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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喟叹君生我已老

      蛊道之奇诡,不下于画皮之术,区区一枚情蛊,竟真能从阎王手里夺人。

    三日之后,花艳骨幽幽转醒,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顶上帐幔,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确定自己还没死,可伸手拉低衣襟,摸上胸口的淤青,那股揪心的疼痛却又告诉她,那一夜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

    掠影背叛了她。

    花艳骨想不通他有什么理由背叛她,她待他还不够好么?名为主仆,实际上她连鱼刺都会帮他挑干净。说是护卫,可实际上她在遇到他之前,受的最重的一次伤,就是十二岁那年不小心折断了手指甲,而这点小伤能跟她胸口上的致命伤比么?吃她的,喝她的,穿她的,然后狠狠震碎她的心脉,为什么?因为有人给他更好吃的,更好喝的,更好穿的么?

    “瞎了你的狗眼!”花艳骨嘲道,语气里的嘲讽也不知是针对掠影还是针对她自己,狠狠抹了把脸,待心情平复了一些,便摇摇晃晃地下了床,可惜脚步虚浮,没走几步就软倒在地,引得一人推门而入,心急火燎地冲到她身边。

    “师妹你的睡相怎么这么差!”寒光将她打横抱起放回床上,然后给她盖上被子,末了见她瞪着一双眼睛,还鬼使神差地将温暖的右手心按在她眼上,嘟囔道,“居然伤得这么重,连眼睛都没法自己合上了么?”

    “……我已经醒了!”花艳骨咬牙切齿。

    寒光愣了半晌,方露出狂喜的表情。

    一把将花艳骨搂在怀里,将脸埋在她的肩与发之间,寒光闷声笑道:“本大爷就知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混账你拣点好听的说啊!”花艳骨突然觉得眼睛有些酸涩,她抽抽鼻子,然后伸手环住寒光的背,将脸窝在他的肩上,弱弱地说:“是掠影……你们要小心他。”

    “本大爷早叫你要小心他了!”寒光瓮声瓮气地吼道,“那个王八蛋,等本大爷把他抓回来,定要用他的骨熬他的油,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想起掠影,花艳骨的心里就一阵刺痛,情窦初开,芳心可可,可惜选错了对象。不错,花艳骨的确喜欢他,这话她从未说出口,以后也不会说出口了。喜欢上一个别有用心地接近她、利用她,甚至毫不留情地下手杀她的人,这话无论说给谁听,谁都会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她,即便是掠影本人听了这话,恐怕都会抑制不住地大笑出声,然后讥讽她的愚蠢。

    而大师兄和师父,则会失望透顶地看着她吧。

    所以她决不能说。

    这份懵懂的爱慕,这份愚蠢的感情,就让它永远埋藏在自己的心底吧。

    “好了好了,不提他了。”寒光不知道是察觉到什么,还是纯粹提起掠影就牙痛,于是主动结束了这个话题,一边扶着花艳骨坐好,一边道,“总之吃一堑长一智,以后你有大师兄和师父就好,除我们之外,这世上的所有人都心怀叵测,你不要理,不要相信他们的话,更不要吃对方的东西……”

    花艳骨嘴角抽搐:“这话你十年前就跟我说过了。”

    寒光无奈笑道:“十年了,你从未听过本大爷的话。”

    花艳骨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寒光便抬手按在她的唇上,表情严肃:“我用不着你赌咒发誓,我只要你心里明白,每当你做错一件事,大师兄都要帮你善后,每当你信错一个人,师父就要多长一根白头发……啊噗!忘记他是少年白了,十年前他就白发苍苍了!”

    拙劣的笑话没能改变两人之间的气氛,花艳骨仍然愣愣地看着寒光,双眸湿润,泪珠滚圆如珠,滑下玉盘似的脸颊。

    “……这也不是你一个人的错啦!”寒光见此,立刻手忙脚乱,语无伦次起来,“每个娇生惯养的女孩子背后,都有一个发誓要宠坏她的男人,更何况你背后有两个!特别是师父,他哪是养孩子,他就知道耍宝!你还记得么,咱小时候,他每逢吃饭都把好菜好肉夹到自己碗里,然后再笑呵呵地把自己的碗换给你……”

    正因如此,所以即便是饥荒岁月,但只要凤血歌在,花艳骨便不会挨饿。

    “……大师兄,别说了。”花艳骨闭了一会儿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已经下定决心,“等我病好了,你把掠影抓来,我会亲手用他的骨头熬他的油。”

    每个人都要对自己所做的事情负责,哪怕是做错了的事。

    所以掠影要为他的背叛负责,他必须死。

    而花艳骨要为她信错人而负责,她必须亲手将掠影挫骨扬灰。

    “你能下定决心就好。”寒光摸摸她的脑袋,“现在好好休息吧,你心脉受损得厉害,当日本大爷差点以为你已经死了……啊呸呸,我什么都没说,总之你这段时间要心平气和,怡情养性,要不要本大爷给你带几本《□》 来?”

    “……谁用《□》养心啊?”花艳骨痛苦闭目。

    “可比《三字经》什么的好看多了。”寒光幽幽一叹,刚要继续跟花艳骨讨论书中精妙之处,却见她右手按在心口,脸色苍白,神色古怪,这一幕可把寒光吓了一跳,连忙问道:“师妹,你哪不舒服?”

    花艳骨看了寒光一眼,欲言又止。

    “太医!”寒光号叫起来。

    “……我没事。”花艳骨伸手拉住他的手指,微微一笑,“许是因为睡了太久,刚刚又说了太多话……所以……我有些饿了。”

    “……本大爷给你拿吃的来。”寒光俯视着她,嘴角抽搐。

    虽不知花艳骨几时能醒,但房中一直备着一碗热粥,每隔一个时辰便有宫人进来探视花艳骨的状况,然后将冷掉的粥换下,重新换上一碗热乎乎的粥,如此反复,直到花艳骨醒来。

    桌上的粥已经放了一段时间,寒光端起来尝了一口,觉得温度适中,尚能入口,也便不计较那么多,径自跑回床边,舀起一勺递到花艳骨唇边。

    第一勺,寒光兀自抱怨:“还指望你长大了能够贤良淑德,伺候本大爷饮食起居呢,没想到还跟小时候一样……”

    花艳骨慢慢喝着勺子里的粥。

    第二勺,寒光叹息一声:“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花艳骨咬着勺子,艰难地喝下半勺,然后慢慢地歪倒在床榻上。

    寒光愣了愣,然后忽然间心中一寒,抬手搭在她的脉上,然后面色大变,连声音都变得颤抖而绝望:“怎么会这样!”

    明明刚刚还能好好跟他说话。

    明明刚刚还跟他念叨着肚饿。

    明明已经活了过来。

    为什么又要在他眼前慢慢死去?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寒光手忙脚乱地把她抱在怀里,然后拼命地将内力灌进她体内,试图用真气刺激她的生机,可是一点用都没有,她在他怀里缓缓闭上眼睛,气息越来越弱,一切就仿佛是那一夜的重演。

    吱呀一声,门扉被人推开。

    寒光恍然未觉,直到有一只大手按住他的肩膀,他才忽然惊醒过来,回头看着来人的面孔,然后颤巍巍地喊道:“师父……”

    凤血歌连日来不眠不休,一贯雍容的脸上终是带上了淡淡倦色,他面色阴沉地俯视着眼前一幕,没有丝毫迟疑地在床沿坐下,然后伸手揽住花艳骨的细腰,让她靠在自己怀中,笔直的白发倾如银河,洒在她的肩头,滑过她的脸颊。而奇怪的是,刚刚还气若游丝的花艳骨,一入他怀中,便像是沾了雨露的桃花,苍白的脸色慢慢红润起来,从半死不活变得灼灼其华,竟只在这一刹之间。

    寒光沉默半晌,终于忍不住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情蛊。”凤血歌淡淡道,“上百毒物放在一处,厮杀出一条金□蛊。第一天喂它蛊师的心头血,然后是九十九个负心人的肉,一百天的时间,方养出的一种蛊虫……为师正是用此物为你师妹续命。”

    “……听起来比砒霜还毒,用这玩意儿续命真的没问题么?”寒光嘴角抽搐,眼中的担忧更甚。

    “这就要看你的了。”凤血歌懒怠地斜了寒光一眼,“寻常人伤在心脉,则之后的日子里必须平心静气,可你师妹正好相反,她压根就没有心脉了,想要活着,就必须大喜大悲大怒,借以刺激心头寄宿的那只情蛊。”

    寒光目瞪口呆:“那我要怎么做,一见面就扯她头发么?”

    凤血歌微笑:“你今年八岁啊?这么愚蠢的想法从何而来?”

    寒光面容扭曲,过了好半天才道:“那本大爷给她说笑话!”

    凤血歌微笑:“你今年七岁啊?一股傻气扑面而来。”

    寒光咬牙切齿:“那老子给她跳舞!”

    凤血歌似笑非笑地扫他一眼,幽幽叹息:“回头多吃几碗豆腐脑补一补……为师刚刚跟你说笑的,你莫不是当真了吧?”

    寒光的拳头捏得嘎吱嘎吱作响,倘若眼前男子不是对他有养育之恩,他早把对方挫骨扬灰了。

    成功转移话题之后,凤血歌忍不住摇摇头,这个徒弟于武道上乃天纵英才,可是脑子委实不大好使,也不能说他笨,只能说太过直来直往,不懂得任何心机手段,旁人稍稍使点小手段,便能将他骗过去。他这样的人,做到锦衣卫指挥使已经是极限,再难更进一步,否则站得越高,摔得越惨。

    他不适合宫廷。

    而花艳骨便更不适合了。

    想到他们的以后,凤血歌不禁轻蹙眉头。

    或许他不该选择复仇,或许他当年杀死先帝之后,不该继续留下来,或许他当年就应该抛下一切浮华虚名,带着这两个孩子海阔天空,来日青史之上,留下三人侠名;或许他应该带他们去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从此闲云野鹤,不问人间世事。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寒光的一生都被他耽搁了,曾经当过锦衣卫指挥使的人,永远也当不了侠客。而艳骨的情况更糟糕,当日事急从权,他只能在她身上下情蛊以续命,却忘记了此蛊之霸道……

    百种毒虫厮杀出一只金色毒虫,第一日喂以蛊师的心头血,第二日开始喂以九十九个负心人的肉,百日之后,方才一蛊。普通人若是中了此蛊,那一天不见蛊师,便如七天不吃饭般难受,人不吃饭不能活,故而此人一生都无法离开这名蛊师。花艳骨中了此蛊,那一天不见凤血歌,估摸着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

    凤血歌倒是不在乎,他本就喜欢看见这个小徒弟,让她黏在自己身边倒也不打紧,但是他能陪她一天,他能陪她一个月,他能陪她一年,他能陪她十年……但他能陪她一辈子么?

    他今年已经三十多岁了。

    而这个孩子不过二八年华。

    只叹君生我已老,她的余生,他陪伴不了。

    以手为梳,将花艳骨脸上的乱发梳到耳后,凤血歌温柔地俯视她片刻,方对寒光说:“派人去南诏,请蛊师来一趟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