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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狄丞相,再会。】

    来俊臣的马车缓缓地使下桥,阿发和阿忠坐在前面,身子笔直,面相凶恶,像是两道坚实的城墙守卫着车上的人。

    姜竹内被捆成了粽子,那张总是想骂来俊臣的嘴被堵得严严实实,不断地发出不依不饶的闷哼。

    九念坐在来俊臣的对面,冷冷的看着他,还是一副并不屈从的样子。

    来俊臣的眼睛始终在她狼狈的身上打量着,似乎是生气了,语气冰冷的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何故弄得如此狼狈,那药王府为何要派这么多人寻你呀?是不是他们欺负你了?告诉爹爹!”

    九念冷笑一声:“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厚颜无耻?人家老伯不肯为你所用,你死皮赖俩的将人绑上了车,而我,从来就不是你的什么女儿,我只有一个亲爹!”

    来俊臣瞥了她一眼,不屑的冷哼。

    九念忽然问道:“我爹呢?”

    来俊臣别过头,去像个赌气的小孩子一样,不假思索的答:“死了!”

    九念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来俊臣一见她生气了,赶紧挥了挥手:“坐下,坐下!我说死了你就信?曾泓他回老家了,雍州老家。”

    “何时走的?”

    “昨日,他留了一封书信给你,在我府上。”

    九念狐疑的看着他,但见他表情认真诚恳,倒不像是在说谎。

    她还是不大相信,道:“我父亲为何不回冀州而是雍州?明明我干爹在冀州,而雍州他谁也不认得。”

    来俊臣收起了懒洋洋的表情,倒有几分严肃的望着她:“干爹?是那南宫县丞崔敬么?”

    那崔敬,听说已经畏罪自杀了。

    来俊臣并不打算将这糟心的事儿告诉她,便不耐烦的说:“去没去雍州,你看信不就知道了么?不信也罢,我没工夫跟你废话!”

    这丫头的疑心病也真重,跟他倒是有一拼。

    九念不在言语,先抛却父亲的事情放到一边,心里盘算着自己该何去何从。

    来俊臣问道:“你还没跟我说你到底怎么了?”

    九念瞪了他一眼,就是不说话。

    来俊臣无奈的叹了口气,对她说:“行行行,我不问了,你必定是在那药王府呆不下去了,不如就住进我的府里。”

    他这样的一句话,到了九念的耳朵里便多了几分莫名的猥琐。

    九念狠狠地望着他,高傲的说:“看来你要把我也绑起来了,要我住进你的府,除非让我住监牢!”

    来俊臣一听,嘿,这丫头怎么就那么倔!上次他好心好意的设宴,不过让她做自己的干女儿,她没说两句就撞柱子自尽,今天他已不再提此事,光说先收留她,她竟也不肯!

    来俊臣也是犟脾气,被她这样一讲,便咬牙切齿的指了指她,目光凶狠的,一开口却失去了几分威严:“行行行,你看着,下车我若不把你丢到牢里去!我就跟你姓!”

    九念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不屑看他。

    姜竹内想赞叹九念的刚直不屈,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来俊臣抬脚踢了踢姜竹内的老腰,道:

    “还有你!”

    “呜!”

    九念和姜竹内皆被关进了来府后院的监牢里。

    那监牢在地下,阴暗恐怖,墙上挂满了密密麻麻各式各样的刑具,九念被押进来的时候,还看到有人正在受刑,那人的脑袋被套进一个大的枷子里,浑身都被固定住,有两个行刑者正手握着木椎,顺着那枷子往她的头颅里捶,那人的口中不断发出凄厉的惨叫声,仿佛下一秒脑浆就会崩裂出来。

    “招不招!你招不招!”行刑者不住地问。

    “不——招——”这大概是个当朝的某位官员,死也不承认自己谋反。

    “让你嘴硬!”行刑者用了一捶,那人立刻就没了动静,因为脑壳已经碎了,脑浆飞溅在墙壁上...

    九念和姜竹内一前一后的被押解进来,倒是没像犯人一样上脚镣,一路看到这恐怖的行刑场面,就连姜竹内曾经办过无数案子的老衙内看了,都忍不住作呕。

    九念好久都吃东西,干脆也吐不出来什么,被一个狱卒推到了一间牢房,上了锁,而姜竹内就在她的左边关着。

    九念坐在这牢房之中,望着这潮湿肮脏的地方,害怕与恐惧似乎已经在这两天,成了习惯。

    对面的牢房和她的只隔了一个过道,尽是落地的铁栏杆,所以互相做什么,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对面坐着一个老者,大约六十岁出头,四方大脸,胡须好久没刮了,他打坐在稻草上面,倒像是个老道。

    老者缓缓睁开眼,望着九念,似乎太久没和人说话了,一开口声音有些哑然,道:“小女子,多大了?老夫还是第一次见,一个小女子进了这监狱还这么冷静的。”

    九念猜想,被关在这里的多半都是被诬陷的官员,且不是小官,九念便叹了口气,道:“我怎能不冷静?这已是我今日第二次出入监狱了。”

    耳边传来了一声空旷的惨叫,如同她被吉云战烙下烙印的那一刻。

    九念痛苦的闭上眼睛,也在枯草上坐下来。

    姜竹内就在九念旁边的监狱,他方才听到对面有人说说话的时候,就觉得熟悉,走到栏杆前往前一望,双目立刻变得雪亮!

    “狄丞相!您可是狄仁杰狄丞相?”

    狄仁杰闻听左前方的牢房里有人叫他,便淡淡的问:“这又是哪位被陷害了啊?”

    九念一听,狄仁杰?这对面的老头便是大名鼎鼎的当朝宰相狄仁杰?

    听闻狄仁杰今年二月,狄仁杰等人被告谋反而入狱,武皇给狄仁杰下了免死令,让来俊臣负责审讯,没想到她竟在狱中见到了这样赫赫有名的人物。

    姜竹内见到狄仁杰兴奋不已,双手抓着栏杆道:“狄丞相不认识小人,小人乃是洛阳的一名普通衙役,以前在当值的时候见到过您几次!真是三生有幸!”

    不怪姜竹内如此激动,这狄仁杰是何等人物?他掌国家之刑法大权,不畏权贵,秉公执法,他明察秋毫,拆诉冤狱,破获要案无数,是百姓中最受崇敬的好官清官,高宗在位时称他为“狄公”,连武皇也叫他“国老”。

    可如今奉公执法的人却被无事法律的人关了起来,如何叫人不心寒,不悲叹。

    狄仁杰听他这样讲,讽刺的笑了,倒也乐观的开起了玩笑:“在这里相见,老兄你也真的是三生有幸啊!”

    姜竹内收起辈态,关切的问:“丞相,这里看起来并不是死牢,看守没有很严格,您被关在这里,那其他被诬告的六位大臣在何处?”

    狄仁杰道:“他们被关入死牢。想来必定是收了一番折磨。”

    “那您为何没被关进死牢?”九念问道。

    狄仁杰无奈的笑了笑:“那酷吏不过是想要个谋反的口供,我给他就是了,如今大周革命,万物惟新,我是唐朝旧臣,甘愿一死,后世必为我洗刷罪名。只可惜其他六位国老不肯招认,白白受那皮肉之苦。”

    姜竹内道:“原来是这样...丞相委曲求全,忍辱负重,逃过一劫,也未尝不是个办法,必定留的青山,才有一线生机。”

    九念忽然想起,自己在药王府的时候,向城曾给他介绍过一个朋友,九念立刻对狄仁杰道:“狄丞相,我前几日,曾见过狄光远。”

    狄仁杰原本波澜不惊的眸子忽然剧烈的波动起来:“光远...你见到光远了?”

    “是,我与姒华言是朋友,而光远也是他的朋友,前几日打过一次照面。”

    狄仁杰苍老的面容忽然变得柔和起来:“光远...我的儿子...他还好吗?”

    九念答:“还好。”

    狄仁杰点了点头,这才对两人熟络一些,也觉得莫名的交心,便问道:“你们如何被关进来?按照你们的资历,那来俊臣纵使如疯狗,也不至于咬你们这些小肉塞牙。”

    姜竹内道:“他要我给他当差,我哪里肯,这位娘子,他非要认人家做女儿!”

    狄仁杰打量起九念来,眉头一锁。

    这女子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虽一身污泥,却也难挡清丽,狄仁杰沉思片刻,摇摇头:“那来俊臣倒是个怪人,专爱抢夺别人的妻子做老婆,人家越不肯的,他便越是疯狂,这位娘子,你可有婚配?”

    九念恭敬地答:“会丞相,小女子尚未婚配。”

    狄仁杰又摇了摇头:“那便没有道理了,谁都知道,来俊臣只喜爱人妇,对你这样的小娘子可并不大感兴趣。何故偏要让你做女儿?”

    九念道:“小女子不知。”

    正说着,远处便有狱卒的脚步声传来,三个人皆坐回各自的位置,沉默了。

    那狱卒端着一个大木头托盘,那托盘里摆着四个食碟一碗浓汤,那股浓浓的饭香飘散在这从来之后小米粥的牢房里,格外诱人。

    狱卒将九念的牢门打开,竟是满脸堆笑,将托盘往地上一放,道:“娘子,吃口饭吧,这是来御史特地吩咐小厨房给您做的,没有醋,您尝尝。”

    九念望着那菜品,抬头望了望对面的狄仁杰,发现狄仁杰竟也正在打量着她。

    “这饭菜里怕是有毒吧?”九念虽饿,却是不敢碰。

    狱卒立刻拿起一根新筷子,夹起一块肉放进自己嘴里,道:“来御史说了,要是您怕有毒,就让我试吃给娘子看,总之千万不能不吃饭。”

    九念心里越发的疑惑起来。

    为何从始至终,那来俊臣对自己这样好?而他却并不像男人对待女人那般感觉,倒像是个父...

    九念打消了自己愚蠢的想法,问道:“那狗官还说什么了?”

    狱卒笑着嚼着嘴里的肉,说:“来御史说了,娘子若是想明白了,害怕了,就告诉小的一声,小的就放您出来。”

    九念沉了沉,没说话。

    “你退下吧!”

    “是。”

    那狱卒走了,却没走远,就守在走廊的转角处。

    九念躺在那草甸子上,闭上眼睛,沉了沉,脑海中似有无数匹快马飞驰而过...

    她忽然猛地坐起来,抓住栏杆唤那狱卒:

    “你过来!”

    那狱卒点头哈腰的走了过来。

    “我不要吃牢饭!我要出去吃!”

    那狱卒眼前一亮:“好好好!娘子想通了就好!小的这就给娘子开门!”

    狱卒打开了门将九念放了出来,跟着她,九念左右看了看一脸疑惑的姜竹内,最终看向稳坐如钟的狄仁杰,意味不明的说:

    “狄丞相,再会。”

    那狄仁杰猛地一睁眼,看了看她,复又将眼睛闭上了,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