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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里昼短夜长,嫔妃们平日里无需请安,自是起得晚。
辰时初刻,天光渐渐明亮,关雎宫里走动的人也多了起来。
淑妃坐在妆台前,借着清晨的阳光,细细打量铜镜中的脸庞,唇角噙着一丝笑,神情间尽是心满意足。
站在身后帮她挽发的清泉见状,讨好道:“娘娘肌肤本就凝白细滑,如今调理好了身子,渐添红晕,就像出水芙蓉,牡丹初绽一般动人。”
淑妃轻笑一声,并不想表现出自己对这样的赞美十分在意,但还是忍不住道:“大哥找来的那些方子果真是非常有效果,不光是脸色好了,身子也调理了过来,那么久的病根儿居然就断了。”
她轻轻捏了捏自己的面颊,这几个月来,随着调理,再不是从前那病恹恹、风吹就倒的样子,旁人看了心惊胆颤,自己看着心生厌烦,如今身子和脸庞都丰腴起来,看着就容光焕发,格外舒心。
“可不是,”清泉伶俐接话,“世子爷是娘娘的亲哥哥,他对娘娘的关心自不是旁人能比的。只是,奴婢有一事不明,不知该问不该问。”
淑妃道:“在宫里行走,如果觉得不该说不该问的,自然就当决口不提,不然当心祸从口出。”
清泉鼓着脸噤了声,神情有些不大自在。
淑妃从铜镜的倒影里看到了,又道:“不过,你从我进宫时就一直跟在我身边,平日里我与你相处的时间之长是谁都比不了的,在这屋里面自是无需太过拘束,只是出了门去,你就要格外小心,我这也是为了你好。”
清泉闻言,面上恢复了笑容,小声道:“我只是不懂,娘娘如今身子已经大好,可以侍寝了,为何不去通知敬事房一声?”
今上独宠端妃之事人人皆知,但端妃大着肚子,根本不能侍寝,皇上是成年男子,怎么可能在她生子前一直不碰旁的女人呢。清泉认为,皇上不曾召幸另外的嫔妃,不是他不需要,而是他看不上,可是她们家娘娘是最早进宫的嫔妃之一,论容貌才情与家世都是最强的,当年也得过一番恩情,若不是后来身子毁了,这恩宠根本不可能断。
淑妃浅浅一笑,“我都不急,你急什么,现在还不是时候。”
“奴婢是替娘娘着急。”清泉道,“虽说宫里有流言说,皇上打算封端妃娘娘为后,可圣旨一直没下来,所以我觉得那都是假的,皇上还是维持着当年的想法,看哪个嫔妃先生下皇子,才会封后,娘娘自然要加把劲儿。”
“再加劲儿又有什么用,”淑妃叹道,“她眼看着就快生了,就这一两个月的事儿了,我再争还能争到她前头去么?”
这倒是实话,清泉斜着眼睛想了想,“可端妃肚子里的也不一定就是皇子,说不定是帝姬呢。”
“可不是,”淑妃学着她之前的腔调,“还是等她能生下来再说吧,现在反正抢不到前头去,倒不如保持个好看些的姿态。”之后转换话题,疑惑道,“怎地今日那边这么安静?”
她问的是柳美人。
陈福来抓人的时候,关雎宫上下都还没起,他又领了皇帝的旨意,不许声张,不许让旁人知道,所以静悄悄来,静悄悄去,连着关雎门上值夜的两个太监一道给带走了,就是为了不让他们多嘴,是以这会儿这院子里根本还没人知道柳美人和峨眉已经被抓走了。
清泉撇着嘴,明明白白展示着自己对柳美人的不屑,“大概还没起来吧,娘娘也知道,她平日里那么嚣张跋扈,事儿又多,她若是不醒,她底下的那些人哪个都不敢有动静了,万一不知道哪里惹了她不高兴,轻则耳光,重了邢杖,打骂事小,丢了命的也不是一两个了。”
“商人之家的,就是短视。”淑妃摇头,不欲再谈下去。
清泉虽是一直不停说着话,手上的活计可半点也没耽误,这会儿发髻已经挽好,遂拿了手持镜,在淑妃侧后面一照,那发髻的模样便完完整整地映在了妆台上那面大铜镜里。
淑妃满意地点点头。
清泉便放下铜镜,开始为淑妃上妆。
外间守门的太监突然隔着帘栊禀报道:“娘娘,永昭候世子来了,正在正殿等您。”
淑妃撇了一眼外面,有些不耐烦道:“怎地这么早?先让他等着吧。”
主子尽可以不耐烦,手底下的人却不可能不把顾炜放在眼里,毕竟这位世子爷是他们娘娘的亲哥哥,也是众所周知,唯一的一个同母胞兄,谁也得罪不起。
于是,上好的茶水,精致的点心,一样也不少,全都麻利的备了上来。
但顾炜却碰也不碰,拿着折扇,在正殿里走来走去,一直打圈,看着就是心烦意乱,肯定是遇着了什么事儿,说不定是来搬救兵的。
嗯,一定是。
不然为什么一大早就来了。
正殿里站桩的小宫人面上不露,心里已经演绎了一番。
淑妃不紧不慢地梳妆完,已经是辰时三刻,她施施然地走出来,便将殿中众人遣了出去,连清泉也不能留下,“哥哥什么也没动,可是不爱吃么?清泉,麻烦你去尚食局走一趟,让他们在今天的早膳里加一道金丝烧麦,哥哥最爱吃这个了。”
“是。”清泉领命去了,平日去尚食局传膳跑腿的事儿自然用不上她,但临时在膳单里加菜,尚食局一般都不愿意同意,所以还是主子身边有脸面的人亲自去更好。
待得人都走了,只剩下兄妹两人时,淑妃才对顾炜道:“你这是干什么呀?一大早的就来找我,昨个儿在教坊里打了谁家的公子,还是在赌坊里输钱输得赔不起?”即便是当着兄长的面,话音里的不耐烦也未曾做分毫掩饰。
“嘿,你这个没良心的,你就是这么看你哥哥我的?”顾炜手上合拢的折扇直指着淑妃,“阿怡,难道我来找你就不能有好事?”
淑妃小口啜着花茶,得空了嘴里才飘出一句:“那你好好想想,有过什么好事,你一一数来我听听。”
顾炜叫她气得手抖:“远的不说,是谁找了偏方来,把你重新调理成现在这个模样?”
“可是哥哥你做这事,也不全然是为了帮我。”淑妃说得更冷淡,“要不是顾烨在行宫时立了功,越来越得陛下重视,你担心自己世子的位置坐不稳,也不会想起来帮我。”
“那你得到好处没有?将来我当了侯爷,你当了皇后,难道不好么?”顾炜恨不得把那折扇戳到淑妃鼻子上去。
“倒是没什么不好,就是你让我做的事情亏心呀。”淑妃瞪了他一眼,口无遮拦,想当皇后这种事是能随便放在嘴上说的么!
“有什么亏心的?往远说,当年要不是那个贱人使手段,咱们娘能死?她能嫁进侯府来当侯夫人?往近的说,你敢说你没了的那个孩子,就没人动手脚?”顾炜显然不当一回事,“大宅门,皇宫里,谁的手上也不干净,不过是看谁更狠得下心,谁的运气更好而已。”
其实他说的两桩事都没有根据,不过是他自己以为,尤其是前面那件,更是他自小认准了不松口的。
陈年旧事,淑妃说在意其实也不那么在意,生母去世的时候她年纪还小,印象不深,感情自然也不深,又因为她是一早就被选中了要进宫的,婚事上轮不到继母做主,也就没有任何冲突,与继母说不上亲,面子上却也过得去。
但顾炜就不同,继母入门不久就生了儿子,顾烨自小聪明,读书习武无一不灵,什么都比他这个兄长强。当然顾炜自己是不承认这点的,他认为这是父亲被继妻蛊惑,偏心继妻生的孩子才刻意为之,故意打压他,最终目的就是剥夺应属于他的爵位继承权。
这种想法自幼根深蒂固,又随着时间增长日益加深,早已变成一种畸形的嫉恨,以至于根本不会正视自身的不足。
所以在知道顾烨进了羽林卫,并渐渐受到皇帝重视后,他便想出这么一个歪门邪道的法子:对方靠爹娘,他还有妹妹,若是顾怡当了皇后,影响力自然比永昭候本人要大得多,那时便再没有人能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所以他结识了神医,不光要调理好妹妹的身体,还要帮助她扫除一切障碍,德妃是,端妃也是。
“其实我就是想来问问你,那事儿办得到底怎么样了?”
“哥哥,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淑妃道,“不是说好了那药粉是一点一点用,要日积月累才生效的,等到了时候自然就好了。”
“上次到了时候,德妃孩子不是还是生下来了么?”顾炜不满道。
“那她生的不是个帝姬么?”
“那是你运气好,你怎么保证端妃这次生的也是帝姬?”
“不是你说你拿了陛下的生辰八字算命,对方说他二十五前无子的。”
“可是我昨天让人算了端妃的生辰八字,对方说她是一举得男的命数。”
“啊……”
淑妃把两个截然不同的算命结果合起来一想,只觉得格外诡异,简直匪夷所思,陛下二十五岁前无子,陛下过了寿辰该二十三了,那端妃不出两个月就要到产期,还能一举得男……她狠狠地把茶盅往桌上一摔,终于忍不住向兄长发了脾气,“都说让你平日多放些心思在正经事上了,结果呢,你不是吃喝女票贝者,就是花天酒地,还到处结交那些莫名其妙的人,这算得什么命?你把这事儿说出去,端妃是死不了的,可是你要死了!!!”
“你急什么呀!”顾炜看淑妃发火了,分毫没有劝的意思,反而犟道,“你真以为我是傻子么,我怎么算的时候怎么可能说出他们的身份!”
端妃气得恨不得扑上去咬他:“你以为皇帝的生辰是秘密么?你找的人若当真能掐会算,还看不出那是真龙天子的八字么,看不出端妃有三千宠爱在一身的运道么?人家不说,你就当人家不知道么?”
经她这么一说,顾炜才恍然大悟,“不行,你让我缓缓……”
说着便奔着最近的一张椅子坐了下去,谁想屁股才站到椅子边儿,就见外面有个老太监掀了帘子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