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信任

    叶容说话的时候，从来都是轻声细语，这时候听起来越发温柔轻软，细听之下又好像是带着隐隐约约的心疼。

    穆岳这一回终于是彻底满意了，爽快地应了一声，然后伸手捏了块苹果递到了小姑娘的嘴边。

    叶容想要伸手去接，穆岳却忽然间抬了手——苹果一下子就被带离了她的可触及区域。

    叶容微微皱了皱鼻子，满是疑惑地仰着脸去看那只手的主人。

    穆岳很快就又把手收了回来、再一次递到了她的嘴边：“我喂你。”

    小姑娘脸色微红，却没有拒绝，乖巧地张了口、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

    苹果块切得大，这一口只咬去了一半。叶容抬眼，顺着那只手的动作看着穆岳捏着苹果收回了手、然后把剩下的半块苹果放进了他自己的嘴里。

    ——他就这么神色坦然、甚至是近乎理所当然地径直吃完了那半块被她咬过、上面还清晰地带着她整齐牙印的苹果。

    叶容脸色更红，有些紧张地移开了视线、低了头“专注”地数着盘子里的水果，谁想很快就是耳边一暖、男人又已经不依不饶地俯身靠了过来、一边又伸手用牙签叉了一块猕猴桃递了过去：

    “再吃一块。”

    他靠得太近、几乎就已经是紧紧贴着她的耳朵，说话间温热的呼吸尽数喷在了她的耳朵上，却像是比沸水还要烫人、又勾起了似有若无的痒意。

    叶容不敢乱动、有些僵硬地窝在他怀里，却还是乖乖地张了嘴。

    这一次她吸取了教训，一次就把那块猕猴桃整个咬住了。

    穆岳看了眼空空如也的牙签，又看了看腮帮子鼓鼓、正努力咬着那一大块猕猴桃的小姑娘，一下子就明白了她在想什么，但却也并不揭穿她，只是稍稍向后退开了些、给她略微留出一些心安的空间。

    小姑娘果然一下子就松了口气。

    然而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穆岳却忽然低低地叹了口气。

    叶容愣了愣，下意识地抬眼看他，就见男人神色平静、却直直地盯着自己，眼底竟然像是微有些黯然。

    向来敏感的小姑娘像是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子有些无措、急急忙忙地解释着：“小叔……小岳哥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还不习惯。”

    “嗯，我知道。”穆岳笑了笑，再一次低下头来、几乎把整张脸都埋进了小姑娘的肩窝里、深深地吸了口气，再抬头的时候，脸上又已经是一片温和，“没关系，我等你习惯。”

    小姑娘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些什么、微微犹豫了一会儿却到底还是没有说话，只是伸了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

    穆岳反手将她的手拢在掌心里，见小姑娘神色微有些愧疚，心里不禁也有些后悔、只觉得自己这样仗着她的在意骗她心疼让步实在是有些过分，但却又实在是有些等不急她自己慢慢开窍。就这么在心里矛盾了良久，男人在心底暗骂了自己一声，却到底还是没有再对此多说些什么，只是转而扯开去说起了别的：

    “阿容，你是不是觉得对不起穆潇？觉得是你自己的错？”

    原本旖旎暧昧的气氛好像随着他的这一句问题一下子就全部消散开去，只剩下了满满的凝重和涩然。

    叶容垂下眼帘，沉默着轻轻点了点头。

    下一刻，下巴上忽然就覆上了一只手，捧着她的脸、让她避无可避地抬起头来、直直地和男人对视。

    “阿容，你没有对不起他、也没有做错什么。”穆岳的脸色依然柔和，却莫名地多出了几分郑重和认真，“相反，你对他一直很好。”

    好得简直让他嫉妒。

    小姑娘长长的睫毛轻轻地颤了颤：“可是，他现在这么难过，都是因为我……”

    “但这和你没有关系，”穆岳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她的话，“你对他好，但从来没有给过他‘喜欢’的讯号。阿容，你不欠谁、也没有做错什么，穆潇喜欢你……”

    他说到这里时有一瞬间的停顿，却很快就又把话接了下去：“我喜欢你，或者可能还有别的人喜欢你，这都不是你的错。是因为你太好，所以喜欢你。”

    小姑娘沉默下来，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似乎是在认真地消化着他话里的意思，良久，她才迟疑着小声问：“我以后……是不是不应该再和穆潇多见面了？”

    这话一出，穆岳忽然间就沉默了下来。

    叶容仰着脸、有些疑惑地看着迟迟不再开口的穆岳，却发现他脸上居然带着一种大概可以称之为……挣扎的情绪？

    她不知道自己的话究竟有什么令他挣扎和犹豫不决的地方，忍不住有些忐忑，伸手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

    穆岳忽然就叹了口气，而后在小姑娘有些忐忑的注视下、低头吻了吻她的嘴角。

    “作为你的男朋友，我想告诉你——不止应该少见面，最好以后都再也不要见面。”穆岳说着，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把后面那半句“最好以后和别的男人都不要再接触”给吞了回去。

    小姑娘完全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说，一下子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刚想说些什么、就听穆岳已经再一次叹了口气：“但……我知道你把他当做家人、他也毕竟是我的侄子，你还是可以和他来往、可以对他好，只要掌握好分寸和度。至于什么样的分寸是合适的——”

    穆岳说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阿容，我知道你能处理好。”

    就像是在穆潇有了女朋友以后她有意识地疏远避嫌、就像是在穆潇表白时她理智干脆的拒绝、就像是她接受了自己的表白后一直努力地做一个合格的女朋友……她看起来单纯柔弱得像是时时需要被捧在手心里，可其实抛开那些自卑，她一直都是聪明又理智的，甚至坚强得让他愧疚又心疼。

    他的神色有些无奈，但眼里却满是对她的信任和纵容。叶容忽然觉得鼻子居然没骨气地有些发酸，赶紧深呼吸了一下，而后迎着他信任的注视，用力地点了点头：

    “嗯，我能处理好的。”

    穆岳捏了捏她的脸，像是又想到了些什么似的、又往她跟前凑了凑，眼底带上了几分隐约的笑意：“阿容，但你要记得，现在你的分寸是——你是他的婶婶了。”

    小姑娘脸上认真的表情一瞬间崩塌、红得几乎有些发烫。

    穆岳摸了摸她的脸，又给她递了块水果、神色坦荡极了：“再吃一点，吃完我们下去散散步，运动消化一下。”

    小姑娘乖巧地张口咬住了他递来的水果，慢条斯理地吃了下一块之后、似乎是微微犹豫了片刻，然后红着脸轻轻地“嗯”了一声，再然后……在穆岳几乎是惊喜的目光里，伸手也叉了一块水果、仰着脸递到了他的嘴边、轻声道：

    “小岳哥哥，你也吃。”

    穆岳第一次觉得——毫无特色的苹果居然也可以是这么好吃。

    ……

    两人牵着手在楼下散完了步，叶容顶着男人不满和不舍的目光、难得立场坚定地硬着头皮拒绝了他留下来住的“邀请”、坚持要回学校。

    穆岳“邀请”未果，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事，但却多少还是有些不甘心，不情不愿地送她回了学校，在小姑娘转身要上楼的时候一把拉住了她。

    叶容仰起头、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穆岳伸手，指了指一旁另一对依依惜别的小情侣——如胶似漆的两人似乎是连一个晚上的分别都有些不愿意，这时候还黏黏糊糊地抱在一起、头碰头地说着什么悄悄话。然后说着说着，女孩子忽然仰起脸来、大胆地吻上了男生的唇。

    叶容看得一下子红了脸，有些尴尬地忙不迭回过头去，就见穆岳正目不转睛地定定看着自己。

    “不给我留点什么吗？”叶容只觉得男人灼灼地目光几乎就要把她点着了，却见他说完后似乎是挣扎了一下，随即却终于还是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妥协地伸手指了指他自己的脸，“也不要那么热情了——就只要这里吧？”

    很奇怪，先前他目光灼灼的时候，她只觉得害羞和不自在，可这时候他脸上带着妥协和无奈，她却一下子就觉得整颗心都软了下来，又觉得自己的胆子又好像忽然一下子就大了起来——小姑娘看着他，深深地吸了口气、鼓起了勇气，终于是踮起脚尖、将自己的唇轻轻地印上他的：

    “小岳哥哥再见，回去以后早点休息，不要太辛苦了。”

    穆岳抱住她、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低声应了句：“好，快上去吧。”

    小姑娘应了一声，对着他挥了挥手、转身进了楼道。

    回到寝室的时候陈晓柔和沈欣正在一边感叹着减肥无望一边吃宵夜。叶容安慰了两句“长得一点都不胖”，就见两人好像一下子就减轻了负罪感、吃得理直气壮了起来，忍不住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然后忽然就看见阳台的门被推开、徐嘉握着手机站在阳台上、定定地看着她。

    然后她对着叶容招了招手。

    叶容愣了愣，像是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轻轻咬住了嘴唇、上了阳台，然后几乎是下意识地关上了阳台的门。

    徐嘉伸手指了指楼下，低声道：“我本来在阳台上和爸妈打电话。他刚走。”

    叶容顺着她的手看去，就见穆岳的背影正一点一点慢慢地变得越来越小。

    她果然……是都看见了。

    “我……”叶容语塞，忽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徐嘉却似乎既不惊讶也不好奇地追问，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道：“没关系，只要你自己想清楚了就好。不要委屈自己，也不要弄得像我一样。容容，你要好好的。”

    叶容抱住她，轻轻地“嗯”了一声：“嘉嘉，你也要好好的。”

    徐嘉抱住她的肩膀，轻轻地拍了拍。

    新学期第一天的第一节课，是一门任意选修课。叶容准时到了教室，才刚选了个座位坐下、把书包放好，然后就看见了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

    少年单肩背着书包站在不远处、侧着头看了过来，他似乎是想要过来，在对上她视线的一瞬间却又犹豫了起来，踟蹰着不知道是不是应该上前。

    叶容这才忽然想起来，这一门任意选修课，是上个学期期末的时候，她和穆潇约好了一起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