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三)
第二日起床,秦歌晓觉得头有些昏沉沉的,外面正飘着细细的春雨,东侧殿后面的小花园栽种的野君子兰也次第开放,娇嫩的花朵映在一片苍翠里煞是好看,不是皇家心雕琢过的致大气,天然而傲然的绽放,自有一种风骨。秦歌晓却不想去散步,只懒懒地歪在陈旧的雕花床上,透过帐幔望着雨丝,想着心事。
自重生以来,自己似乎慢慢适应这样闲适的生活,每日绣花培养耐心,暗中调查里的动向以求未雨绸缪……这就是重新活着的意义么?秦歌晓暗自哂然一笑——这个问题太大,用一生去回答吧。
前世的莫晓晓是孤儿,院长姓莫,所以孤儿院的孩子们都姓莫。院长妈妈给她起了个名:晓晓,意为如朝阳般破晓而出,但她更喜欢黄昏的落日,橘黄色的光线下,有种绝美而凄然的美丽。从小,莫晓晓格孤僻,把院长当做自己全部的寄托,不愿意和除了院长之外的人交谈。小小的心里只回荡着各种各样的问题:我从哪儿来?爸爸妈妈是谁?为什么我没有人疼?……诸如此类,总的来说,除了成绩拔尖,其他方面她都跟其他普通的孩子一样,有着自己的烦恼和快乐。
然而七岁那年的一件事改变了莫晓晓的一生,从此,她不再平凡,却也将远离光明,和名字里期许的阳光背道而驰……夏日炎炎的午后,孩子们都去集体宿舍午休,她一个人闲逛在宿舍楼的长廊里,听着知了聒噪的声音。经过院长妈妈的办公室,却听到院长妈妈特有的笑声。莫晓晓却好奇起来,什么事能让不苟言笑的妈妈如此开心?于是小小的身子倾在门外,听着里面的交流:“这孩子骨不错,有前途。”
“呵呵……先生,这么些年,我相信您的眼光。这孩子就交给您了,也算我完成了一桩心愿。”……
年幼的莫晓晓并不知道,他们口中的“孩子”莫言之是被送到秘密基地训练成为特工,那个孙先生就是基地的教官。后来听同伴们带着羡慕的语气说言之出息了,要做大事了,院长妈妈都高兴了。她就非常动心,也想深爱的院长妈妈为自己露出一样愉快的笑容。于是,孤僻寡言的晓晓第一次主动和院长妈妈说话:“我也要像,言之那样有出息。”
院长妈妈盯着莫晓晓沉默良久,道:“到时候可别后悔!”便留给她一个冷冷地背影。当时莫晓晓心就冷了:院长妈妈不爱自己么?为什么自己都要做大事了她不开心?
……多年来,莫晓晓一直忘不了,临行前院长妈妈那欲言又止的表情和严肃的眼神中透着的慈爱与不舍,她送的衣服莫晓晓一穿就穿了几年,她记得信莫晓晓一直珍藏着……那也许是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仅有的别人给予的温暖。
她在秘密基地的第一年,只用三天熟悉环境,那是个荒凉的沙漠中建起的基地。举目都是金黄的沙子,苍凉而悲壮。残阳、落日、风沙,都让莫晓晓新奇而惶恐,非常思念院长妈妈有些糙的手抚头顶的感觉,经常在梦中哭醒。
那里一共有17个孩子,莫言之代号“言”,莫晓晓代号“晓”,教官们只以代号称呼他们。教官每日给他们洗脑——要的就是绝对的忠诚和服从。几年非人地魔鬼训练后,他们就被丢在非洲的野生森林里历练。他们8年时间都在沙漠或雪山里,初次到了非洲,适应那种变态环境,还要打起神应付随时降临的死神,连生存都成了奢望……最后只剩下了5个孩子,其中有莫言之,莫晓晓,尹翠摇,戴若和周洋。说起那些日子莫晓晓总觉得自己在做梦一样,变得非常飘渺而不真实。
她自7岁开始就没见过高楼大厦,孙教官初次带她接任务的时候,已经十六岁,周身带着地狱般得凛冽气息,她望着川流的人群和车辆,高耸入云的车辆,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再次见到院长妈妈也是在那一次,她仍然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这些年为了孤儿院的孩子们劳,不过四十岁的年纪,鬓角变白,鱼尾纹早早爬上饿了她的脸,却给人一种慈祥的感觉。看到莫晓晓眼光微闪,泛着水光。莫晓晓怔了半天,慢慢走到她面前,近乡情怯。院长妈妈却淡淡道:“回来了?回来就好。”
莫晓晓使劲儿点头,再也忍不住泪水。院长妈妈见莫晓晓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心中无限欣慰。带着晓晓一起来的孙教官与院长妈妈一起去办公室聊天,莫晓晓静静坐在庭前的木凳上,看着孤儿院的陈设还和她与言之走的时候一样,那些孩子们都露出好奇的目光——一如当年的自己和言之,心中酸涩不已,这一代代的孤儿都是院长妈妈在抚养,真是太辛苦了。
时间瞬变,莫晓晓又想起了初次之行任务的时候。去杀一个政府高官,并做成自杀的现场。犹记得那个安谧的夜晚,莫晓晓颤抖地攥住绳子,看着眼前那个肥胖的尸体,眼神空洞——那是她第一次杀人,就算在非洲那样恶劣的情况下,她也不曾杀人,她不愿意沾满血腥。孙教官依然是温文尔雅的样子,带着金丝边的眼镜,面不改色。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肩膀,表示剩下的就交给他了。莫晓晓却在一瞬间恢复了镇静,固执地不走,与孙教授一起处理现场。
自此,莫晓晓每次接到的任务必定完成,手中人命也越来越多,眼里总是有一种狠的光。孙教官看着叹息,当年言之也没有她这样魔怔。于是和组织的人商量,将她带到自己的实验室,成为一名医学研究生。这是孙教官在世人面前的真实身份:医生。
莫晓晓深知自己的问题,只是无话可说。说自己为了孤儿院赚钱?傻子才信一个从修罗殿里走出来的人会大发善心,不解释,不辩解,就这样好了!她的院长妈妈太累了,她要帮助她挺起一片天……莫晓晓每日沉默不语地和孙教官一起做实验,上课,后来到医院上班。与正常人接触多了,莫晓晓的那个冷冽的心渐渐平复,有时候甚至忘记自己的身份——只是每每噩梦醒来,总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错觉。
她忘不掉的不是初次取人命的恐惧,而是在基地十几年里,积攒的压抑。那里,虽然有着广阔的天地,她却像一只被丢在岸上的鱼,苟延残喘。要不是莫言之兄长般的关爱,只怕她早死在非洲的训练里了……
往事,不提也罢。如今,我却不再是那个浮萍般得莫晓晓,不是了!秦歌晓烦躁地翻身,却也无法安慰自己将心平下来。翠摇昨夜当值,在寝殿外的暖阁小榻上安寝,早已起床。听到寝殿窸窸窣窣的声音,轻声问道:“主子,可是要起床?”听到里面“恩”了一声,便唤来锦水端水进来,自己则进寝殿服侍莫晓晓穿衣,锦善上前为莫晓晓梳头。莫晓晓看着忙碌的女,镜中明媚动人的脸庞,盈盈泛光的双眸,心中抑郁已散了大半——我就是秦歌晓,任谁都不能改变的事实!想着,就自己勾起了嘴角笑了起来。翠摇几个见淑妃娘娘突然笑出来,个个纳闷,不得其所。
“翠花姐姐,可是妹妹身上沾了啥?”锦善对着铜镜在秦歌晓身后着自己的衣裳。
“恩?何来此言?”翠摇疑惑道。
“那主子为何盯着我笑?”锦善睁圆了美眸疑惑道。
“你个小妮子,竟排揎我!”秦歌晓笑道,“你怎知我在瞧你?说不定本是瞧着自个儿长得美,高兴呢!”
“瞧您说的,哪有夸自个儿美的?娘娘定不会做这有失妇德呀!”锦善一副不信的样子。
秦歌晓抿了抿嘴,微笑不语。心里却冷笑,妇德?我就没从娘胎里带出来!
早膳后,她命翠摇打听何时有命妇进,又差锦上去负责静思居的管事桂嬷嬷那儿要了些帷幔——算起来这静思居也算是两进的小院,虽有些破败,但收拾下亦不失为一座幽居小院。她打算将后院的君子兰好好侍弄,并将阳光充足的前院扩出来安置一个花房,又用前身写过的诗裱了代替那些发黄的仕女图,或许前世孤独惯了,她不喜欢这些毫无生气的物什,总有种冷寂末日的感觉。秦歌晓又命小太监们将浅色的帷幔挂在内室,又把颜色深些的垂于客厅的柱子之上,既典雅又不失小女儿的温馨。
容纳着几间算不上殿的小院经雕琢后充满人气,暖暖地让人舒心。天空晴朗,秦歌晓躺在树下的贵妃椅上舒服地眯着眼睛,享受安静的时光。生活总要继续吧,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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