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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吾爱

      司马下葬的时候阳光很好,秋生没有来。日头已经升高,慕容昕看了一眼宁卿和树林外安静的小路,挥手示意开始。

    棺木阖上的时候,宁卿上前,抬棺的霜风和剑雨顿下,看着她将手里的地契也放了进去,棠园两个字笔墨润开,只露出一个端倪就不见了。

    短暂的停顿,树林中陷入沉静,斑斓的光芒落下,树下有新翻的泥土和被掘出的新草,宁卿走过去拿过一个铁锹,准备往里面填土。

    小路上突然响起窸窣的脚步声,众人回头,却是脸上罩着一层薄薄面纱的秋生,一袭雪白的纱衣加上缠绕其间的白纱,平添了几分娇俏和温婉。

    她缓缓走过来,看着前面黝黑发亮的棺木,蹲下身去,摸了一摸,然后解开了缠绕头上的面纱。

    王珂猛然一惊,低呼出声,难以置信的看向宁卿,对方脸上是同样震惊的表情。

    秋生的脸上所有的刺青都不见了,纵横交错的,全是新鲜柔嫩的伤疤。

    她跪下,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你不喜欢的。我也不喜欢。”

    剑雨蹙眉骂道:“你这个蠢女子,你不知道,他这么说就是要你放下他么?你这是作甚么妖!发哪门子疯!”

    然而秋生却似乎没听见一般,她看也没看剑雨,走向宁卿,拿过她手里的铁锹:“让我来吧,卿姐姐。”

    泥土一点一点覆盖在棺木上,终于盖住了大体轮廓,墓碑也最终被竖立起来,然而上面却没有留名。

    天清气朗,但心境已大不相同。

    慕容昕穿着常服,玉冠束发,翩翩公子,随意一站,已然王者风范。

    秋生执意留在一旁,她神色悲戚,倒无轻生之念,只是说道:“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要陪着他。”

    宁卿还站着,她一张狰狞的脸勉强笑了笑:“卿姐姐走吧,你在这司马大哥走也是不安心的。”

    宁卿走出去的时候回头看了秋生一眼,她将蒙在头上的白纱取下来,轻轻覆盖在墓碑上,新鲜狰狞的脸庞犹如诡异的花朵,然而她的嘴角笑意满满,有一种别无所求的满足感。

    慕容昕从前天出现到现在一直默默的走在她身旁,并没有多说一句话,让打定主意只要他一开口说话就找足借口将他轰走的宁卿也寻不出理由来。

    两匹马缓缓走着,前后差了半个马身,霜风等一众侍卫紧随其后。

    “眼下是什么时辰?”慕容昕蹙眉看了看前面的日头,侧脸问道。

    霜风看了看地上的树影:“大约已时过半。”

    “唔,褚勐应该今天回来。”他点点头,他并没有避讳的模样,霜风便接口回道:“从日前传来的信息来看,褚将军幸不辱命,当是大获全胜。”

    “当日老四逃窜到西疆,此番要不是巫族协助清理门户,还真是要费些力气。”他想起月尧的诡异手段,心中亦是发寒。

    褚勐原本掌管贯玉军,后来随着慕容昕的返回长安,单独布防在偏西一禹,早有斥候回复最近频频异动,却不想原来是出的这一遭,这时候再看他来北境的原因,或多或少都夹杂了假公济私的味道。

    宁卿没有继续听下去的兴趣,她拍马走了两步,马儿知道主人心意,渐渐纵蹄狂奔,直接将慕容昕等人甩在后面。

    霜风噤声,不安的看了一眼慕容昕,他面色一冷,却没有恼意,只道:“走吧。”拍马跟去,一时之间,草原上马蹄翻飞,踏碎了无数碎花和嫩草。

    空气中散发着慵懒而恣意的味道。

    “跑的真快。”慕容昕追了百米,宁卿已经不见踪影。

    低缓的山坡下面开满了嫩黄和浅紫的野花,见慕容昕的眼睛转过去,霜风立刻道:“这花叫胭脂,也叫相思花,是北狄男子常送给女子的定情之花。”

    “唔。”慕容昕转过头来,不满的看了眼霜风:“我有问你吗?”话音刚落,又道:“去采些新鲜的过来。”

    经过这么一小耽误,回到军中,已经过了半柱香时间,刚刚走进军营大门,便看见两队人马剑拔弩张的对峙着,一个是褚勐为首的贯玉军,一个是宁卿带着的女军。

    双方大眼瞪小眼,各不相让,褚勐骑着马居高临下的看着宁卿,身后跟着风尘仆仆还带着血腥味的兵士,他们之后的改制马车,狭小陈旧,马车上面洒满了黄色和黑色的石粉,不知道加了什么,闻着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味道。

    慕容昕和霜风远远便看见军旗静止在门口,待要奔过去喊话,被慕容昕拦住,他们一行人翻身下马,慢悠悠走了过去,却是听见两方正为了进军营下马之事争论不休,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慕容昕站着听了一会,原来方才宁卿回来,刚刚下马,褚勐等便风风火火的冲进来,见宁卿的马匹挡在门口,直接一鞭子抽了上去。

    马儿受惊,险些踩踏到牵马的女兵,宁卿不满,当下拉住褚勐的缰绳,要他下马说话,而褚勐此刻大胜归来,勉强按照霜风的密信来到北营说话,娇矜之意几要溢出,加之一则不知道慕容昕在此,二则实在恼怒这竟然敢动自己爱马的女人,竟然直接扬鞭抽了上去。

    这样毫不惜力的一鞭,若是抽在宁卿身上,不死也要半条命。

    听见女兵急呼的王珂和剑雨出来,不由大骇,叫道:“住手!”

    褚勐哪里愿意停下,但这一鞭子挥下去,却没有预想中的惨叫,宁卿就势借着鞭子的威力纵上了马背,下一刻,一个漂亮的旋转,狠狠在褚勐背上踩了一脚,留下挂在他脖子上的长鞭跳了下来,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褚勐尚未回神,竟然就被就此摆了一遭。

    “混账东西,找死!”他面色一变,撤下长鞭就要动手。

    “褚将军!”剑雨正好面向大营大门,远远看见慕容昕等已经近了,却不好直接说出口:“使不得。”

    褚勐如何肯依,然剑雨已经挡在身前,他用力不得,冷眼打量宁卿片刻,忽浮上一摸古怪笑意:“我道是谁,原来是本将军赎身单奉的小娘子!竟然如此想念俺,这般迫不及待来迎接?”

    宁卿冷笑:“想不到褚将军眼睛不好使——嘴巴也不好使,吾乃朝廷亲封的忠武将军!”

    褚勐志得意满,哪里能听的这番闲话,说着便要动手。

    霜风担心一场误会出了事,便道:“属下过去接应褚将军。”

    慕容昕摆摆手:“等等。剑雨在,无碍。这两日阿恒心头不知攒了多少火,且让她先发泄发泄。”霜风嘴角抽了抽。

    果如他所说,眼看褚勐动了恼意,宁卿也并不为怵,他们本属于不同的编制,只有品级上的高低,而方才的事摆明了褚勐并未将她放在眼里。

    她见褚勐长鞭一动,顺手一抖,抽出了腰间的断玉剑,剑身上面有细细的碎纹,不注意看恍若花路一般。

    褚勐见她真的亮了兵器,连连大笑:“本将军就喜欢这般有性格的女子!难怪当日北狄南下,竟然让你没死,看来还真有些功夫,呵呵来,先让本将军指点指点你,今晚榻上也好检验检验!”

    宁卿面色不动,手指从剑身滑过,嘴角扬起一丝酷意,纤身一摇,褚勐的铠甲长袍近身护卫周全,但是身重数十斤,哪里有宁卿的轻巧灵便,况且她的身姿本以灵巧见长,眼看剑光飞舞,而褚勐长鞭舞的滴水不漏护住周身,可是很快,他便发现,宁卿挥舞过来的剑招并没有杀气,而且也并非只针对他。

    他骑在马上,眼下对着这近身博弈,反而变成束缚,片刻之后,宁卿退后数步,站定一旁。

    褚勐骑着马仍然高高在上,但是马周围一圈的长鬓却已经全数被隔断。

    “你找死!”褚勐真的动了杀意,随着马鬓的落下,他恼羞成怒,翻身下马,“以下犯上,本将军今日便要军法处置了你!”

    剑雨面色大变,正要阻拦,却听见身后一个清冷的声音:“褚将军这么大的火气,是要军法处置谁啊?”

    褚勐一怔,连忙单膝见礼:“参见太子殿下。”

    慕容昕挥手平身,又道:“辛苦。”然后走过去去牵宁卿的手:“阿恒,怎么这么生气?”

    这是什么情况,褚勐猛地咽了口唾沫,刚刚的话——太子应该没听见吧。

    然后他看见宁卿抽出自己的手,点了点头,就带着几个女兵离开了。

    就这么走了。

    褚勐此行,除了平定西疆的捷报和西疆巫族互宁的契约,还带来了两个人。

    慕容恪和月尧。

    两人多日没有进饮食,仅仅用了些水,早已虚弱不堪,那个晚上,慕容昕没有来找宁卿,他在帐篷中和他们说话,从夜幕低垂一直快到星子黯淡,终于帐篷中的灯,没有人知道他们达成了什么协议,最后月尧带走了慕容恪。

    天黑的像是不会再天亮了。

    慕容昕走出来的时候脸色有些苍白,夙夜未寐,然他的眼睛熠熠生辉,北境最美的日出会从柔和的草坪和山岗上面升起来。

    他看见一匹美丽的母马正在远处吃草,便走了过去,柔软带着露水的草地上躺着一个人,仿佛是已经睡着了。

    他蹲下来:“阿恒。”

    她正在看那阴沉铅云后面浩瀚的星空。

    “你相信轮回吗?”

    “佛家认为世间众生,莫不辗转生死于六道之中,生死像轮子旋转的过程。”他拍拍她被露水打湿的斗篷,“如果是关于你,我相信。”

    “唔?”宁卿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回答。

    “我更相信因果报应,我估计上辈子我对你一定不够好,所以这辈子要花掉所有的时间来弥补。”

    宁卿坐起来,柔软的长发撩过他的手心,痒痒的,似乎一直痒到心里去。

    “所以,这辈子,我会用所有来换,换你未来所有的轮回,都欠着我,补偿我。”

    宁卿看着他,第一次,看进他的眸子,深沉黝黑,而潜藏在最里面的东西,她这一次看的清清楚楚。

    她缓缓道:“你知道我说的话。”

    他伸出手去,几乎触及她的脸颊,初升的太阳透出云层,染出她脸上细碎的绒毛变成金色的模样。

    然后,他的手垂了下来,摊开手心,露出一个小瓷瓶,耀目的桃红色,有种禁忌的美。

    “这是什么?”宁卿疑惑的看着他。

    “这是西疆巫族的禁~药,阿苏卡蔽芾泗,用大烮的话来说叫素心丸,如果是个多情女子,或许她会叫它痴情丸。”他轻轻握住宁卿一根手指,在瓶口突出的凸刺一动,一滴鲜红的血流了进去。瓶中的液体立刻散发出诡异的芬芳。

    宁卿缩回手指:“你在做什么?”

    他已经将那液体倒在自己手心,一触即肌肤,液体便如露水在沙地上蒸发一般,消失无痕,只留下一个小小的红痣。

    “这样的药,穷尽巫女一生,不会超过三瓶。这是我和月尧的交换的条件。”

    一个用了痴情丸的慕容恪,落在几乎耗尽生命的月尧手里,她不会让他独自留在这世上受苦,而他,也无法离开她。

    “这是什么药?你疯了不成,竟然和月尧做交易。”宁卿本能察觉到异常,拍掉了他手上的瓷瓶,但是里面的液体已经消失,“这是什么药?”

    “这是医治我相思的药。”他脸上的笑意变深。

    月尧的话清晰在耳:“此药之后,你的身体不会对血主人之外第二个女人有感觉。”她疲惫而虚脱,却还是费力在一张纸上写下药方,“巫药,除了巫族,谁也做不出来——就算有这方子也没用。”

    “不,这个方子至少会让别人知道,它的货真价实——太医院和翰林院的老博士们也许能在故纸堆里找到它的蛛丝马迹和无药可救的结论。”

    然后,他放飞了阿呆,由着它一路飞向长安。

    慕容昕收回思绪,和宁卿一起站起来,两人一起看向初升的朝阳,旭日初引,云霞奔涌,他转头看着她的脸:至少,我能做的会先为你全部做好。

    霞光万丈,万物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