你还那么年轻，为夫若是走了，你跟比人跑了怎么办？”

    “胡说，都说了是你的人，我还能跟别人跑么？”都这个时候了，他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我很生气！

    后来说了什么我都玩了，反正两人插科打诨的说了半天，那点伤感一下就烟消云散了，快晚膳时，他让人把孩子们都叫来一起用膳，我心里很害怕，觉得他下午的话不像是恍惚说的。

    晚膳很热闹，晚膳后他和景佑两人下棋，傲儿在一旁围观，作为他的眼睛和景佑对弈。

    我和两个女儿说话，奶娘带着孩子们在外面玩。我说起下午的事情，两个女儿都敏感的想到了什么，眼眶瞬间红了，眼泪哗啦啦的落下，伤心又无助，拉着我的手无语凝噎。

    我安慰她们很多话，像是已经看开了一样。

    晚上长乐宫的灯火很晚才熄灭，送走孩子们，我给他泡了一个脚，两人坐在一起，他突然玩心大起，踩着我的脚，两人一把年纪了，差点把一盆水踢翻了。

    睡下时我抱着他的手臂说晚安。

    他说“晚安！”

    我叮嘱“明早别忘了对我说早安！”

    他顿了一下，说“好！”

    我放心了，他答应我还有明天。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被他叫醒了，他变了一个模样，面如冠玉，俊美如斯，颀长的身影，桃花眼盛满星光，熠熠生辉，正温柔的看着我，声音干净迷人“阿慕，我要走了！”

    我听见自己傻傻的问“你要去哪儿？”

    “我要离开了，你要好好照顾孩子们，我会在樱花树下等你，你放心，我会一直等你！”他站在樱花树下对我温柔的说道。

    我很伤心，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我哭着闹着差点在地上打滚，非要跟着他一起走，他为难的看着我，站在樱花树下不说话。

    我哭够了，突然身体一轻，我看见自己和他并肩躺在**上，脸上带着舒心的笑容，他一脸祥和！

    我回头，朝他飞了过去，在他惊讶的目光下，笑着抱住他“我来了！”

    在他责备的目光中，我对他讨好的笑笑，在他的桃花眼中，我看见自己的模样，杏眼桃腮，星眸俏脸，倾国倾城的脸上，幸福的模样无法遮掩，我看着他朝我伸出手，拉着我的手在樱花树下看着樱花飘落。

    凌晨，长乐宫灯火通明，隆兴帝衣衫不整的冲进太上皇和皇太后的寝殿，没一会传出隆兴帝悲伤欲绝的哭声。

    天亮时，整个月城一片雪白，全城百姓才知道，他们的太上皇和皇太后仙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