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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三:分崩离析

      正是凄风冷月,白鹿楼内寂静无声。一张桌,两杯酒,桌前两人相对而坐。二楼的回栏之上,匍匐着三百弓弩手。

    屋顶上的茅草被揭开了一块,一缕月光从中穿过落在窦沉碧的眉间。他说,“红的叫做分崩,绿的叫做离析,你我饮尽此杯便是分崩离析。”单手做了一个请,示意李降先选。

    “分崩离析,一杯是美酒一杯是毒药。”来是死路一条,不来明日窦家军便会踏平他的府邸。“既然这样,我选这杯。”他一手拂过红酒的杯沿,脸上不知是苦涩还是悲壮。

    窦沉碧倒是笑的一如既往,好似今晚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次相聚。“你明明知道我喜欢红色,居然和我抢?不行,这一杯你得让给我。”他子傲的很,如今倒像是撒起娇来了,仿佛过完了今日还有明日后日。有足够的时间与其日复一日。

    “好吧,我让你。”

    两人各执一杯,一饮而尽。

    酒是苦的,那后劲黏在舌头上满是涩辣。再看窦沉碧,倒像是迷醉了。一张脸在月光下显得有几分红润,一双眼睛迷蒙着,柳眉低垂到比平日柔和了许多。他说,“子期……”顿了一顿,摇了摇头,又叫一声:“李降?”

    李降点点头,竟是应不出声。

    窦沉碧放下酒杯,一手托腮,另一手把玩着酒杯。半倾着身子,微微笑着,“李降,若是你那天登基坐了皇帝,满足我三个愿望可好?”那神情如同说就好似说了一句“李降,你明日再来陪我喝酒可好?”

    李降苦笑着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沉碧,你给我这个机会么?”窦沉碧是御笔亲封的“神机军师”。手握虎头令拥五万兵,指哪儿打哪儿。今日一场鸿门宴,他的立场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怎么不给?”他将酒杯往身后一抛,透白的夜光杯发出“砰”的一声,摔断了脖子。“哦,你以为这就里有毒?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若是在身边,他伸出的手必是重重的垂在了肩上。这一句若是给李降燃起了期望,那下一句无疑是当头的一盆冷水,“就在你来之前,我上表太子倾巢出动,夜袭你的南兵营。窦家军的三千锐并太子的八万人马现在大约已经上路了……”

    这一盆冷水浇的他浑身战栗,彻骨寒凉。隔着一张桌,都能听李降牙关大颤的声音。

    “窦沉碧!”他拍案而起。三个字,说得咬牙切齿。仅存的一只酒杯滚落在地,应声而碎。相交一场,窦沉碧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一向是淡漠沉稳的眼眸里都蓄满了风霜,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我可从未负过你半分,你居然这么对我。”

    梁上穿来一阵拉弓搭箭的声音。若他敢有丝毫的逾越,便能在片刻万箭穿心。

    窦沉碧不回答他,只是兀自说道,“你答应我:保太子不死;饶窦府上下不死。”顿了一顿,嘴角勾起一个笑容,似在自嘲,“你若事成,不能杀我……窦沉碧要任凭太子发落。”

    “事到如今,窦三公子还跟我说这些?”

    面对眼前盛怒的人,他只是淡淡的挥挥手。当真是个分崩离析,连多一句交谈都是不愿意的。道,“你要怪,就去怪天意吧。”

    一个是野心勃勃的七皇子,一个是太子党的神机军师;一个是要夺,一个是要保;一个是志在必得;一个是临危受命;一个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一个怕是无奈也只能忠心不二。

    “窦沉碧,我若活过今日,定让你生不如死。”

    “怕只怕你没这个机会了。”

    黑夜终将散尽,黎明的曙光总会来临。

    只是今日皇位上坐的是他七皇子李降。

    昨夜星辰昨夜风,昨夜的鸿门酒宴与太子的夜袭,竟如黄粱一梦随朝露蒸发在阳光之下。

    世人皆道,七皇子天生异能可洞悉天机,一早看破了太子党的诡计,与营前布防。四两拨千斤,致使太子党的八万三千兵马死伤大半。更有请仙幡一面,能调遣天兵天将万人之众,趁乱逼夺取皇位。

    那一夜的真相,怕只有李降一人才知道。

    当夜他匆匆赶回兵营,就见太子党大半人马皆落于陷阱之中,一时间刀光剑影杀声震天。手下的副将急忙来报:七皇子英明,太子果然趁夜来袭。

    调来所谓的书信一看,白字黑字分明是他的字迹,就连他那个波斯文的落款都模仿的惟妙惟肖。信上详细的说明了太子的来袭时间、人数与方位,甚至还替他绘制了布防图,生怕别人看不懂似地。若不是他疯魔了,这封信定是别人伪造的。

    天下善于临摹仿造的奇人异士数不胜数,但能将他的落款模仿至此的人,除了窦沉碧还有谁?

    他的人马不足三万,幸得一处有利地势易守难攻。若是早有准备,太子决计没有胜算。

    忽而又听另一副将来报,说是王将军率领八千兵前去逼,此时已至南门前还请七皇子速速过去主持大局。

    李降揉着酸疼的眉心,把那书信撕扯的稀烂,“窦沉碧,你到底想要怎样?”

    大明内,悄然无声。太子镇守与中的兵马已悉数被人放倒在地,死的死伤的伤,似有一支兵先行扫荡过一边,却未夺一分一毫。

    “这是王将军做的?”彼时,后方已传来捷报:太子兵马伤亡过重已全军覆没。贼将窦大落入陷阱之内被流沙所埋,尸首难寻;窦二身重中二十多箭,伤重不治当场阵亡。少数余孽四下逃窜。太子营中只有数百人镇守,生擒太子。

    魁梧黝黑的王将军跪在地上,一脸的纳罕,“臣、臣不知……臣带兵进来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有几个活的说、说是北兵府……”

    “窦沉碧!”

    ……

    “李降,若是你那天登基坐了皇帝,满足我三个愿望可好?”

    “怕只怕你没这个机会了。”

    ……

    李降的脸一瞬间灰白了,无端的后背就出了一层冷汗,他明白了这两句话的意思……

    此时天色已近五更,还不知一夜腥风血雨的文武百官正是整装待发走至南安门外,准备迎接他们的代理朝政的太子殿下。也许他们也嗅到了风中辛密诡违的气息,譬如为何中没有钟鼓偿命,为何门外把守的禁军都换了衣着,为何窦老将军一身白衣素槁面色如从容就义。

    殊不知江山已一夜易主。

    李降踏入窦府的时候,窦府里静悄悄的。大门对外敞着,哗啦啦的进来了数十人,都不见有谁出来拦着。

    他还是七皇子是,也曾来过窦府。虽是偷偷的随窦沉碧溜进来的,但也能感觉到府中那种合家美满的欢声笑语。

    见到校练场上的一切时,他还是忍不住心惊了一下。

    窦府上下百十口人,从窦老太君到未满周岁的娃娃,从高位上的主子到后厨的伙夫,无一例外的躺倒在血泊之中。校练场两边种着两颗巨大的银杏,上都亦是挂着具具冰冷的尸体。银杏枝软,一具具翻着白眼青紫着脸的尸体便如死不瞑目一般垂在人的眼前。

    有人来报:窦大将军的独子未死,有一息尚存。

    小小软软的身体,憋得紫红的脸,脖子上还挂着一条白绫。

    李降抱着他小小的身子,在校练场上自习的寻找。小娃娃大约是觉着难受,在他怀里依依呀呀的哭出声来。他说,“豆豆不哭,不哭,我带你找叔叔……”

    又有人来报:窦三公子找到了,睡在自己屋里呢。

    李降匆匆赶去。到真如睡着了一般,面色沉静眉目如画。白色的寿衣穿的一丝不苟,腰却是红色的,是他最喜欢的那条流云百蝠。

    军医瞧了一眼,忙差人拉开李降。说是死于黄藤毒,这种毒吃下去两个时辰才会发作,若是伴着酒喝下去那毒便厉害,哪怕是到了身上也会起风疹。

    两个时辰啊,窦沉碧的掌心还带着暖暖的体温呢。

    按照当初的约定,窦沉碧要听后太子发落。

    太子下令:一把火烧了他的身子,骨灰一半儿抛到明月江里,一半儿抛到清波江里。

    仁慈宽厚了一辈子的太子血红着一双眼,贴着李降的额头笑的睚眦欲裂:“胡儿啊胡儿,你该上哪儿祭拜他?你救不了他,就连他的骨灰都留不住。胡儿啊胡儿,这是你们欠我的,你后悔吗?我真开心,比得了皇位还要开心……”

    往后十七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当年壮烈成仁的窦府上下仿佛都成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笑话。

    胡儿为皇,日子不也是一样的过?

    “子期,我爹死忠一生,若是太子失事,他必然战死绝无二话。”

    “人人都道我北兵府是朝廷最利的一支箭,指哪打哪儿力无虚发。我若帮你,死的便是我爹。我若帮我爹,死的便是你。你让我如何取舍?子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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