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诫
牛车离了槐树胡同,又转向下一家姑娘家所在的胡同。渐渐的,车上的人越来越多,大家好歹昨天了都混了个脸熟,本就年纪不大,又看着沿街热闹的街市,不一会儿便叽叽喳喳地说到了一起,只有昨日里跟她一起去见二小姐的那个叫栀子的女孩儿一直皱着眉头,看着大家兴高采烈地样子似乎想说点儿什么,最终还是低下头一个人眼观鼻鼻观心地静坐起来。连翘看着有趣,想上去搭话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墨迹了一会儿,又被边上小姑娘一惊一乍的呼声给吸引了过去……
牛车大概行了有两柱香的光景,两边的墙愈来愈高,有些府宅隔着壁墙甚至只能看见屋顶的红桶瓦墨鳅脊而已,街上已经鲜少有吆喝的商贩了,偶尔有马蹄声哒哒而过,所能看到的也不过是或白或青的衣衫背影而已。
或许是被周围安静的氛围给吓着了,或许是想起了昨日徐婆子的训导,大家的说话声儿越来越低,最后只剩下了几个相互咬耳朵的碎碎声儿。
这次入府不是打角门却是从后门,大家看着何府这比刚才路过的几家府邸正门还气派的后门,不禁又是一阵兴奋,这可是她们未来吃住生活的大宅子啊!日后回去说给姊妹邻里们听听也是倍儿有面子的事情。
此时早有一个二十岁左右妇人打扮的女子在门口等候,看着小姑娘们兴奋地交头接耳,倒也不急,只是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似要等大家说完再走。连翘好歹心理年龄摆在那儿了,多少会些察言观色,仔细一瞅便发觉那妇人眼中的不悦,遂拉了拉边上小姑娘的衣袖。
那小姑娘正说得起劲被连翘这么一拉本有些不高兴,待见着连翘低下头跟她使眼色,瞄了一眼那妇人,便也明白了几分,立时又暗示了一下边上的另一个小姑娘,不一会儿的,刚才还兴奋不已的几人立刻变得忐忑了,不安地用眼睛瞄岿然不动的妇人,生怕她有个不高兴便将自己打发回家。
那妇人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只不过临转身时眼的余光却在连翘身上打了个转,才带着几人往府里走去。
再次踏上这黑幽幽的陈年青石板岩时,连翘心情与上次截然不同,兴奋中带着些希翼。毕竟上次是面试,还有些忐忑,那现在这便是要下厂子实习了,也算有个明路了。
沿着院墙边的小路弯弯曲曲走了大概一刻钟,便可隐隐看到前方一扇扇灰瓦白墙水墨色窗棂相隔的角门,角门上灰框朱笔刻着浆洗房、针线房等字样。
众人在一个刻着人事院的门口停下,跨进门槛,便是一片空旷旷的青石板面院子,院子东墙角有一个用竹竿打的爬满爬山虎和凌霄的架子,架子下摆了一个方桌,几个绣墩,几个颇有些年纪的婆子正随意地坐在那里纳凉。见那妇人进来,也不起身,只是笑呵呵地招呼道:“哎哟,是何家的啊,这大热天的,这起子小事儿怎么使得劳你跑一趟呢~”
“就是就是,您可是大少夫人面前的红人,大少夫人那儿可是一刻都缺不了你的,万一再有个不舒服那可就了不得了哟~”这说的是三姨娘四姨娘进府那日敏郡主使子装病的事儿,结果大少爷压儿理都没理睬,直接带着两位姨娘还有小少爷小小姐去了老夫人院里,并吩咐下来,既然少夫人身子骨不舒服,那日后菊苑的事儿先交由五姨娘管好了。
可是没想到的是,这一管就是六七年,一直到现在,菊苑那儿还是那五姨娘管着事儿。这出装病让少夫人既落了脸,又被夺了权,一度被人当笑柄拿来说道,府里人私下都说这真真是“偷**不成蚀把米”了。
虽被取笑了,那何家的脸上却无半点儿恼怒之色,只是淡淡道:“既然人带到了,我的活计也算是完成了,几位婶婶若是无事,我这就告辞了。”说完,便行了个半礼,从容不迫地转身离开了。
连翘不尤钦佩,这才是大家子该有的风范,“宠辱皆不惊,喜行不言色”。
几个婆子讨了个没趣,嗟骂了几声,又继续唠了会子嗑,才将话头转到新来的几个丫头身上。刚才打头说话的那个穿着铁锈红褶子裙的婆子喝了口水,便问道:“哪两个是准备去二小姐院儿里的?先出来让老婆子们看看!”
连翘和栀子赶紧出来,那栀子还模仿着刚才那位妇人的样子行了个见面礼。边上有婆子便道:“唉哟哟,这陈婆子可真是好眼光,竟给二小姐寻了这么个伶俐的!”
“可不是,又机灵长得又水灵,一看就是当大丫鬟的苗子。”又有个穿酱紫马面裙的婆子拉过栀子,眼中一闪,笑眯眯道:“咱可得好好□□,日后二小姐使唤住了,到了二小姐面前咱也好表表功……”
那栀子脸上一阵羞红,却使劲儿压住眼上闪出的兴奋,甜甜道:“谢谢姑姑们栽培,栀子日后定会好好孝敬姑姑们的。”
“瞅瞅,这张小嘴儿哟~”几个婆子听了这话心里颇为舒坦,又捡着好听的话打趣了连翘几句,只不过没夸栀子时那么顺当罢了。连翘面上也做出一幅感激不尽的表情,心里却是一阵慨叹,看看,人家这小嘴儿甜的,可比着刚才再车上鲜活多了,人家这机灵劲儿可全用在刀刃上了。
连翘不禁再瞄了一眼边上的其他几个,果然,那几个一直站在那儿没人搭理的小姑娘,脸上都显出了一片愤愤然来。当然,究竟是为了见栀子这番受夸,还是为那在车上的不合群就不得而知了。不过连翘却知道,几位婆子要隔离栀子让其日后尽可能地巴着自个儿的目的,这算是达到了。
“扣儿,去简婆子那儿领两套翠色鱼尾裙带两位姑娘去换上。”
“梳子,去将浆洗房今早儿送过来的裙袄也拿过来给这几个换上。”
过了大概半炷香的功夫,换了月白衫子青儒裙的几个丫头又站回了院里。
那个穿酱紫马面裙的婆子站起来,开始训起话来:“我是管人事院的婆子,我家的姓路,日后唤我路姑姑即可。”又分别指了指那位穿铁锈红褶子裙的和穿牙青色百端裙的婆子道:“这位是针线班的姜姑姑,这位是管院子的赵姑姑。”
小丫头们稀稀落落地唤了几声姑姑。
“我知道你们心里定然不服气,怎地刚才那两个进来便是二小姐身边的三等丫鬟,便有了一个月二两的月银,还有一年四身簇新衣裳和每顿一荤一素的菜色!而你们,却要听从我们这些老婆子差遣,日日晨起暮歇不分冬夏地劳碌。不客气的告诉你们,这就是你们的命!你们天生就比人家少了些个享福的命格!”
这话刚一说完,便有两三个丫头不服地仰起头来。
婆子们暗暗记下那几个孩子的模样,路婆子眉目一紧,瞪了那几个不甘的丫头几眼,待到众人老实了,才缓和了话语又道:“你们也别不服气,我说你们少了些享福的命格,也不是说你们就没有享福的命儿,好好地安下心在这儿做事儿,本本分分地学好规矩,日后若是哪个苑里添加人手,老婆子我还是会紧着你们这些人挑的。进了咱院儿就是咱院的人了,日后出去时要记着别落了咱院的脸!”
听了这话儿,丫头们立刻得了一丝希望,睁大了眼睛渴望又讨好地看向路婆子。那路婆子却不再继续,而是又唤了那个叫梳子的姑娘出来教几个丫头院里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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