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4节爱落情归（上）

    五月四号，是本年春季的最后一天，也是我与夏雪在省城相识一周年的日子。与去年明艳的晴天白日截然相反，这一天，从拂晓开始，阴云密布的天空就飘起了小雨。雨又细又密，像用筛子筛过一样，洋洋洒洒，淅淅沥沥。

    身子坐在教室里，眼睛虽直直地盯着讲台上的老师和黑板，但心早已飘出了窗外，在通体湿漉的水帘中捕捉到了夏雪的身影。本已“毫不相干”的我，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想象着她看到信后可能出现的反应。

    纷乱的雨滴落在窗外的水泥地上，在积水中砸下一个个转瞬即逝的小坑，也溅起一朵朵乱糟糟的水花，我的心也随之乱成一团疙瘩遍布的麻。我无法搞清看信之后的夏雪将会如何，更无法想象自己的未来将何去何从。不过，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我们之间已经无可挽回地结束了——永远，永远！

    是啊，结束了！那一页将永远不再。但忽又觉得，我和夏雪之间本来就并未真正开始过什么，在那一去不返的三百六十多个日日夜夜中，我只是在苦苦地单相思，在自作多情。按此来讲，我并未来失去什么，只是白白浪费了一年的宝贵时光和美好感情。

    唉，浪费就浪费了吧，至少在心灵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划痕，也不枉虚历一次青春。谁的青春不受伤！

    别了，往昔的时光，你已如远去的黄鹤，再难唤回，而今后的路子还不甚漫长，那么，我应该及早重划未来，开始新的生活。只是，只是让我不可琢磨的是，感情这种鸟东西，好像与别的物件不一样，付出之后不仅不会让人轻松，反而却愈加使人沉重。

    在苦恼与失意中，我忽觉如坐针砧、悔意迭生，后悔不该因一时冲动而做出这种无可挽回的事情，不该给夏雪写那封现在看来无异于结果自己性命的分手信。早知如此，再等一等又何妨，一年都等了，还等不了这几天？可现在，后悔已无济于事——功亏一篑了！

    雨虽不大，却整整下了一天，直到傍晚，才终于停下。雨一停，满天的云朵就散了去，消失了一整天的红日也微笑着呈现于天边，并一边挥手，一边将朝与晚的光芒一并射向她所眷恋的人间。

    小雨刚歇，我就再也难以在这桎梏一般的宿舍呆了。而一踏上楼下这条通往校门口的小路，双脚就像装了轮子似的，忍不住狂奔起来。在失魂落魄中，我一口气冲出校门，一直狂奔到大营盘还停不下。我依稀觉得，腿脚已不是自己的腿脚，自己也不再是自己。从大营盘，我沿着并城南路，又向前跑了将近五六站地，直至跑到我和夏雪常去散步的这个地方，这个位于太行仪表厂墙外的槐林下，才渐渐慢了下来。天啊，若按里程来算，足足跑了六七里地。

    脚步虽慢了，但并未停下。在泥水遍地的林间，我发疯似的穿梭疾行，边行拼命拍打着身边的树，跺踩着脚下的草，狂呼乱喊，不甚疯狂，以此来宣泄着心中的苦与痛。折腾了大半天之后，在身心俱疲中，我腿脚一软，就重重地跌坐在冰凉而泥泞的草地上，呼呼地喘起了粗气。过了一会儿，当一切兼平静下来的时候，雨后的ye幕也降临了。

    在沉沉的暮色中，我愈加显得茫然与潦倒。就在此时，忽听身后传来一阵低沉而若有若无的呜咽声。我心里一惊，本能地从地上爬起来，转身望去。天啊，在距我十几步远的地方，微弱的灯光下，正立着一位身着白色衣裙的女子。女子背靠大树，面向我，不时抬手抹一下眼睛。哎呀，这不是夏雪吗？她怎么会在这里？！

    我又惊又喜，不由得冲向她的脚前。此时此刻，我是多么想拥抱她啊，但一想到刚刚寄出的信，一想到一年来她对我的态度，就不由得打消了此种念头。我心情复杂地望了望她，然后又低下了头。夏雪抹着泪痕，止住抽泣，用一种令人心碎的声音说道：“你这是折磨谁呀？”我无言以对，也不敢抬头，只是呆呆地立着，如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见我不语，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柔声说道：“这个包给你。”我慢慢地抬起头，忐忑不安地望了望依然泪盈盈的她，然后伸手接过她递来的包，仔细地看着。

    这是一个十分雅致的用细塑料绳编织而成的小包，包的两端用一根轻巧的细带系着。

    夏雪轻声说：“打开包，看——看一下。”我不明白她的意思，疑惑地扫了一扫她的脸。只见在明灭不定的灯光下，夏雪如玉的脸宛如一轮光洁的明月，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在泪雾的映衬下，似星星一般，闪着朦朦胧胧的微光。透过这种令人心颤的微光，我看出了流露其中的几丝愠怒，看出了暗藏其中的几分柔情，看出了蕴含其中几许期待，看出了……唉，很难说清具体是什么了，在我眼里，她似乎变成了一本比天书更天书的书。

    我打开用一粒晶莹的暗扣扣着的包，取出一个鼓鼓的信封，借着树间滤下的灯光，仔细来看。这封在灯光下呈浅粉色的信封，散发着一缕淡淡的花香，上面写有五个清秀的大字：

    哥我爱你雪

    刹那间，我激动起来，浑身的血液如让飓风掀起一样，上下翻腾，剧烈振荡。多少个不眠之夜，多少次千呼万唤，多少遍爱恨忧怨，为的不就是这几个字和其所传递的真意吗？还有，她曾在信中所说的那个秘密难道不也是如此吗？

    信没有封口，我从中取出一叠折成桃形的信纸，移到光线稍亮的地方，轻轻地展开。

    枫：

    你真的生我的气了？我几次去同学家，皆是盛情难却，哪有躲你之意，希望你能理解。不过，如果你真这样认为，我向你道歉，还不行吗？

    你说要跟我分手，并说五月三日不来了，我以为是在开玩笑，没想到你真的没来，可急死我了，难道你真要跟我分手吗？你知道，我有多少心里话，想要跟你诉说呀！你能听到，看到吗？

    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也许我在不知不觉间伤了你的心，如果这样，我再次请你原谅，并真诚地向你说声抱歉。我知道，也曾说过，一年来你确实付出的太多太多了，可得到的呢？几乎为零。可你并不明白，你是使我真正动心的唯一男孩，请记住，是真正动心，而非表面动心。自从你闯入我的生活，可以说常常想你，想你说的那些激情洋溢而又富有哲理的话，我总觉得你已成为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你讲的道理我总是自觉不自觉地用上，有时还和大家争得面红耳赤。

    枫，你不是说毕业之后三年内不结婚吗？可为什么却急于让我表明心迹呢？既然你非要让我说，我也只好告诉你了：枫，我喜欢你，爱你。爱你才貌双全，爱你待人宽大，也爱你对我的一片痴心。在我看来，更重要的是爱你有理想、有抱负、有恒心、有志气、有上进心。假如说，真有一天我们……只要你尽心了，努力了，事业能否成功，我也心甘情愿。可是，我能说出我的心里话，但却不敢说一定能嫁给你，因为有些事情往往由不得自己，当然我喜欢的人，我一定会尽力争取，可万一……望你明白。

    枫，从心里讲，我真的爱你，要不当初就可以拒绝你，你明白吗？这就是为什么。这么长时间的交往，你也许也认识了我这个人，是不是有点清高或自命不凡，还有好多好多的缺点。但我相信，尽管这样，你还是爱我的，可我却不敢确信，当我真正属于你的时候，你是否会满意？我是不是称职？这都是我深为担忧的，也是一年来我对你内热外冷、或冷热不定的真正原因，其实，我的冷漠是表面上的，在我的内心深处，有着与你一样对爱情的火热与执着。

    冷的原因，没有别的，只是想对你做一个更全面、更真实的了解，因为这是终身大事啊！现在我终于放心了，你的那封分手信尽管深深地伤害了我，但也使我真正明白了你是多么多么的爱我，也使我更加害怕，如果失去你，将是怎样怎样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