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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雨化田将灰扑扑的衣服换下,丢给一旁静守的小厮,又接过官服一丝不苟地穿好。

    待到一切准备就绪,他望着铜镜中模模糊糊的身影,微微皱起眉头,似乎不满于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黄昏时分,几片火烧云点缀着天空,渲染着别样的风采。

    街市的商贩收拾东西回家,熙攘热闹的声音,一时透过府墙,传进雨化田的耳中。

    万贵妃虽在后宫,但手却伸得很长。

    不仅宫内有她的眼线,宫外街市也有,甚至有许多眼线还是雨化田亲自安排的。

    算一算,雨化田从金陵回来的消息如今应该也有人呈报给万贵妃了。

    所以,雨化田如果今日不进宫回复,就难免会引得万贵妃不满。

    迎着黄昏,雨化田从寝室走出,下意识看向林子怡的房间,却看到林子怡抱着一个红衣女子,满脸笑意地说着些什么。

    雨化田颇为不悦地看向马进良。

    马进良:“……”

    瞪他干嘛呀?大人这才刚回来,他什么都没干,都挨两回瞪了。

    雨化田蹙起眉头,“府里进人了怎么不通报我一声。谁准你们随意放人进来的?”

    马进良也觉得奇怪,按理讲府里的人断不会这般轻易放人才是,那女子怎么就这么轻松地进来了。

    马进良见浮萍正站在不远处,捂着半边脸颊,不知道在那做些什么,便唤道:“浮萍。”

    浮萍闻声转头,满脸的笑意还未褪下,忙跑过来说:“怎么了?”

    马进良皱眉头,严肃脸,“大人在这边呢。你严肃点。别笑。”

    浮萍顿时垮下了脸,眼泪说来就来,十分做作地抽出手绢抹着泪,“嘤嘤嘤嘤嘤。”

    马进良:“……”

    马进良头疼:“……你也别哭啊。面无表情就够了。”

    雨化田看着这个场景,总觉得自此林子怡来了雨府之后,整个雨府的画风都变了。

    他本来虽然有点傻但胜在武艺高强踏实肯干的部下,怎么就变成现在这个威严尽散连个小丫鬟都搞不定的傻大个了。

    雨化田轻咳一声,声音低沉地问道:“和林子怡说话的那个女子是谁?”

    马进良紧跟着问道:“对啊。你们怎么办事的?是谁准你们不通报一声,私自放她进来的?”

    浮萍理所当然地说道:“自然是林姑娘啊。至于谁准林姑娘这样做,不就是雨大人嘛。”

    雨化田:“……”

    怪他喽?

    浮萍回头看了一眼辛四娘,捂着脸颇为兴奋,“她叫辛四娘。雨大人和林姑娘去金陵的这几日,她时常来拜访。”

    说完,她似乎才意识到什么,颇有些不解地说:“不过,今天她不是从大门进来的,而是直接从林姑娘的房中出来的。奇怪,她是怎么进来的?”

    马进良见雨化田沉思,以为他是不开心了想要责备于他,连忙请罪道:“是属下没有管好府中的治安。望大人恕罪,属下一定会严加管理。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

    雨化田不置可否,眯起眼望着林子怡那边,不言不语。

    辛四娘的听觉一向灵敏,早已将他们的话都听了个清楚。

    她不由笑了起来,低着头,在林子怡耳边说道:“你啊,再抱着我,怕是有些人要忍不住冲过来了。”

    林子怡有些懵懂,但还是老老实实放开了手臂,转而拉过辛四娘的手,颇为感慨地说:“我们大概有五百多年未见了吧。我沉睡了五百年,醒来之后才听干爹说你远嫁去了沙漠那边,沙漠茫茫,我又被俗事缠身,都没去沙漠找你。你何时从沙漠中出来的?”

    辛四娘一挑眉,“倒也有些时日了。出来之后去了长白山,却不见你在那里。后来回到家里才听说你来了京都。你爹还托我给你传话,要你早些回来。”

    她抬眼,目光落在雨化田的脸上,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我说你怎么在外野这么久还不归家。原来是在人间寻了个俊俏的公子。”

    林子怡顺着辛四娘的视线看过去,正巧与雨化田四目相视。

    林子怡回了雨化田一个笑容,并未害羞遮掩,而是大大方方承认道:“铁树还有开花的时候呢。我活了一千多年,喜欢上一个人也是很正常的。”

    辛四娘没有回应,只是转过头来对着屋内说道:“出来吧。你都听到了。人家可是亲口承认了,你怕是没什么希望。”

    伴随着这句话,从屋中缓缓走出一个四蹄着地,身着草黄色毛皮,头上长角,似鹿非鹿的生物。

    那个生物抽了口气,两只圆滚滚的眼睛满是泪水,它哽咽了半天,才磕磕巴巴说:“你,你你你你你,你骗我!呜哇哇!你骗我!”

    林子怡看到它这样,头疼地一扶额,深深叹了口气,“四娘你怎么把它从山里带过来了?”

    辛四娘摊开双手,表示爱莫能助,“这可不能怪我。他听说我要来找你跟了我一路,这我可拦不住。”

    雨化田对辛四娘这个名字有印象,记得林子怡时常提起,说她们是好姐妹。

    所以,林子怡与辛四娘叙旧,他也只是观望,并不打算打扰。

    然而正当他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应该出门去宫里时,却陡然发现从林子怡屋里出现了这么个奇怪的东西。

    ……这可就不能再视若无睹了啊。

    雨化田大步流星地向林子怡走了过去,站定在她旁边,还未开口,林子怡便凑过来,欢欢喜喜地截断,“化田兄你来了啊。你看你看,这就是四娘。”

    雨化田意思意思地寒暄一句,“久闻大名。”

    辛四娘直起身来,微眯起眼打量了他一下,才笑着回道:“我也曾听说过你的名字。”

    雨化田将目光落在已经缩在了地上,两个蹄子捂着脸,哭哭啼啼的生物,迟疑问道:“那这个东西是……?”

    林子怡介绍道:“哦,它是狍子。”

    雨化田:“……”

    雨化田表情微妙,“你居然说我像它?”

    林子怡:“……”

    林子怡装傻,“啊?那不是鹦鹉精说的么?我没说过呀。”

    狍子一听这话,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顿时两只蹄子着地,“嗷”就站了起来,想要用前蹄攻击雨化田,嘶吼道:“像我怎么了!像我委屈你了么!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居然先嫌弃我!你还我山花!还我山花!”

    雨化田:“……”

    雨化田微微后撤一步,狍子后腿一绊,“啪”地摔在地上,打起滚来,“我不要接受现实。我不要不要不要。下山之前明明都答应我了,怎么可以骗我。”

    辛四娘见雨化田颇为茫然,好心解释道:“狍子仰慕白貂,一时受不了。”

    雨化田:“……”

    雨化田对燕赤霞和欧阳少恭爱答不理,是因为将他们当作了假想情敌。然而突然之间冒出一个真喜欢林子怡的,还是这个模样的,他反倒不知该说些什么。

    见它撒欢地撂着蹄子,他忽然想起林子怡送她人参时,布包上面那被称作情书的四个蹄印。该不会就是它送来的情书吧?

    雨化田心情复杂地听着这句话,想了半天,也只能回一声,“……哦。”

    狍子:“……”

    狍子:“呜哇!他蔑视我!山花你怎么可能挑性格这么坏的男人。我不相信!你明明下山之前答应我了!”

    林子怡一听这话就头疼,觉得自己很委屈。

    她叹了口气说:“下山时候你问我会不会喜欢别的狍子。我说不会。我确实没喜欢狍子,我喜欢的是个人呀。”

    狍子噎了一下,觉得自己把目光仅仅放在同族身上实在太失算了,但仍旧逞强地说:“但你说他像狍子。我不管。你就是在骗我。”

    林子怡生无可恋脸,“傻狍子是说他傻,不是说他像狍子啊。化田兄这可怎么办啊?”

    雨化田低沉着声音,似乎极为认真地提议道:“杀了吃肉?”

    狍子身子一抖,屁股毛如白花一般炸开。它哆哆嗦嗦站了起来,后退几步,声嘶力竭,“居心险恶!你以为这么做就可以阻挡我对山花的爱么?”

    动物能够说话这件事,雨化田虽不习惯,但不知何时也将此当作了理所当然。

    所以,他在这边说着话,却忽然才想起府中不止他们几人,还有马进良和浮萍他们。

    雨化田转过头去,恰好见到浮萍在和马进良低着头窃窃私语。

    他暗暗为自己的疏忽大意懊恼,静下心来,努力去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浮萍:“没想到林姑娘的朋友这么多才多艺。”

    马进良:“是啊,我听说有些人会腹语术,没想到今天亲自见到了。讲得跟真开口说话了一样。”

    雨化田面无表情转回了头。

    他忘了这两个人是笨蛋。

    天色已渐渐深沉,再不入宫,怕是万贵妃那边会有不满。

    雨化田见那狍子瞪着他,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再见辛四娘想要袖手旁观,林子怡又善于心软,怕是会经不住死缠烂打,把它留下来。

    雨化田是一点都不想让它留下来,连根毛都不想。

    然而狍子毕竟是归属于林子怡那个山头,动手之前总要象征性地征询一下意见,他便低头问道:“交给我?”

    林子怡不知道雨化田打算做什么,只觉得头疼,便点点头。

    她这边刚一点头,雨化田手中的暗器如疾风一般割下几缕狍子身上的毛,直直钉在木板上。

    狍子被吓得撒腿就跑,然而跑了两步,他又转过头来好奇地盯着雨化田手中的暗器。

    雨化田:“……”

    雨化田:“……它是不是傻?”

    林子怡见雨化田并没有要伤狍子的意思,只是打算把它吓走,就点点头说:“要不然怎么说傻狍子呢。他好奇心重,你不连发几下,它是不会走的。”

    雨化田:“……”

    这么傻还没被猎人猎到,活到现在也是命大。

    雨化田整整浪费了十个暗器,才将三步一回头的狍子给赶了出去,又吩咐其他人跟随在后,别让它回到雨府。

    辛四娘笑眯眯地看着热闹,语气轻佻,“你们这般赶它,待它回到长白山中,怕是要到你爹那里去告状了。”

    林子怡:“……”

    林子怡惊恐,“我的妈呀,那我爹知道我搞对象,还是个凡人,岂不是要杀过来?!”

    辛四娘安抚她,“倒是也没那么快。你爹如今为你六姐的事情操心,怕是没那么快过来。”

    林子怡茫然,“六姐?我六姐又惹了什么事了?”

    辛四娘掩口笑起来,“你那口口声声说凡人百般不好的六姐,看中了一个凡人,这几日正求着你爹答应这事呢。我离开得早,也不知是答应了还是没有。不过想来以你爹的性子,怕是不那么容易。”

    林子怡垂头丧气,“我爹本来就不喜欢我们与凡人相处,又加上我为了那个书生挨了雷劈,他就更讨厌凡人了。怕是六姐的事情,没那么好办。”

    雨化田听到林子怡的爹会来,内心不怂也不虚。

    他如今的地位虽然算不得是人上人,但仪表堂堂,武功高强,与林子怡也是两情相悦。

    不过是见个家长而已,他又有什么可慌的。

    然而雨化田在这边正这样想着,林子怡却忽然惊慌地说:“完了。那六姐的事情要是办不妥,惹爹生气,那他肯定会把火撒在我们这边。化田兄本来就长得丑,嘴又笨,我爹又一向看脸,这不是撞枪口上了么?”

    辛四娘安慰她,“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不过是早晚罢了。你别慌。”

    雨化田:“……”

    雨化田无力捂着半边脸。

    他怎么就忘记貂族那奇特的审美观了,堂堂一个掌印在妖怪面前当真一无是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