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谭鲁子骑着快马来到雨府门前,利落地翻身下马,恰好见到大档头马进良正向外走。
他将马绳交给门前小厮,拿好想要呈给雨化田看的密信,连忙上前去行了个礼,问道:“大档头,请问督主可在府中?下面的人截获了一封密信,想要呈报给督主。”
马进良点头回应,又迟疑地说道:“督主和林姑娘在书房里似乎在谈些什么。你稍等片刻再进去。”
谭鲁子了然地点点头,也不着急,反而偷偷地问起马进良,“督主是不是对那个姓林的小姑娘有意思啊?”
按理讲,身为雨化田的手下,西厂的二档头,这种事若是雨化田不说,他本不该去问。
然而好奇之心人皆有之,越是不让问就越想知道。
马进良自然不会泄露这些,虽然已经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但还是谨慎地答道:“不知道。”
谭鲁子不在意马进良的态度,兀自推测道:“正常来讲,就督主那个性格,林子怡敢做这样那样的事,早就被千刀万剐了。也不会留到现在,过了一年又一年。”
马进良敷衍道:“说的也是。”
谭鲁子摆摆手,“算了算了,不想那些了,估计他们也要谈完了,我进去找督主。”
谭鲁子快行两步走到大门紧闭的书房前,刚想要敲门,就听到林子怡在屋内大喊,“化田兄你个傻狍子!二愣子!我不管!我就是要去沙漠!”
雨化田压低了声音,带着威胁的意味,“林子怡你再说一遍?”
林子怡毫不犹豫,“傻狍子!”
屋内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噼里啪啦哐哐哐的乱响,听得谭鲁子心惊胆战。
他忍不住自言自语道:“督主该不会家暴吧,就林姑娘那个小身板哪承受得住。不行不行,我得相信督主才行!”
谭鲁子在门前犹自挽救着雨化田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屋中那杂乱的动静也沉寂了下来。
过了一会,林子怡丢下一句“我要去沙漠里看星星看月亮与人谈诗词歌赋聊人生理想去了”便完好无损地打开门走了出来。
谭鲁子与林子怡打了个照面,一时有些尴尬,只好打了个招呼。
林子怡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同他打完招呼,就溜达着出了府门。
谭鲁子忙退到马进良身边,悄声说:“咱们督主对姓林的小姑娘肯定有意思!”
马进良:“……”
马进良:“……你还是想想该怎么在憋屈的督主面前汇报你的事情别挨骂吧。”
谭鲁子:“……”
谭鲁子被这么一提醒,才意识到雨化田现在这个状态,虽然仍是一贯冷静,但也很有可能迁怒于他。
谭鲁子望望天,哀叹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却也无济于事,只能捏紧密信,战战兢兢地走进书房。
书房之中倒是比谭鲁子想象中的要整洁许多,除了那个瘫在地上已经碎成几块十分惹眼的梨花桌。
雨化田手持茶杯,慢悠悠地喝着茶,看起来似乎并未受到林子怡那番话的影响。
然而谭鲁子却不敢掉以轻心,毕竟他家督主可是最善于“喜怒不言于色”这个技能了。
他在心中小小叹了口气,半跪在地,面不改色地将手中的密信双手奉上,“这是属下今日截获的密信,看方向是来自陕西。”
“陕西?”雨化田将茶杯轻放在桌上,修长的手指干脆利落地将密信掏出,从头至尾细细阅读,却冷笑一声,慢条斯理地将那张纸揉成一团,“无胆鼠辈。”
谭鲁子实在有些在意旁边那堆散了的木桌,瞄了两眼,才按惯例奉承了一句,“与英明神武的大人相比,那些人自然只是些无胆鼠辈。”
雨化田不置可否,慢悠悠地说:“别瞧了。她拍碎的。你出门时见到马进良,便让他备点药膏送去,怕是被木刺扎伤了手。”
谭鲁子:“……”
……督主你这个温良画风他不太适应啊。
谭鲁子应下,转身要走,却被雨化田叫住。
雨化田似乎是才想起这事,问道:“我叫你去追捕的那个逃犯,你可追到了?”
谭鲁子视线下移,低垂着头,“去时晚了几步,让东厂得手了。”
雨化田蹙起眉头,本想骂谭鲁子废物,谁知一张口却冒出来一句,“傻狍子!”
谭鲁子:“……”
雨化田:“……”
谭鲁子小心翼翼,“……大人您?”
雨化田心情郁粹,“滚出去。”
雨化田在这边正为着自己那一口京腔被染上了东北味而郁粹,而林子怡那边却也有些愁苦。
她此时此刻,正站在远隔千里的天墉城下,一时有些踌躇。
辛四娘不常回家,仗着自己法力高深,便一直混迹在天墉城这群道士堆里。
天墉城修道的人似乎比林子怡平日里见到过的要强一些,而且里面还有一个被她骗过一次的耿直大师兄陵越。所以林子怡过着平平静静的生活,躲还来不及,自然不会跑来靠近这里。
平日里都是辛四娘来京都找林子怡玩,这次她忽然有事想要去找辛四娘,却让她不知该如何找起了。
孙悟空昨日只说了一句“你要找的东西在沙漠”,便不再多言其他。
林子怡问了几句,他摇摇头,一直沉默不语。
临走时,他坐上了他的筋斗云,本该绝尘而去,却又打了个回弯,转回到林子怡面前。
林子怡茫然不解地抬头看他,他亦是回望许久,仿佛有万语千言要说,却都化作了一抹轻笑,和落在头上的温暖。
林子怡就看着他这样离开,始终没有问出口,他离别时究竟想对她说些什么。
林子怡小心翼翼地收敛着自己身上的妖气,坐在一旁的大石头上,百无聊赖地寻觅着搭话的对象。
雨化田成了西厂提督,事务繁忙,自然不比从前那般空闲,能陪她去沙漠。
雨化田去不去不打紧,毕竟林子怡这次去沙漠,不过是为了探明状况。
然而雨化田却不准她单独出行,似乎是因为他这些年与东厂恶斗,又独断专行结了不少仇家。虽然林子怡为妖,但人心叵测,雨化田无法就这么放心。
林子怡明白雨化田的担心,更不想因此而争吵些什么。
只是她没办法和雨化田直言他只剩下不到一年的寿命,而自己去沙漠是为了在茫茫沙海中为他寻找一线生机。
所以,她也只能无理取闹一些。
林子怡等了片刻,终于等来一位拿着扫把无精打采的小道士。
她拍了拍脸颊,露出和善的笑容,凑过去问道:“请问这位道长你有时间么?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那个小道士愣了愣,挠挠头,并没有看出林子怡是妖,磕磕巴巴地说:“你问,问吧。”
林子怡微微一笑,刚想问他是否认得辛四娘,却忽然意识到辛四娘纵然在天墉城中,也不知是何状况。贸贸然问出似乎不太好。
林子怡冥思苦想了一会,拐了个弯问道:“你可知道百里屠苏?”
百里屠苏这个名字,她第一次听到是在狐族的婚宴中。第二次第三次,则是在辛四娘的口中时常被提及。久而久之,林子怡也记下了这个略显奇怪的名字。
然而,那小道士却一改羞涩,将手中的扫把扔到地上,逼问着林子怡,“你和那个杀害同门师弟叛逃出天墉城的怪物有什么关系?!”
林子怡懵了一下,随即面不改色地应付道:“没什么关系呀。只是山下有人托我来找他。”
“山下?”那人狐疑地看着林子怡,“不可能。百里屠苏一直呆在天墉城从未出去过,哪认识什么山下人?你到底是……”
林子怡眼看着事情要被揭穿,连忙施了个咒,那道士便软塌塌地躺倒在台阶上,睡了过去。
林子怡蹲下身将那道士倒地的姿势摆得自然些,又将扫把塞进他的怀里,做出一副贪睡的假象。
她做完这些无聊的事,忍不住叹了口气。
辛四娘与她聊天时,常说喜欢逗着百里屠苏那个木头脸玩。
若是百里屠苏不在天墉城,怕是辛四娘也不会在。
这次沙漠之行,雨化田去不去确实不打紧,但找不到辛四娘,却着实让林子怡有些犯愁。
毕竟,北上的沙漠,正是辛四娘远嫁定居的那个沙漠。
没有人会比辛四娘更熟悉那个沙漠。
若是只凭林子怡自己,在黄沙遍天的环境里,怕是找个十年八年也寻不到孙悟空所说的那个东西。
林子怡觉得心中郁闷,一时半会又不想那么快回到京都,便拖着脚步,想去寻个山水秀丽的地方散散心。
下了山,穿过城镇。
林子怡随心而走,不多时,竟发现了一条小河。
河水清澈,泛着微波,时不时有几条小鱼敏捷穿行。
林子怡坐在地上,双臂抱膝,捡了旁边的几颗小石子,懒洋洋地扔进小河中,一边还拖着长调唤着,“四娘~啊~啊~啊~你在哪里呀?你私奔了就不管我了么?”
话音刚落,林子怡敏感地听到一声轻啧,紧跟着便是辛四娘嫌弃万分的声音,“你叫魂呢啊?再说谁私奔了?”
林子怡猛地转过头去,却忽然手捂脖颈,表情略微痛苦。
本坐在树上的辛四娘看到这场景立刻跳了下来,连忙走过来,问道:“这是怎么了?”
林子怡艰难地说:“转猛了,脖子扭着了。我都听到嘎嘣一声了。”
辛四娘:“……”
辛四娘:“笨死你算了。”
辛四娘一边抱怨,一边帮林子怡揉着脖颈,眼神不自觉落在林子怡的手心上,忽然问道:“你手上怎么还有个小口子?”
林子怡一愣,垂眸看去,小心翼翼地吹了吹,才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不小心在哪里划到了。”
辛四娘便又忍不住教育她,“毛毛糙糙,不省心。”
林子怡被揉得舒坦了些,小幅度地活动着自己的脖子,问道:“对了,我刚刚上山去了天墉城。听那里的道士说,百里屠苏杀了同门师弟逃跑了,你怎么没和他在一起?”
回答林子怡的并不是辛四娘,而是一个低沉略带不悦的少年音,“我没有。”
林子怡被吓了一跳,下意识转过头去,却又听到熟悉的嘎嘣一声。
林子怡捂着脖颈扑街,喃喃自语,“我的妈呀,这扭脖子的几率,我是不是年纪大了啊?”
辛四娘埋怨地看了百里屠苏一眼,“我这刚给她揉好,你又吓到她了。”
百里屠苏直视着辛四娘的双眼,认认真真地重复道:“我没有。”
辛四娘知道他是在否认自己杀了同门师弟的事情,点点头,说道:“我知道。我说了,我信你。”
百里屠苏时常板着的一张脸中,很难看出情绪的起伏,但辛四娘却知道他此刻因为她这句话安了心。
辛四娘回想起那时百里屠苏手拿焚寂,面对他人质问时,极为茫然又不安的场景,忍不住嘟囔道:“要我说就杀上天墉城,谁要是敢不信你,我就先打他们一顿。”
百里屠苏不赞同地摇头,“四娘。”
辛四娘吐出一口气,“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不提了还不行。”
林子怡看着他们,捂着后颈,默默说道:“你俩在那关心来关心去些啥呢?我这边的病号也是很需要关心的呀。”
辛四娘蹲下身来,拍了一下林子怡的后颈,在林子怡的惨叫声中,悠然自得地问道:“我倒忘了问你了。平时你躲天墉城还来不及,怎么想起来这找我了?”
林子怡哀叹一声,“天注定,命注定,缘注定……”
辛四娘手指摩挲着林子怡的后颈,“别准备拽词,说人话。”
林子怡怂了起来,弱弱地说:“哦,那啥,我就是想找你帮我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