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站在崖顶，冬雪扬扬而下，崖边冰寒刺骨，猎猎作响崖风刺痛脸颊。圆润小巧的耳垂上六星芒的耳饰发出蓝光，是君上的诏令。缓缓将手中长剑收回鞘，捏诀便往魔心殿飞去。魔心殿内，玄衣魔烨跪在殿中，一袭黑衣的君淮背对而立，我走上前去并排跪下：“参见君上。” 君淮转过身来，精致而绝美的五官有如神铸，猩红色的眸子扫过我身上，挥手示意我起来。 “妖王领兵来犯，已取我凉、幽两城，本座命你出战，收复城池，将其驱回妖界。” “诺！”我闻言抱拳领命，退出殿外，视线便充斥着漫天飞雪。我记得，魔域已百年未曾下雪了，上次银霜遍地还是他从地狱归来之时。半日后，兵马齐整，我骑在战马上，雪花落在银白色的战袍上，我看不见，因为我目光落在最高的魔心殿上，那抹黑色的身影映入眼底，瞬间化作暖流般汇入心脏，熨帖而炙热。 “驾！” 这是我第一百二十次出征，却是第一次在出征看到他为我送行。这次，我要将妖王的头颅带回来，因为，我怀恋他的笑了。有多久没看过他的笑了？可能，一百年了罢，自地狱归来，那三千红莲业火好似将他的笑容连同那段记忆一起焚烧殆尽。夺回城池的战役持续了一年，魔年祭的十天前，我提着妖王的头走到魔心殿，此时殿内众人正在商讨与妖族的和平盟约。

    我挎着长剑入殿，手中捧着妖王的头颅，雪白的战袍上猩红点点。我不喜欢血腥味，但此刻我眼里只看得到一人。穿过人群走到他面前，双手奉上装着妖王头颅的匣子，我未曾低头，只直直地看着他。

    直视君颜，挎剑入殿，在魔界是忌讳，有顽固的老臣要开口声讨，君淮却伸手制止，默然从我手中接过匣子，打开，如玉般容颜璀然一笑，映入我眼中，似千树花开，一如千年前与我初见时那般，让我移不开眼。妖王的首级被妖族使者领回，代价是妖族的千年至宝雪凝魄和藏有三条灵脉的城池。两族缔结万年盟约的那天，我向君淮请了假，没有出席。

    后来使者离开，魔烨在清心殿中找到了我。彼时我刚换好衣裳，看着推门而入的魔烨摸出匕首便扎过去，见他堪堪避开后便跑过来兴师问罪：“花怜，你下手这般重，无怪霸占着魔界最不想娶的女子榜首。”

    我懒得与他争辩，收回匕首后冷声道：“何事？”

    魔烨耸肩也不再纠缠，抱着手皱眉看向我：“我闻你在幽城遭伏，中了妖毒，这是清灵丹每日一粒，三十日妖毒可去。”

    接过乳白色瓷瓶，我点头朝魔烨道谢，他哈哈一笑后朝我头顶伸手，侧身闪避开后怒瞪着他：“别老将我当做孩童。”

    魔烨闻言展颜一笑，眸光从我身上移开时，藏起了担忧：“君上去了趟人间，带了个女子回来，你……”

    握着瓷瓶的手一顿，胸腔靠左的地方空了一块，似浸泡在酸涩中，我微眯着眼嗯了一声，魔烨也不再说话。

    那时我没想到，魔烨告诉我这事的三天后，就见到了他话里的女子。

    那日，我被君淮叫到魔心殿侧殿花园，映入眼的是一袭绿衣的女子，她面容娴静似水令人安心。就乖巧地站在君淮身侧，两人好似一双璧人般令人艳羡。

    那个位置，是我千年来的梦想，每一次的征战，都让我以为那里离我越来越近，但此刻我才发现，那里对我是如此的遥不可及。

    “她是我的左尊者花怜，你若要游玩魔都，便让她陪同。”君淮的声音在我耳畔萦绕不散，我躬身抱拳应下，垂眸藏起眼底的情绪。

    （二）

    静玉是个温婉的女子，似我在人间话本中看过的水乡女子般令人难生厌恶。

    距魔年祭还有五日，魔都内张灯结彩，我换了身平常女装带着静玉在城内坊市游玩。

    喧闹的集市，她静静地走在我的左手边，我本就是不善言谈的人，跟她的对话从出魔宫到现在也不过五句，有四句是我介绍地点，有一句是她嗯了一声。

    到一处人声喧嚷的地方，身旁人蓦然出声道：“花怜姑娘，去过人界么？”

    突如其来的话让我微愣，回神点头称是。人界，当然去过，我本就是在人界化形，而最近一次是一百年前。只不过，是跟君淮一道。见我点头，静玉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那里虽然灵气没有其他五界充裕，却很美。所以，我想回去。” 我知道静玉非是自愿而来，但她如此直白地告诉我，却是让我极为意外。我沉默不语，静玉却了然地微笑，伸手将腕上玉镯摘下放在我手上。 “我想回人界，求姑娘帮我将它送给人皇，他便会来救我。”掌心的玉镯似比地狱业火还要炙热，我急忙缩手，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我不知道她为何会对我这般说，要知道，我是魔尊的左护法，是监视她的存在，她竟叫我助她违背自己的尊上。我几乎是气笑了，冷冷地看着她道： “尊上待你不薄，姑娘既已到魔界便安心住下。” 呵呵…… 静玉倏然一笑，语气中似明镜般的淡然让我不悦，此刻她看我的眼神如水般澄澈。 “你难道就想我霸着你爱慕的男子，想他所有的目光都在我身上而永远看不到你么？你，不是爱他么？只要你助我离开，他便属于你。”她的声音散落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柔软而带着蛊惑的味道。

    愕然看向那张美丽而恬静的脸，我心脏大恸，像看个疯子一样看着静玉，然后在她莫名其妙地眼神中大笑起来。片刻，笑声收敛后蓦地直视她双眼，神色凛然： “姑娘可知我化形来不过千年，资历、军略和力量都比不得魔烨，却是十万年来千岁便做上左护法的唯一一人，这是为何？” 静玉猝然一怔，随后摇头失笑。她自然不知道，我确实仰慕君淮，即使不得他的恋慕，却是他唯一信任的人。所以，就算魔烨再比我出色，老臣们再诋毁我，他对我的种种恶行永远都是纵容。因为，他信任的只有我…… 为他坠入地狱三千红莲业火，我亦是无怨无悔！ 所以，当他让我跟着静玉时，我才会疼。只因我太了解他，了解到他非是让我监视静玉，而是保护她。因为，他只信任我…… （三）魔年祭那夜，魔宫守卫到我轮值。夜色下灯火辉煌的宫殿偶尔传来歌舞声，等到快天明时大臣们才出宫散去。交接完守卫工作后，我只身回到清心殿，意外地看到一身玄袍的君淮站在院门前的梨花树下。梨英缤纷，晨曦镀在他身上，美可入画。我忘了行礼，只愣愣地盯着他，见他朝我走来，模样俊美而柔和，宛如与他初见时那般。是了，珍藏在识海中的记忆，我一直没能忘。那年我不过是人界寒山寺悬崖旁的白花，因日日沐浴寺庙佛光而初具灵识。正要成精化形时，却遭遇凡间大旱。彼时我几乎枯萎欲死，却见天边祥云滚动空气中充斥灵气，然后，君淮出现了。他踩着祥云而来，满面微笑地落在我面前，那张绝美的脸顷刻便印刻在我的灵魂上。他对我说了句话，便将魔血落到我的花瓣上，助我化成人形。直到现在，我依旧不知道他为何会选择救我。而我，唯一能报答他的，只有我的忠诚！ “你，又走神了……”君淮的声音让我从回忆中抽身，为了掩藏起心底的慌乱，我顺势跪下。 “属下僭越，请尊上恕罪。” 唉…… 我听到君淮的叹息声，也听出他此刻的疲惫。我总觉得应该跟静玉有关，否则，魔年祭的清晨他应该是陪着静玉，而非来我这里。 “小怜，你告诉我，若有段痛苦至极的记忆，你是否愿意忘记它？” 我身形微颤，却还是强作镇定回道：“自，自是忘记的好……” 君淮闻言久久不出声，直到我以为他转身要走时，纤长的手却将我扶起来，扣住我脑后，迫使我的眼睛注视着他黝黑的眸子。 “若是那痛苦的记忆中有一个对你至关重要的人，你，难道也愿意忘记？！”他握住我腕部的手蓦一发力，我吃痛却咬牙忍住，几息后才回应。 “假若是至关重要之人，又如何会，轻易忘记……”垂下眼帘不再去看他，我感觉到腕部失去钳制，向后退了一步，而君淮已转身离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看到他离开的脚步有些踉跄，也许今年大败妖族，饮酒多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