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所谓真相
今晚的董事会几乎可以用“无聊”两个字来形容。
出席的董事并不多,托病的托病,忙事儿的忙事儿,到场的竟然就只有五六个。连何浅都有点怀疑这个董事会到底是谁发起的了。她甚至觉得生气,气这群老家伙太不拿宁朗当回事。
宁朗倒是完全不在意的态度,反而一反常态的跟到场的几位董事相谈甚欢,到最后竟然还做了个小表决,会议也算圆满结束。
何浅自始至终没有开口,她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一群老狐狸,再加一个小狐狸,她还是乖乖的沉默是金为好,这样反而显得沉稳些。
不过说起来还真是好笑,她忽然意识到最近开董事会自己话的确越来越少,长此以往她就真的赶上外界传闻的花瓶效用了。
宁朗带着她离开的时候,有几位董事看他俩的眼神明显不对,可宁朗是什么人,压根就不作理会。至于何浅,她刚刚才经历了那么一场波动,这点小事她还是不在话下的。
一回到车上宁朗果然就恢复常态,会间的善谈立刻消失不见。何浅也有点累了,他的安静反而让她很喜欢,慢慢的竟然就睡着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正瞧见司机一脸尴尬的打算叫醒她。何浅瞅一眼旁边,宁朗不在,显然已经下车了。
这人还真是,下车前叫一下她又不会怎样,亏她今天还帮了他,太不讲义气了。
叹口气,何浅下车,这才察觉身上盖了件西装外套,仔细一看,竟然是宁朗的。
不免就又没了脾气,恩,这人也没他想象的那么不近人情。
好吧,何浅就是个这么容易满足的人。
进门看见管家,何浅急忙问:“吴伯,宁朗呢?”
“少爷回房间了,说是今晚不吃晚饭了。”
“哦,好。”何浅也上楼,“您跟陈妈说其他的也不用做了,熬点粥就好。”
“好的。”
说话间何浅已经走到宁朗房间门口,想了想,还是拿着他的外套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传来宁朗的声音。
何浅推开门,往里走。
不同于上次,房间里开着大灯,光线很亮。宁朗坐在书桌前,正低头看着什么。
何浅不得不开始佩服他了,累了一天,晚上又应付董事会那么久,这会儿他竟然还有精力看文件。
果然啊,宁家人就是宁家人。
“宁朗。”虽然不想打扰,但还是开口叫他。
“什么事?”老样子,没抬头。
“我来还你外套。”
“恩,放一边吧。”
“哦。”何浅又有些不适应他的冷淡起来,尤其是对比刚刚对待董事会和现在对待她的态度反差感,实在是让人印象深刻。
她其实就是想找他聊聊,虽然具体聊什么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又或者,她只是想呆在他身边,不说话也可以。宁宅她住了五年,搬进来的时候何振东和宁文卿就一直都在,家里人也很多,平日里热闹的很。可现在几乎没剩下什么人,尤其到了晚上,她总是整晚整晚的噩梦,似乎这里她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宁朗。
见她一直没走,宁朗终于抬头,“还有事?”
“恩,对。”何浅抿了抿唇,终于想起话题:“学校打算派我去宁氏。”
“z大学生实习的事吗?”宁朗一语中的,而且并不觉得意外,“很适合你。”
“我觉得离你近点可能会好些,所以同意了。”
“离我近点?”宁朗面色不变,连点疑问的语气都没有,“为什么?”
“我想帮你。”何浅显得有些尴尬,宁朗越是淡定她就越是尴尬,这种死赖着不走还倒贴的行为还真是让她觉得丢人,“恩,虽然很有可能帮不上你什么忙。”
“已经很好。”宁朗也看出她的局促,难得再开尊口,“谢谢。”
“额,不客气。”何浅有点被温和的宁朗惊到,原来他不冷着脸的时候是这样。区别于宁亦昂的暖,他是那种淡淡的,让人舒服的相处感。
“我让陈妈熬了粥,你要喝吗?”
“不用,谢谢。”果然继续埋下头看文件去了。
“哦,好。”感叹,冰山终究是冰山。
“那我走了。”
这次没人回应。
何浅再也没什么理由待下去了,拉开门,只好乖乖地出去了。
门合上的瞬间宁朗抬头,带着判定的目光望过去,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忽然变作若有所思。
就仿佛何浅仍然站在那里。
良久,他才继续翻看文件,只是再也没有丝毫表情。
辗转难眠。
一整个晚上何浅都在做噩梦。梦见小时候的自己,梦见他们都还在那艘客轮上,梦见那个满身是血的小女孩,还梦见脸色苍白一动不动的幼年宁朗。
直到清晨了她这才睡着,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最近她的噩梦时间越来越长,已经很久没这么疲累过,何浅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再去看看心理医生。
下了楼才知道宁朗早就上班去了。吃早餐的时候她拿起桌边的报纸,果然她跟宁朗还有夏宁的新闻几乎占据了一整个页面,翻看了下内容,竟然写得挺像那么回事。昨天的事情还真是闹大了,看来宁朗今天在公司应该会接到不少电话。
何浅倒是落得轻松,下午她有课,三阳小学的课,但是有些资料要先回z大图书馆借阅。不过想想还真是有些好笑,很少有人像她这样吧,随时切换学生与老师的身份,搞得她总有一种精分的感觉。
吃了早饭已经临近中午,她干脆整理了下东西就出发去学校。
特意穿了套头帽的外衫,还带了鸭舌帽,何浅一到学校校门就知道自己是多么有先见之明了。
果然有好几个记者在等她。
不过还好她也算不上什么名人,认识她的人倒也没几个。
先把帽檐压低,然后又故意从包里拿出本书抱着,何浅就这么明目张胆地从两位记者身边走过去,毫无察觉。
沿着校门往里走,正对面就是z大图书馆,何浅是这里的常客,门口的借书员都会跟她打招呼。
先向着还书处走过去,何浅排着队把之前借的书还了,转身的时候却赫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宁老师?你怎么在这里?”完全没想到自己会在图书馆见到他,还是在z大的图书馆。其实她一直有个疑问来着,宁亦昂那么小就在国外,能看得懂汉语吗?
显然宁朗是没什么问题的。他毕竟是学企管的,一早就知道自己是将来接手宁氏的继承人,再说他那么爱看书,汉语肯定是不在话下的。
宁亦昂就未必了。
不过今天看来,倒是她多虑了。
明显宁亦昂也是过来还书的,笑了笑回答她刚才的问题:“恩,跟你一样。”
何浅也觉得自己的问题好笑,但是能在这里看见他还是觉得很神奇,尤其是他明明顶着跟宁朗一模一样的脸,却又让人那么温和舒心的情况下。
“刚来还是要走?”
“刚来。”宁亦昂微笑,“正好想去找点参考资料。”
“参考资料?心理学的吗?”
“对。”宁亦昂似乎也对于她的出现感到诧异,“你在这里读书?”
“对。”何浅回以微笑。
说来她也觉得奇怪,怎么每次跟宁亦昂聊天都会忍不住微笑,跟宁朗却总是紧绷着神经,远没有这般轻松自在。
“忙吗?”宁亦昂举了举手中的纸条,“有几本我找不到,能帮我吗?”
“好。”何浅接过他手里的纸条,“这几本书都还蛮生僻的,估计要找一会儿。”
“恩,朋友推荐的。”
“咦,怎么还有推理案例?”何浅抬头看他,“刑侦的也有。”
“恩,我最近在研究这一类的书。”
“哦。”何浅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细问下去,“那我帮你找找。”
“好的,谢谢。”
“走吧,我带你进去。”何浅跟他并肩,两人边聊边进去,“我对这里比较熟。”
“好。”
宁亦昂还是穿了件白衬衫,很普通的牌子,洗得一尘不染,真是应验了那句颜好披块麻布都是时装周,一路上已经数不清是第几个小姑娘边走边回头看他了。
何浅偷笑,“宁老师,以后你来z大的时候记得雇俩保镖,我们学校的小姑娘可是出了名的如狼似虎。”
“恩?”宁亦昂也觉得好笑,“我倒是觉得你们学校美女很多。”
“宁老师也喜欢扎堆美女?”何浅一直觉得他这副样子肯定不食人间烟火呢,原来跟普通男孩子没什么区别。
“美好事物不都是令人赏心悦目的吗?”宁亦昂边走边抽出一本书来,“我当然会喜欢。”
好吧,还是不同的。
何浅瞬间觉得自己很世俗。
“宁老师,你想先找什么类型的书?我给你指指方位,我找完我的再过来帮你找。”
“心理学的,还有刑侦案例类的。”
“心理学的在那边。”何浅指了指中间书架,“刑侦案例的?”她犹疑地看了看两边,“我还真不是很熟,我帮你问问管理员。”
“不用了。”宁亦昂示意她不用过去,“我自己找找看好了。”
“哦,那行,你先看,我找好我的就过来帮你找。”
“谢谢。”
两人分头行动,何浅因为地头蛇的原因很快就找好资料,发现宁亦昂还埋头在心理学那边就先去帮他看看刑侦类的书在哪边。
“宁老师。”何浅过来叫他,“刑侦类在那边呢,我找到了。”
“麻烦你了。”宁亦昂合上书跟着她走过去。
“我刚才看了下,蛮全的。z*律系的书一向多,这一类的也算年份充足,你要看什么,我帮你找。”
“15年前的刑事案件分析,你帮我找找。”
15……年前?
何浅停下脚步,他为什么要找15年前的?
“宁老师,你找15年前的刑事案件分析做什么?”她知道自己问的很没有礼貌,毕竟两人还没有那么熟悉,可事关15年前,于她而言实在是太过敏感的一个年份。
“没什么,我就是想跟学生们讲讲实例分析。”
“哦。”何浅舒口气,她知道宁亦昂的父母也死于那场客轮案,可是从之前跟他的交流当中,她并没有发现他知道这件事的任何可能。她也想过是不是他不愿提,可今天看来,他似乎未必是不知情的。
但不论知不知情,这层窗户纸都不该她来捅破。
“何浅。”宁亦昂忽然叫住她,并且拿出一本书。
《刑侦案例》,2000年。何浅看见后心脏一阵抽紧。
那本书她看过,里面有记录当年的那场案件。她到现在都还记得自己当时究竟是怎样忍着心中的巨大恐惧将它读完的。
那是当时在场的一位协警口述后被写进书里的,好多事情她都历历在目。
她不知道该以何种心情面对,是假装不知道看着宁亦昂翻看并向她提问,还是要告诉他,这本书里的一些东西,是她和他全都不敢触碰的。
可是宁亦昂并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
“这里。”他竟然准确的翻到了那起客轮案,“你知道这起案件吗?”
何浅抬头看向他。
良久,她才发得出声音来。
“宁老师。”
“恩?”宁亦昂本来在耐心地等待她开口,可她却只喊了他的名字就停住。
“你是真的不知道吗?”都到这一步了如果何浅还是装傻恐怕演也会演不下去。
“你是说这起客轮案吗?”宁亦昂甚至还微笑着举起书本,他脸上的那种镇定不像是装出来的,那笑也依旧好看到惊人,他说话的样子那么真,可说出来的话却让何浅一瞬间无力起来。
“我当然知道。”
他说。
原来他是知道的,那么也就是说,当年的事情,宁朗并没有瞒他。可为什么,他却可以适应的这么好?他没有像她一样害怕提起这件事,也没有像宁朗那样完全闭口不谈,他甚至敢来查阅翻看这起案件。
何浅此刻的内心不是不混乱的。
两人就这样沉默下来。
明朗的天气,微微的风,何浅与宁亦昂就这样站在窗口处,微卷的窗帘在他们眼前迎风飞舞,就连呼吸都变得畅快起来。何浅忽然有一种释然,原来她是可以接受过去的,过去并没有那么可怕,不信你看,宁亦昂他做到了,还做的那么好。
“你……知道?”仿佛是最后确认般的,何浅再度小心翼翼地提问。
宁亦昂点点头,淡淡的嗓音继续道:“忘记告诉你,”他说的一本正经,却又没有丝毫的悲伤感,“我父母就是死于这起案件。”
心中呼啸而过的惊涛骇浪霎时间风平浪静。
他,竟然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