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猿粪

      他跟在我后头进屋,把手里拎的两瓶酒交给服务员交待她开瓶,连连告罪。黑子说:“别扯那些没用的!懂规矩的麻溜儿自罚三杯先。”

    范思哲一点没含糊,刷刷刷把酒喝干。

    黑子叫一声好,开始热火朝天地介绍在座的各路人马。介绍到靳准的时候特意加了重音,“这就是我常跟你说的,靳准,我换命的兄弟,留美植物学博士。”

    黑子总是这样,跟祥林嫂似的逢人就说他有个在美国读博士的兄弟,透着无比的自豪和得意,那语气仿佛靳准是活神仙,我们这些**犬也都跟着升天,高人一等了。

    刚坐下范思哲就发现不对,指着黑子面前的空酒杯嚷嚷:“这怎么回事?这怎么回事?”

    黑子一咧嘴:“哥们儿封山育林呢,忌了。”

    “少扯淡!这招早过时了。”范思哲压儿不理会,站起来就去抢他的杯子,“说吧,白的还是红的?”

    黑子一把抄起杯子左闪右躲,一边告饶,“别别,真的,我发誓,绝对真封着呢,都封好几个月了。”

    范思哲仍旧不信,靳准就上来帮腔,说算了算了,咱别耽误人家造人,咱几个喝。

    “就是就是,”黑子忙不迭点头,说:“你们放开喝,不够去我后备箱拿,茅台拉斐xo,管够。”

    范思哲这才作罢,探过半张桌子给靳准敬酒,特文明地说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啊。靳准也热情高涨地说咱们算神交已久了吧真是相见恨晚哪。听得我直反胃,都转什么文呐?装的跟成语词典似的!

    我见靳准喝起来没完,就捅他一下,说你可悠着点,再发烧我可不管你。范思哲皮笑不笑地对我说:“知道你有量,那就替他喝呗,我上回多买了俩雨刷,正愁没地方安呢。”

    我一口唾沫没咽好,呛得直咳嗽,脸上火烧火燎的。看来我那过敏还没好彻底,明天得上医院复查一下。

    黑子在我们俩中间看来看去,疑惑地问:“打什么暗语啊这是?怎么地怎么地,刚才我就觉得不对劲,你们俩认识?”

    “这个吧……”范思哲火上浇油地补充,“不可告人呐。是不战友?”

    我慌忙瞄一眼靳准,这厮面露微笑,正听得津津有味。妈的!我又没干亏心事,何必自乱阵脚呢?

    我干笑两声,说:“玩笑可不能乱开呀,这不是让我回去跪键盘么?”接着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跟在场人士复述了一遍,巨细无遗地。讲到雨刷事件时,他们对我报以毫不留情的嘲笑,范思哲了一句:“你看,我说不可告人吧?”

    黑子听完一拍大腿,“巧!太巧了!何宁我知道啊,不就是你们寝室那个一子砸不出个屁的小姑娘么?”又转向范思哲,“你居然跟她老公认识,弄了半天都是一家人啊!你这个怂人,忒黑过头了!赶紧的,把你黑我妹妹的钱给我吐出来,听见没?”

    范思哲在一边抱屈:“我也得知道啊!早知道是你妹妹,打死我也不敢呐。”

    黑子哈哈大笑,“缘分,都是缘分呐!”

    一高兴,他又开始大包大揽,坚持要安排台湾同胞的游玩问题,并当场打了几个电话,然后表示:故、大帅府均已打点到位,一律免单并配备专业讲解员;其它吃喝玩乐项目随时预约,随时解决。白条**推辞了半天,才在黑子“你不答应就是看不起我”的威胁下特别不好意思地接受了。

    我见缝针地问:“为啥光有他俩的,没我的份儿啊?”

    黑子瞪了我一眼,“你都去过八百回了还不腻歪啊?再说了,你不上班了?”

    “我请假不行啊?反正两只羊也是放三只羊也是赶嘛。”

    回去的路上靳准批评我,说你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客气啊?就算咱们关系再铁,也不能老占着黑子的,时间长了人指不定怎么烦你呢!

    “歇着!”我呵斥道。“他烦我干嘛?反正都是党买单。不是我说,你就是不了解黑子,还兄弟呢!他就爱显摆他自己有能力你不知道?你不让他表现他还不高兴呢。”

    靳准就是面嫩,满肚子书生气,像我,对于黑子任何的馈赠都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连个谢字都不说。

    我一边腹诽一边打开手机,刚收到一条短信,一看来人,我立刻瞪大眼睛——居然是范思哲。

    短信的内容是这样的:“黑猩猩不小心踩了长臂猿拉的大便,长臂猿温柔细心地帮她擦洗干净,然后他们相爱了,别人问他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黑猩猩便感慨地说:猿粪!都是猿粪呐!”

    我马上想到方才吃饭时黑子那句“缘分,都是缘分呐!”扑哧一声乐了出来。

    “乐什么呢?”靳准把脑袋探过来也想看。

    我发誓,我绝对是下意识的,事后想起来就后悔,这举动实在是太愚蠢了。

    当时我手忙脚乱地躲开靳准,想也没想就把那条短信给删了,一边还说:“没什么,没什么。”

    靳准看了我半天,笑着说你害什么怕呀?是不是哪个男朋友啊?

    我接着又做了个更愚蠢的举动——我结巴了。“男……男什么朋友啊?你别……别没事找事!”

    那之后他没再说话,车快到楼下的时候,他突然说:“再请两天假,咱们回趟家吧。”

    可能是晚上喝多了,我老是觉得口渴,睡到半夜爬起来找水喝,这才发现靳准居然没睡,坐在沙发上捧着本本专注地敲敲打打。

    “你干嘛呢?这么晚了还不睡觉?”我口齿不清地问。

    他乍一见我,吓了一跳,楞一了阵才说:“没事,发个邮件。你睡去吧,我一会儿就好。”

    我站在他身后,只看得见满屏英文,哦了一声就回屋去了。

    可这么一折腾,再躺下就睡意全无。翻了几个身,我绝望了,趴在床上扭头往外看。

    我睡觉一向不爱关门,从这个角度望过去,正好能看见客厅,能看见靳准露出沙发的后脑勺。笔记本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在黑暗中闪着白光,就像科幻电影里通往另一个时空的窗口,恍惚中让人有种错觉,仿佛只要眨一下眼,他就会被那玩意给吸进去,从此消失不见。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我竟然不能确定坐在我客厅里的这个人到底是不是靳准,他看上去是如此熟悉,又是如此陌生。

    奇了怪了,我认识他长达12年,连生肖都轮过了一轮,连他脸上有几个疤、哪些是青春痘留下的哪些是踢球撞破的,我都一清二楚。那么些年,在我们分别两地,各自求学、工作的那些年里,纵使相隔万里,任凭时光流逝,我都觉得他一直在我身边。而今他就在我面前,不过是隔着一道门,却仿佛隔着万水千山。

    为什么我会有这种荒谬的感觉呢?直到我再次昏睡,也没能想明白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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