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Act.63
·番外消失的画中人·
莉亚小姐孤身住在巴黎郊区的树林里,离最近的超市也有足足两小时车程的距离,十分偏僻,听说那个树林里发生过抛尸案件。出版社新进编辑杜克在路边停车熄火,车子无法穿过密密匝匝的树林,他只能下车走路,在几乎不成路的羊肠小道上穿行,经过大约十几分钟,终于看到一座石头砌成的房子。事实上,这看上去更像是一座城堡,洛可可风的城堡,围绕着矗立蓊郁的树木,杜克可以想象这儿正午时分会有多美,被揉碎的阳光会跳跃在铺着鹅卵石的院子里,矢车菊,还有铃兰随着微风摇曳,但是,眼下却是黄昏逝去的时分,白昼褪去,夜色在天幕上不疾不徐地洇染开来,乌鸦落在枝头,嘎嘎的叫着,用发着绿光的眼睛盯着他瞧。
这让新人编辑毛骨悚然不寒而栗,为什么非得强调晚上才能来拿稿子呢?他不禁在心底埋怨总编奇怪的嘱咐。
“你白天去莉亚是绝不会给你开门的。”总编这样解释。
新人编辑开玩笑说:“难道他是吸血鬼不成?只能晚上出来活动。”说完就自己笑起来,“哈哈,都什么时代了。这也太迷信了。”
他有点不怀好意地想,如果真是吸血鬼的话,那就不必休息,可以不分昼夜地赶稿了。
但真的当门被打开,白炽灯泛黄的光线下,对方的脸色看上去愈发的糟糕,没有半点血色,穿一件真丝睡裙,像是刚从床上起来,但并不会显得邋遢,浓密的棕色长发松松绾在一侧,虽然很虚弱,可也很美的惊人。有点遗憾的是,莉亚小姐的胸平的像个男人。
不过,其实事实上,“莉亚小姐”就是个男人,这是迪昂的笔名,他觉得自己穿上女装时特别的有灵感。
杜克瞬间红了脸,“对不起,我、我是出版社的,和你通过电话了。”
迪昂点点头,“进来吧,稿子已经写好了。你可以检查一下。”
都不必催稿,这是很难得的事。他愣了一下,想到“莉亚小姐”糟糕的脸色,关心的说,“你是通宵赶稿了吗?其实没这么着急的。”
“我没有特意赶稿。”迪昂说,反正有大把大把的时间。赚了钱,我就可以拿去换血浆喝,不用辛辛苦苦地自己找猎物了。
到了书房,书桌上整齐地放着一叠订好的稿纸,笔筒里插着钢笔、铅笔,甚至还有几只羽毛笔,他又想起来总编说过,“莉亚不喜欢用电脑写稿,至今都还使用手写。”
洁白纸面上的字古典优雅,他坐到沙发上开始阅读,等到迪昂端着现煮的热咖啡进来,他才回过神,情不自禁赞叹说,“写的可真好!能让读者仿佛置身在那个时代一样!太太太厉害了,简直像是你就在几个世纪前的那个时代生活过一样!”
迪昂笑了下,“谢谢夸奖。”
杜克又问:“下一本书要写什么呢?”
“还没想好!”
杜克忍不住推荐说,“我听说上个月格雷家族画展你有在场,最近风言风语的,不少作者都以此为素材做了许多猜想,你不写点什么吗?我觉得你一定能写的很不错的。而且!你是在场人士啊!”——这是个多好的噱头!
迪昂在听到“格雷家族”时就挑了下眉毛,不置可否,没有立即回答。
杜克继续说:“你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格雷家族展出他们先祖道林·格雷的画像,宴会中突然停电,偷画的小偷昏倒在画前,身边飘落着被割下来的画,可画上只剩下了背景,画中的人不翼而飞。可是鉴定结果还有格雷老先生都郑明这幅画就是失窃的画,这样的话,怎样才能科学的解释画中人的消失呢。这实在太离奇了。你觉得呢?”
迪昂实话实说,“真相就是,画中人离开了。”
杜克笑起来,“哈哈哈。”
迪昂耸了耸肩:这年头说实话却没人信。
杜克又神秘兮兮地告诉他,“我和你说,我打听过了,从监控室的保安那里。听说他们抓拍到一个画面,是两个陌生男人的身影,并不在宾客名单里,而其中一个长得像极了画上的格雷先生!”说到这,他自己先打了个寒颤,“我不太信。要知道,有些家伙,为了让自己的谈资显得厉害夸张事实。但假如这是真的,就实在是太让人害怕了!”
迪昂莞尔一笑,想:那就是真的。
一个月前。
巴黎。
格雷家族现在虽然如今已在纽约扎根百年,但他们在巴黎也仍有影响力,一百五十年成立的工人学校如今已是大学,孤儿院也有五所,传闻说当年巴斯德研究所的创立也有他们的手笔。要说到那些道林·格雷先生,并没有人认识他,他在学术艺术上并无成就,也没有创办过什么公司,办过几所学校资助过孤儿院,可也不是特别有名的学校,听说他在纽约建立的高中,曾有人建议竖立他的铜像,但最后遭到了本人的拒绝,最后不了了之。
“我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我只是有点钱而已。用钱就能办到的事算什么事儿呢。”迪昂记起来以前道林曾经这么说过,就是个少爷性格。
到二十一世纪,传承了几代人,如今格雷家族的家主是道林的曾孙,如今已经一百多岁的布莱恩·格雷,真说起来,他和道林并无血缘关系,係克里斯汀的孙子。
“爷爷以前总惦记着巴黎,我知道,他是怀念这里的。他会提起几个喜欢的孩子,还有歌剧院。他在巴黎有很多朋友,非常要好。”布莱恩现在在接受采访被询问为什么要举办画展时这样回答,“我带他来看看。我也老的不像话了,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以后便没有机会了。”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举办画展,之前他还带着这幅画在纽约举办过画展。所以没有人想到居然有人胆敢盗窃这幅画。
或许也可能是因为如今格雷家族在黑道方面的影响力已远远不如以前,以前他们似乎和意大利黑手党有着秘密的友好关系,但在二三十年前,同他们关系好的那一家族被清扫拔除。要换做以前,哪有人敢在他们头上动土,有胆子的隔几天就会被套上麻袋扔进海里喂鱼去了。
当时电闸被关,大厅里刹那间一片漆黑,人们惊惶推搡起来,惊呼尖叫此起彼伏,还有张放甜点的桌子给推翻,场面混乱极了。
但迪昂是能看得一清二楚,他远远看见有人接近道林的画像,打开了玻璃窗,拿出小刀把画沿着画框割下来,手脚利索快速。
他当然不可能看着对方作案,立即过去,把人给打昏了。
迪昂有点踟蹰,不知道该怎么把这幅画给弄回去——那就这样放在这?
就在他想着对策的时候,画像突然动了,迪昂眨了眨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紧接着更惊悚的事情发生了。画像活了过来,画中人抬起一只手,伸到了油画之外,接着是第二只手,他撑着画的边沿,钻出半个身子。
这时,小偷醒了过来,他戴了夜视镜,可以看到地面上半截身体,道林看向他,还友好地打了个招呼,“嘿,晚上好。”
小偷吓得白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接着道林整个人都爬了出来。
出来以后他没有离开,而是跪在画面,又把手伸进画里,拉了另一只手出来,他说,“埃里克,你太重了,我拉不动你。”
于是那只带着深棕色鹿皮手套的手便自己攀在画沿,很快也从画里出来了。
迪昂看的目瞪口呆,想了想,迟疑的问:“……你们是从地狱越狱了吗?”
“当然不是!”道林说,“我们是回来度假的!”
埃里克说:“好久不见,老师。”
“好久不见。”
道林又说:“很抱歉这回没时间叙旧了,马上灯光就会重新被点亮,我们得赶紧走了。”
迪昂好心地说:“我的车就在外面,红色那辆兰博基尼。”把装着车钥匙和钱的包递给他们,“里面还有一些现金和一张信用卡,密码是281005。不用还我了。”
当灯光重新亮起来的时候,迪昂已经回到了原先的位置。而人们也发现了昏倒在画像前的小偷,空空如也的画框,以及小偷身边的画。
保安迅速的被组织起来制住小偷,围住现场,在场的人有眼尖的,远远的就看到那幅画上的人消失不见了。
警察赶来,看到画上的变化也吃惊不已,当场询问小偷,“真画被你藏到哪去了?你的同伙呢?”
小偷欲哭无泪,“这就是那幅画!”
“画上少了一个人!能是同一幅画?你在开什么玩笑?”警察说。
“真的!我向上帝发誓!这就是同一幅画!画上的人活过来,自己跑了!”小偷仿佛正直青年般虔诚真挚地说。
没有人相信他,这是什么鬼话呢。
布莱恩老先生气急了,用拐杖敲的大理石地面笃笃作响,“这是我的爷爷在世上留下的最后的画了!无论付出任何代价,怎样配合都行,请你们务必要将这幅画找回来!”
警察遣散宴会群众。
布莱恩老先生则被一群孩子们围着,听了满耳朵宽慰他的话。他的心脏不好,他们怕他气过头旧病复发,扶着他走路,“别着急,爷爷,我们一定能把画找回来的!”
“就是!那个小偷嘴硬而已。”
“说起来他为什么编这么可笑的理由。”
“画中人怎么可能自己活了逃出来呢?”
“是不是嗑`药产生的幻觉啊?”
布莱恩也知道自己动不得气,他大口大口呼吸着,说,“这幅画是我和我爷爷一起买回来的,当初他年轻时的照片画像都丢失了,只剩下这幅画。如果画丢了,世界上就再没有他的音容了。”他的眼睛湿润起来,“爷爷不该被忘记的。你们要记得他,要记得他啊。”
孩子们面面相觑,他们觉得,与其说布莱恩是在怀念自己的爷爷,说不定也是在害怕自己走在生命的尽头。
布莱恩老先生不经意地扫了一眼退场的宾客,他已老眼昏花,可不知怎的,却一下子就看到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熟悉的身影——那个身材挺拔高大的金发英俊青年,正用一双蓝色眼睛慈祥和蔼的注视着自己。
是爷爷!
他似乎在对自己说话,“布莱恩。我的孩子。再见了。”
布莱恩老先生激动不已,突然挣脱了孩子们的搀扶,朝着道林跑了过去,“爷爷!爷爷!”
他还没跑出几步,就被孩子们给追上钳制住,他更加生气,大声地喊,“是他!是爷爷!他真的活了!从画里出来了!”
也没有人相信他。
布莱恩眼睛也不敢眨,他看着道林和埃里克相携而去,正如他记忆里无数次浮现的童年画面。
最后案件被布莱恩主动撤销,他把只剩下背景的画带回老家珍藏起来。
大家以为他是老年痴呆了,所以才会相信了画中人真的会活过来从画里出来这副鬼话。可为了安抚他,人人都得像是相信了一般表示承认这件事。
一年后,布莱恩老先生去世。
葬礼结束已经是傍晚了,模糊的夜色中两个青年姗姗来迟,捧着大束白玫瑰。
“你们来晚了……葬礼已经差不多结束了。”负责接待的青年说,他是布莱恩的孙子。
“我们献一束花就走。”
然后他看到来者的脸,陡然一惊——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呢?这个青年看上去简直像是他的曾曾祖父活过来一般!和那副画上的一模一样!他曾经痴迷过这幅画,向魔鬼许愿说过像长成这样呢!所以记得特别清楚。
尽管心底很震惊,但他并未表现出来。
金发青年和黑发青年献完画后,站在墓前说话。
他隐约听见他们在说:
“布莱恩上天堂了。”
“我们已经道别过了,不是吗?”
“现在,世上唯一记得我们的人也离开人间了。”
似乎很惆怅悲伤。
迪昂总会想起自己茕茕孑立在穹顶之下,看着道林和埃里克走时的背影,站在一块儿,一起渐渐融入黑暗中。
至少他们会一直在一起,直到世界的尽头。而自己还是一个人。
不过两个孩子偶尔能有假期过人间来看看自己,也是很不错了。他恐怕已经是吸血鬼里面最幸运的家伙了!
直到道林·格雷的画像灵异盗窃事件的二十年后,有人又打开陈列室,找出这副围绕着神秘的画像时,他们惊诧地发现,画中人已重新归来。
依然是微笑着,优雅矜持地凝视着世人。
有人说,这幅画可助人上天堂。
也有人说,这幅画可使人下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