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82、紫鸂鶒
阿飘拿到千千给的信,知道要送去老地方,这是驾轻就熟的事了,无需多问,可他还是很好奇千千是怎么做到装神弄鬼的。
千千歪头笑道:“因为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乃知半仙是也。”
阿飘讨好地看着她:“是是是,你貌若天仙又冰雪聪明,仙女儿都没你好。好妹妹,你就告诉哥哥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无论什么样的赌局,次次都能猜中,一回两回还能说是巧合,十回八回那就真的是神通无敌啊!
“想偷师?”千千磕着瓜子,把瓜子儿壳扔到他身上,斜眉眯眼,“偏不告诉你。”
阿飘被她吊足了胃口,想知道又偏偏知道不了,一副心肝像是被猫挠儿似的,都快抓烂了。
他拂去身上的瓜子壳儿,继续嬉皮笑脸:“不是偷师,你那么高明的手段谁学得会啊?我就是想听你说出来,好好膜拜一番。”
千千被他逗乐了,噗嗤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鬼主意,要是我真教了你‘未卜先知’,你学会以后肯定一头栽进进赌场里,不赚个钵满盆盈绝不罢手,对吧!”
阿飘挠着头笑得心虚:“你想哪里去了!我早已经改邪归正了!”
千千莞尔一笑,抓起一把瓜子洒在桌上,指着说:“你把这些瓜子儿分作两堆,一边一半。”
阿飘挠头不解。
她催道:“快分,分了就告诉你。”
这下阿飘才动手,很快就把瓜子儿拨开,数了数目刨到两侧:“好了。”
千千用手蘸了茶水,沿着两堆瓜子划了个圈儿,道:“还记不记得韩吕之争?”
阿飘点头。当然记得,就是那两个爱打赌的大人,为了一句诗不惜在冬天脱衣跳湖,简直是疯子。
“这一堆瓜子儿呢,是赌韩大人赢的。”千千指尖点了点其中一堆,然后又挪到另一边,“而这一堆呢,是赌吕大人赢的。”
阿飘愣了愣:“啊?瓜子能打赌?”
“笨!”千千恨铁不成钢地敲了他脑袋一下,“这是比喻!这些瓜子儿代表的是当时打赌的人!”
“哦哦……”阿飘揉了揉脑门,“继续。”
“从韩吕之争开始,孔祥就能收到知半仙的信,每一次信上预测的事都能实现,包括这次状元花落谁家,九成的人都看好周韬,可结果周韬只是榜眼,只有孔祥买了常岩阳,他从中得了这么大的好处,所以对知半仙更加深信不疑。”千千拿起一枚花生,放到其中一堆瓜子里,“这个就是孔祥。”
阿飘越听越糊涂了:“那你怎么知道状元会是那个人?”
“我不知道呀,我只是耍了一点小聪明。”
千千耸耸肩膀,再次指着两堆瓜子说道:“从一开始我就并不是只给孔祥送信,最先送出去的信有上百封,这些信里都以知半仙的名义预测了韩吕之争的结果,但信的内容却是截然不同——一半是说韩大人会赢,而另一半是说吕大人会赢。”
“最后是韩大人赢了,也就是这堆瓜子,大概五十个。”千千伸出手指,把那堆瓜子又一分为二,“之后进行下一个赌局,我照样给每人送信,就如猜大小,一半人猜大一半人猜小,总有一个是对的。五十的一半是二十五,继续把二十五分作两堆……”
只见她把瓜子分了又分,那粒花生始终在其中一堆:“每一次我都把他们分成两队,告诉两队截然相反的结果。对于其中的一队来说,知半仙的卜卦总是对的,而另一队就会是错的,于是我下次便不再给错的人送信,所以他们顶多以为遇上了无聊的戏弄,不会追究。”
一分为二又为二,这样分下去几次,千千手上就只有一粒瓜子和一粒花生了,她分别捧在掌心,眉眼飞扬:“最后的状元局,只剩他们两个。然后我又一分为二,告诉一人状元是周韬,而告诉另一人状元是常岩阳。恰好,孔祥收到的那封信,正好写着常岩阳的名字。事到如今,每一次赌局孔祥都收到了知半仙的信,而且次次都对,你说他怎么会不相信?”
这个骗局其实毫无难度,要的只是等待的耐心,以及在无数次分组中的巧合。孔祥恰恰就遇上了这样的巧合,成为了“突出重围”的大鱼。
“就这么……简单!”阿飘难以置信。
千千笑得合不拢嘴:“很简单啊,人人都会。”
阿飘咂舌之余,想了想又说:“不对啊,殿试的人那么多,你怎么不猜别人中状元,就猜周韬和常岩阳?”
“我哪儿是随便猜的,我是有高人指点好么。”千千翻他白眼,“名次是皇上定的,若说谁最了解他,非小七莫属。”
阿飘明白了,搓着手道:“我明白了,其实就是万里挑一的戏法,孔祥偏偏次次都在猜对的那一方,从怀疑到将信将疑、再到深信不疑……这也算是他的运气了!”
他兴奋之余又有些失落:“这个法子好是好,却不能用在赌场里……罢了,接下来又要送什么样的消息给孔祥?新赌局?”
千千摇头:“不是,我们设计这么久,就是为了这最后一局。这局没有胜负输赢,只是要利用他的信任告诉他一件事。”她把信纸递给了阿飘。
阿飘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只写了四个字:撤大理寺。
……
朝廷授职时,状元是照例授翰林院修撰,榜样和探花则授翰林院编修,其余进士有的也入翰林院,有的则下发六部。
邈梵第一天去翰林院,穿着绣鸂鶒的青色月盘领右衽袍,看起来就如家门口的那株松柏,既英挺又清爽。
千千为他带上纱帽,对着那张俊脸叹气:“我怎么觉得你这副模样出门,满大街的姑娘小媳妇儿都要被祸害了呢。”
邈梵摸了摸脸颊:“你的意思是……很丑?”
“我巴不得你丑一点。”千千笑着戳了他眉心一下,“快走吧你,别误了应卯的时辰。”
邈梵捏住她温暖柔软的手心,微笑道:“我会尽早回来。”
他主动凑近,轻轻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千千惊喜之余略有娇羞,低眉扭身:“嗯,我等你。”
俩人还没温存够,门外忽然响起一道煞风景的声音。
“师父,师父我来接你了!”
千千满腔旖旎都被打断了,抬眼看向邈梵,他也是一副无奈神色,扶着额头摇了摇脑袋。
周韬喊了几声无人回应,干脆上前拍门:“师父你起来了吗?再不走就要迟了,师父——”
千千恨恨跺脚,气冲冲地把门猛的拉开,周韬一个没站稳就跌了进来,正好匍匐在邈梵脚下。
周韬稍微抬眼,入目的是绣着鸂鶒的补子,再往上看就是长腿、窄腰、阔肩,然后是一张没有表情的俊脸。
他连忙爬起来,来不及掸去衣上的灰尘,笑呵呵问:“徒儿没撞着您吧师父?”
邈梵瞥他一眼:“我没有答应收你为徒。”
周韬脸皮厚,面不改色说道:“不是师父您教我的嘛,收不收是您的事,但拜不拜是我的事,我就要拜你为师。”
邈梵:“……”
这么有“悟性”真的好吗?
邈梵叹气,颇为无力地望向千千:怎么办?好像真的被缠上了?
千千咬唇,走过来踮脚勾住周韬脖子:“我有话跟你说!过来!”
周韬几乎是被她拖拽走的,他拂袖挣脱了她,不悦道:“有话快说,我赶着和师父去翰林院。”一副恨不得甩开她独占邈梵的口气。
千千气不打一处来,叉腰瞪他:“你少给我得寸进尺!”
周韬见她生气心情大好,笑眯眯道:“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师父的,尽心尽力、无微不至。”
千千气得磨牙,狠狠踢了周韬几脚,然后哼道:“师父师父师父……他是我相公,你叫他师父,那应该叫我什么?”
周韬一怔,随即沉下脸来:“不可能!”
这下轮到千千眉眼飞扬了:“乖徒儿,叫声师母来听听。”
周韬怒目:“打死也不!”
“欺师灭祖的小兔崽子!信不信我叫相公把你逐出师门!”千千一巴掌扇上他后脑勺。
周韬捂着剧痛的后脑勺,两眼泪汪汪的,嘴唇嗫嚅:“……师……母。”
“乖。”千千变脸比翻书还快,笑容满面十分慈爱地给他揉了揉痛处,“这样就对了嘛,不能忤逆长辈知道吗?特别是对你师母我,一定要言听计从。”
周韬含泪点头。
“翰林院那里,你要多帮着我家相公,不能让他受人欺负,否则被我知道的话……呵呵。”千千“亲昵”地捏了一把周韬脸颊,“好了去吧,一切交给你了。”
周韬按着痛得都快没知觉的腮帮子,终于和邈梵一起出了门,坐上轿子去往翰林院。
可是还没到,轿子就被人截住了,周韬钻出轿子什么都没看清,就被人套住了头一掌劈晕了事。而邈梵则被来人“请”下了轿,带着去了一座荒宅。
宅院很大,但路过之地皆是断壁残垣,邈梵跟着四个护卫打扮的人一起走,前后都被包围起来。他直觉对方没有加害之心,但也摸不准来意,只是隐约觉得来头不小,因为这些护卫看起来身手极好。
直到到了一间破屋面前,护卫们才停下了脚步,然后请邈梵进去,只说主人在里面等着他。
邈梵孤身进了屋子,迎面扑来一股霉尘腐朽的味道,甚至还夹杂了些许腥臭。
屋里很黑,幽暗得像是地府,只有零星白光从残破的窗户外投射进来,洒在一双靴子上。
屋里站着一个穿斗篷的人。
邈梵抬眸,看见朦胧的轮廓,并不是很清晰。他微微蹙眉:“阁下是谁?”
“你不是想知道葛密为何而死?”
那人开口,竟是熟悉的音色,让邈梵诧异。
只见君九缓缓拉下斗篷,露出一张年轻却阴鸷的脸,“朕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