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是
连翘只在抬头的瞬间,忽然看见一个身着织锦宝相花图案儒裙的身影从芭蕉林间的小路上一闪而过,虽然隔着假山看不清具体模样,可依稀间连翘仍然能觉出那个身影分外眼熟。
只不过自己认识的,又穿得起这般好衣裳的除了檀苑的两位一等丫鬟,就剩二小姐苑里见过的那几位了。可是看这身形,却明显不是她们啊!
这边连翘还没想清楚那背影到底是谁,便瞧见身着淡紫色百花不落地的裙的腊月搀着一个上身穿着粉绸水田袄、下显桃花边绣褶裙的约莫二十四五的少妇出现在方才的鹅卵石小路上。
那少妇高束着一头鸦青色的青丝,简单地着一支金镶玉蝶翅步摇,后脑勺处隐见金雀儿宝石押发缀细细一绺流苏,柳眉细目,嘴唇微薄,下巴略尖,面色清秀,大概是走快了的缘故,如弱柳扶风的身姿有些微颤。
只不过这妇人身后跟的,却是前些日子见的那个送桂花糕的浣儿,还有几个身材魁梧的婆子。连翘心下一愣,没想到竟在这里见到了传闻中的偶像级人物丹姨娘?!
还以为又会是一个“丹凤三角眼,柳叶吊梢眉”的王熙凤呢!没想到却是一副“小家碧玉、情贤淑”的苦香菱模样!
腊月见到连翘,脸上一喜,伸手招呼连翘过来。
连翘赶忙上前,先规规矩矩地给半个主子丹姨娘行了个礼,又依次给腊月还有丹姨娘身后的浣儿行了平礼。不等连翘礼成,腊月便开口询问道:“刚才见着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丫头过去了没?”
“是一身织锦色儒裙的么?”连翘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个背影。
腊月询问地看了眼丹姨娘,那女子眉目一舒,柔柔点头道,“不错,我虽说只是匆匆打了个照面,但也依稀见着是穿了件薄褐色儒裙模样。”
“似是急急忙忙朝着那边假山过去了!”连翘赶紧禀报道。貌似是出了大事儿了啊!
那丹姨娘朝后边的浣儿使了个眼色,几人复又匆匆追了出去。
那浣儿却留下来笑呵呵地与连翘聊起了天,颇为关心地问起了连翘刚才的所到之处所见之人。
连翘眉头一皱,丫的,该不会怀疑到我身上了吧?喵了个咪的,竟然路过打酱油也能中枪?!还有没有天理了?!
当然,既然人家打着体察民情的口号,那咱也得摆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于是,连翘颇为受宠若惊地将从出了檀苑到后门见自家九叔的事情以流水帐的形式述说了一遍,当然,故事梗概以“自家表姐病得躺床上爬不起来”为导火线,以“表叔借钱”为核心,罗罗嗦嗦,悲悲切切,此处省略五千字。
直听得浣儿眉头直皱,想开口打断又不进话去,眼见大部队越走越远,这位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架势。
最后终于没忍住,趁连翘抽出帕子抹眼睛之时,悄木声息地遁了。
连翘撇了撇嘴巴,不以为意,小样儿,想跟姐磨叽,你还嫩了点儿!
连翘收拾了心情,沿着几人来的方向向檀苑走去。只是经过那片芭蕉林时,连翘的眼神却滞住了!
那路边的芭蕉叶隐约可见的,却是二少爷袍上常系的鲤鱼跃龙门翡翠腰佩!
刚才过去明明是个小丫鬟吧!难道是家贼?
连翘将二少爷苑里的几个丫头与刚才过去的那个身影一一对应一下,没有能对上的。
不对!如果是偷东西,谁会这么明目张胆地偷二少爷身上的挂件?
既容易被发觉又没法变卖的东西,因着上边刻着何府的“何”,还有二少爷的表字,在这湖州地面上,单看何府的名号,哪家典当铺敢收?
连翘想不出所以然来,正弯腰低头准备捡起那腰佩,忽然一双五福捧寿的千层底鞋出现在视线里。
抬眼一看,原来刚才离开的浣儿不知何时竟又折了回来。
连翘捡起腰佩,老老实实地交公,并颇为自觉地将湿湿的芭蕉林里那浅浅的脚印指给浣儿。
浣儿瞅了眼那痕迹,又瞄了眼连翘故意外露的大板脚,心下终于完全放心,却也颇为佩服这丫头的细心。
“你先回去吧!这事儿先不要说出去。家里不了小贼,幸好东西找到了,赶明儿事情结了,我会将你的功劳细细禀与姨娘的。”浣儿也认出那腰佩的所属,赶紧抽出方帕子包好,小心收于袖中。
按照古代宅斗守则,府里不论出了什么大小事儿,十九八九的借口都是出了贼人,事儿一般的是家贼所谓,事儿大了,就是进了外贼。现在这情况看来,应该还不算什么大事儿,连翘不以为意,与浣儿告了个辞,便只身回了檀苑。
只是尚未到檀苑,连翘便瞅见了几日不见的路姑姑正跪在檀苑门口,身后还跟着她的半边膀子小梳子。扣儿正在那儿小声劝导着什么,只是那路姑姑却一直跪在那里,低头叹气。
一见连翘,扣儿忙拉住急道:“翘儿,你快劝劝姑姑,她都在这儿跪了半个时辰了!老夫人跟紫鹃姐姐她们去了博苑,姑姑就是在这儿跪着也没用啊!”
“出了什么事儿?”连翘询问地看向扣儿,并上前与扣儿一起将路婆子搀了起来,“姑姑,虽说是秋日,毕竟这秋老虎还厉害着,您要是有个闪失待会子老夫人问起话来,您要如何来答?还是起来说吧!”连翘毕竟是现代人,对这动不动就下跪还是很不适应。并且一天见两回儿,给比着谁能跪似的。
“人事院儿的那个叫绢子的你还记不记得?那小蹄子!”扣儿咬牙恨恨道,“往日里在腊月姐姐跟前惹事儿也就罢了!这次竟然算计到二少爷苑里去了!真是吃了狗胆子了!偷了东西自己跑了也就罢了!偏偏地连累的却是姑姑!”
那个身影竟然是绢子?!怪不得这么眼熟!
不过话说这丫头胆子倒是越来越肥了,连这种事儿都干上了,丫的目标不是当小妾么?怎么改行当君子了?还是梁上的。
连翘心道,这还真是,林子大了,啥鸟儿都有。不过话说回来,也不能事事儿都怪这守林子的啊!不管怎样,这路姑姑终究无辜,还是先劝起来比较好。于是连翘又上前劝慰了几句:“姑姑先莫要自责了,老夫人毕竟不在苑里。既然事情已经出了,这会子咱们还是去博苑看看那边到底是如何个情况,再做打算才是。”
路姑姑满脸惭愧,“也是我老婆子发昏,昨儿个贪杯吃多了酒,今儿个又睡过了头,才让那小蹄子有了机会溜了出去!往日里我都是紧看着这丫头的。唉!”
或许因着是认识的,又或许颇为气愤,路姑姑还未说完,小梳子在后边就愤愤不平道:“自打上次那绢子惹恼了腊月姐姐,姑姑已经把那小蹄子调到跟前儿不错眼儿地看着了,那小蹄子也老实了几日,哪里想着这么会儿的功夫又逮着门头出去了?!还祸祸到二少爷苑里去了!这不是要连累及死咱们么?……”
这边还未说完,那边紫鹃等人拥簇着老夫人打博苑里回来了。
老夫人脸上怒气犹在,见了路婆子连搭理都不搭理,直接打边上过去了。
那路婆子见状,赶紧地又跪在了地上。
还是跟在后边的十一见了开口冷笑道:“姑姑就是跪,也不该在这檀苑地界儿上跪。二少爷夫人都在那儿等着您给个说法呢!姑姑还是一个个去解释一番的好!”
“都是我老婆子糊涂了!都是我老婆子糊涂!……”路姑姑听了这话,忙“砰砰”磕起头来,额头碰在青石板上,不一会儿的便殷红一片。
檀苑的大丫头们都进了院子,连翘跟扣儿现在归檀苑管,即使想留在门口也没那胆子,只好悄木溜儿地一起跟着进去了。
因着知道老夫人心情不好,今日的檀苑格外地安静,大家做什么都轻手轻脚,连翘上点心时恨不得垫着脚尖儿捎带将自己隐形。就这样,晌午吃饭时,老夫人还是摔了一个碟、一个盅子。
虽已是八月,湖州的秋天并不算凉,甚至炎炎烈日颇有夏日的气势。檀苑晌午饭不久,守门的婆子便进来禀报说,跪在门口的路婆子晕了过去,身后跟的小丫鬟也蔫蔫儿地似是过了暑气儿。
连翘听了消息不敢往屋里禀报,只好趁着紫鹃出来送食盒的时候将事情大体说了下。紫鹃沉吟了一会儿,便寻了蒋贵家的,将人背了回去。又派连翘将那小梳子送到三门花厅,顺便打听了一下腊月那边事情处理的到底如何了。
打探消息这种事儿扣儿最愿意干,又怕呆在这檀苑里一不小心惹着老夫人,听说紫鹃有这吩咐,便急急咽下口中的饭食上来讨好道:“翘儿翘儿,我替你去吧,正好这会子你还没吃饭,我已经饱了,你留下吃饭我替你去多好!”
连翘想起那疑神疑鬼的浣儿以及二少爷的腰佩,也不大愿意沾这种事儿,遂想都没想就点头同意了。
扣儿便喜滋滋地带着小梳子,跟蒋贵家的一起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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