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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的寒风敲打着窗棂,砸出一下又一下的响声。乔英淇心不在焉地叠着衣裳,动作却越来越慢,最终彻底停了下来。
都这个时候了,若是赵瀚霆快马加鞭,如今应该已经抵达了京城才是,为何至今不见他的人影?难道中途也了什么意外不成?这天寒地冻的,整日里骑在马背上赶路,便是身子再强壮之人,想必也会受不了吧?
“……王妃,王妃?”身边响着绿茵一连串的呼唤,她抬眸望过来,眼神仍有些许迷茫,“怎么了?”
绿茵见她魂不守舍的模样,暗暗叹息一声,低声又再复述了一遍:“屋里的炭可要再添一些?”
“不必了,已经够暖和了。”乔英淇摇了摇头,又道,“流萤母子屋里的炭可都足够了?小孩子身子娇弱,必是要挑些上好的炭过去,莫要亏了他。”
“王妃放心吧,都是挑的上好的银霜炭。”
“嗯。”乔英淇应了一声,不知不觉地又出起神来。
赵瀚霆到底到了何处?为何还不归来?
而此时正被妻子念叨着的赵瀚霆不由得打了个喷嚏,他也不在意,随口问身边的葛昆:“徐良庆那边可联系上了?”
“殿下放心,咱们的人已经与徐大人联系上了。”葛昆低声回道。
赵瀚霆皱着眉并不再说,一路上险象环生,所带的十一人当中,除了葛昆,便只剩下三名护卫。如今离京城越来越近,可他更清楚,越是离京近,危险便越大,毕竟,这可是对方最后一次机会。
他遥望了一眼京城的方向,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突然,一阵细细的脚步声从外头传来,他立即便进入全身戒备状态,葛昆等人亦紧随其后,几人紧紧抓着兵器,屏息静气地藏于门后。
此处是京城百里之外的一个小山村荒废已久的茅屋,赵瀚霆等人这几日便是藏身此处。
久未修缮的木门被人从外头推了推,来人似是想不到一下子推不开,略顿了顿,猛地用力,木门终于‘吱呀’一声被推了开来,紧接着一个身影便跨过了门槛。
赵瀚霆眸中寒光一闪,根本来不及细看来人模样,蓦地将长剑朝对方刺了出去……
“殿下万万不可!”眼看着长剑便要刺入对方身体,却听门外乍然响起制止声,那声音甚为熟悉。
赵瀚霆急急收回了剑,定睛一看,见这迈进屋来的竟然是乔峥!
乔峥似是被吓住了,微张着嘴愣愣地望着他,赵瀚霆也无暇安慰他,顺着他来时方向望过去,当即大喜:“岳父!”
来人赫然是镇国公乔正林!
乔正林急急上前几步,恨恨地一巴掌扇到幼子背上:“有兵器杀到身前竟也不会躲,爹往些年教你的武艺全打水漂了不成?”
乔峥委屈地瘪着嘴,小小声分辨道:“爹爹说是来寻姐夫的……”
明明知道屋内之人是自己的姐夫,他自然没有防备,谁又会想到一向待他亲切有加的姐夫会突然拔剑相向啊!
乔正林还欲再骂,赵瀚霆忙羞愧地道:“岳父莫要怪峥儿,全是我的不好。”
乔正林望了他一眼,见他一副风尘仆仆的狼狈模样,身上穿的是山野村夫的粗布衣裳,发髻上甚至还别着几根不知从何处沾到的枯草。
他‘嗖’的一下拱手行礼道:“臣乔正林奉皇上旨意,特来迎恒王殿下进宫!”
***
龙乾宫正殿内,脸色苍白、身形明显消瘦不少的正元帝坐于宝座上,目光落到下首站立中央的长子身上,也不知过了多久,方哑声道:“百官奏请册立你为太子,朕想听听你的想法。”
赵瀚楠沉默良久,轻声道:“父皇心目中早已有了人选,又何必理会他人?”
正元帝倒是想不到他会如此说,微眯着眼眸盯着他,片刻之后居然微微勾了勾嘴角,连道了三声‘好’后,道:“真不愧是朕的儿子。那朕换个问法,你认为自己可能承担起这天下?”
这一回,赵瀚楠倒没有左顾而言他,迎上他灼灼的视线坦然地道:“儿臣自参与政事以来,自问所做一切均是无愧于天地,无愧于黎民。”
“你无愧对于天地,无愧于黎民,这一点,朕从来不曾怀疑。只是,瀚楠,你可知道,身为一国之君,除了要有心怀天下的胸襟以外,还需有御下之才,两者缺一不可。”
赵瀚楠愣了愣,又听他道:“恒王妃身边的侍女年前产下一子,此事你可知道?”
“儿臣并不知晓。”
“那你可又知道,当日瀚霆领兵出征后,恒王妃曾数度遇险,这当中的缘由便是那个孩子引起了误会。”正元帝缓缓地又道。
赵瀚楠大吃一惊,忙道:“竟有此事?天子脚下,竟有人如此胆大包天?!”
正元帝定定地望着他,眼眸里隐隐可见失望。
“相比你如今的一无所知,朕倒宁愿那些人是你所派去的,若是那样,朕倒还能放心地将这天下交到你的手中,只可惜……”
赵瀚楠脸色一变,他并非蠢人,自然明白正元帝此方话所隐含的内容。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自然是好,可是,若一个人被臣下打着自己的名义在外头行不轨之事,而他竟然一无所知……”说到此处,正元帝再无法掩饰脸上的失望。
“你老实告诉朕,你可想要这皇位?”
赵瀚楠心中早如惊涛骇浪,闻言惨然一笑:“父皇,您一早便将儿臣剔除在这位置以外了,不是吗?”
正元帝心中一突,竟一时无言以对。
“无论儿臣做得再好,做得再多,在您心中,从来不认为儿臣能成为您的继承人。所以这些年来,不管朝臣再怎样奏请册立儿臣为太子,您始终没有明言。您在等,在等瀚霆成长,成长到足以抗衡儿臣。父皇,儿臣是心有不甘……”赵瀚楠喉咙一哽,却是再说不下去。
他是不甘,不甘心自己明明兢兢业业做了那么多事,却始终得不到父亲的认可。他并不是非那个位置不可,只是始终无法释怀生父的有心偏袒。哪怕他心胸再广阔,再怎么说服自己不要去在意,可有时也难免会心生怨恼,这怨恼,甚至波及到被父亲偏袒的亲弟弟身上。
所以,在赵瀚霆曾经无数次陷入朝中风波时,他始终没有出面相助。当赵瀚霆遭受挫折时,他的心里甚至还生出丝丝缕缕痛快的异样感觉。
仿佛只有见证了弟弟的失败,他才能狠狠地让父皇看清楚,看清楚他择定的继承人是不是真的如他所想的那般出色。
他承认,他其实并不是表面看来的那般君子,他也有私心,也有坏心眼,也会怨、也会恨……
正元帝脸色渐渐变得灰败,望着红着眼的长子,他竟又想到了那一日妻子的愤怒指责,也正是那一通情绪激烈起伏,才加速了她的死亡,更是让他抱憾终生,再不能原谅自己。
他忘了,她是他同心同德的枕边人不错,可她也是一名母亲,而被他摒弃在考虑范围,却又仍不吝利用的长子,亦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骨肉!
她疼爱次子,可对长子亦一样的关怀疼惜。
只是,他并非从一开始便将长子摒除在继承人的范围当中的,自大齐立国始,便是长子一直在身边为他劳心劳力,行事从不曾有失,品行贵重,又是他的嫡长子,他又怎可能一开始便弃他而择次子。
“陈邵一案,幕后操纵一切之人,是你的心腹助手许桓;恒王妃遇袭,出手布置的是许桓长子;这两年边关之战,将士补给数度延缓,当中牵扯上户部、兵部、礼部、工部、太仆寺、鸿胪寺、岭州府衙、定州府衙等通往边关的将近十处官员,牵连之广,骇人听闻。”
见赵瀚楠吃惊地抬头望向自己,正元帝哑声又道:“这不过是近几年许桓所做之事中的一小部分,还有更多的,你可要朕再一一道来?”
“许桓为何会如此针对恒王府,你难道不知道原因?他做了那么多阴私事,身为被他一心扶植的你,居然全然被蒙在鼓里,你说,这样的你,朕又怎放心将大齐交到你的手上!”
“仅有为民办事之能,可为贤臣,为君者,若御下无方,易受人蒙蔽,便是心怀天下,依然算是无道昏君。如今许桓不过你身边的一个小小吏部尚书,便能将你耍得团团转,将来你若登基称帝,他是水涨船高……你可想得到会面临何种局面?”
赵瀚楠默然不语。
“你母后去前一直为你鸣不平,朕……朕于她有愧,若你果真想要太子之位,朕便遂你之意又如何?你只要望着朕,大声地跟朕说,你想成为大齐的太子。”正元帝陡然大声道。
赵瀚楠下意识地退后一步,望了一眼沉着脸死死地盯着自己的父亲,很快便移开了视线,许久,方低声道:“儿臣愿为贤王,倾尽全力扶助瀚霆。”
正元帝定定地望了他半晌,似是松了口气般靠在椅背上,右手无力地朝他挥了挥,轻声道:“下去吧!”
赵瀚楠心里早已如一团乱麻般,闻言胡乱应了一声,行礼告辞离开了。
直到出了正殿,正走向拐角处,眼角余光不经意间似是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忙止步细看,认出竟然是本应在边关的赵瀚霆。
半晌之后,他苦涩地勾了勾嘴角。
姜还是老的辣,知子莫若父,父皇那句话,其实要的不过是他的主动放弃,否则,又怎可能密令远在边关的瀚霆回京。
心里有些酸,更有些闷闷的难受,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微微抬着头压下眼中泪意。
“殿下,是王妃与小郡主。”身后的太监见他站着不动,忍不住轻声提醒。
他顺着他的示意望过去,果然见殿门外杨佩芝抱着女儿正向此处望来。心底渐渐渗起暖意,嘴角不经意地上扬。
是啊,他并非一无所有,他还有无论如何都会对他不离不弃的挚爱妻子,还有玉雪可爱的宝贝女儿。
心胸豁然开朗,他猛地抬眸,朝那对母女快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