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羊羊与灰太狼
靳准是上个星期走的,说是去山东,也就是说,继我们校长之后,他也要去他二叔家混吃混喝了。我是实心实意地认定他一直在山东,可前天他打回来一个电话,居然说现在正在安徽!我给闹懵了,就问怎么回事,听完他的解释,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靳准,这件事你有必要瞒着我吗?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
“不是故意瞒着你,”他一副受了多大冤屈的口气,“不是怕你生气嘛。”
“你都习惯先斩后奏了,我还生什么气啊?我犯得着么我?”
我只是有点伤心,我没想到他竟然会瞒着我跑到安徽,去那个被砸死的民工家里慰问,这充分说明了一个问题:他认为我肯定不会赞成他这么干,更进一步说,他认为我是个没人情味的、冷漠自私的人。
扪心自问,我真是这样的人吗?如果真是,那也不能怪我,只能怪世道变了,再没有喜羊羊,满世界都是灰太狼,或者,披着羊皮的灰太狼。在这种大环境下,你不把自己也变成狼,或伪装成狼,就等着让人生吞活剥吧,管保连皮毛都不剩。
就拿靳准来说,每次我们走在大街上,只要一有或老或小或残疾的叫花子上来拦路,他就二话不说伸手掏钱,见我阻拦还不乐意,说我没有同情心。我就骂他:“你傻啊你!人家比你有钱!说不定一边吃着肯德基还一边骂你,说这个傻逼,可真好骗!”
我记得去年他回来那次,正赶上夏天,我们一帮子朋友晚上去吃烧烤。因为是露天的,又在街边,不知道打哪哧溜钻出来一个小姑娘,抱着一堆玫瑰花贴桌子站着,一副你不买我就不走的架势。这种场面我见多了,当场就板起脸大声呵斥:“去去去!远点儿的!这儿没钱给你!”
靳准立刻把那小姑娘拉到他身边,愤怒地瞪着我,脸色铁青,好象我是什么地主恶霸似的。
我一边咬牙冷笑一边看他和颜悦色地问那小姑娘:“你多大了?……怎么不上学?……家里困难么?……这样吧,叔叔给你学费,你回去上学好不好?”
结果那小姑娘白了他一眼,甩手就走了。我真后悔当时没拿相机照下来,靳准的表情那叫一个生动彩啊!
看见此情此景,一桌子人哄堂大笑,有的说:这招高,实在是高!这帮人都跟口香糖似的粘上就甩不掉,以后我遇上也使这招;还有的说:靳准你可真是善良,他们都是有组织的,这孩子天天在这儿,心都野了,人家就为了赚钱,你还让人家回家念书?
回去以后我嘲笑他,说活该了吧?现眼了吧?以后看你还干不干这种傻事了!
他回了我一个童真未泯的微笑,说我给钱是我的事,这跟他们是不是骗子没关系,不能因为他们影响我自己做人的原则,这个才是最重要的。
我就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了,跟这种当自己是基督耶酥的人说什么也是白搭,不如不说。
也许就因为这些,使我在靳准眼中也成了灰太狼了。我多冤呐我!我充其量也就是个怀着“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的想法的普通人,不比别人好多少,可也不比别人坏多少,怎么就成了灰太狼了?只能说,就像有洁癖的人跟正常人对干净的定义不同一样,靳准跟我对于灰太狼的认定标准也不同。但是我想,像今天这种关乎人命的大事,跟可怜天桥上要饭的,毕竟不能相提并论,所以我才会感到伤心,为了他对我的不信任而伤心。
“见到他的老婆孩子了吗?情况怎么样?后事都办完了吧?”我接着在电话里问。
靳准说见到了,又满怀悲悯地说这家子人太可怜了,媳妇哭孩子叫,加上一个老年痴呆的爹,家里只有一间破瓦房,穷得揭不开锅,如今最主要的经济来源断绝了,往后的日子真是一片茫然。
我又问:“那赔偿金、抚恤金什么的呢?这得要哇!好歹是条人命啊。”
靳准说赔偿是没有的,工头说他是违反安全生产规定,作失误才出了事,所以坚决不肯认帐,只把拖欠的工钱结了,又给了两千块钱丧葬费。
“那个……文儿啊,”他又支支吾吾地说,“能不能……能不能先给我汇点钱?”
一提到钱,我立即加强了戒备:“你去之前身上没带钱?”
“带是带了,不过就几百块,不够啊也。”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着,“那你就先回来呗!”我不动声色地说,“我知道你看他们可怜,等回来了再资助他们点钱也行啊。”
他沉默了一会儿,有些尴尬地说:“能不能……现在就汇过来?”
话说到这儿,我再不需要别的线索了,他一准儿是让人额上了。所以说人就是不能太善,正愁拿不到赔偿呢,可算有个冤大头自投罗网来了,不额你额谁啊?
“要多少?”我冷静地问。
“五千。”
“五千啊?行,不多,要换了我就要你五万了。就因为你人才死的,不出点血你就想走?”
大概是品出我的话味道不对,他不吭声了。我气得脸都绿了,这个傻逼!
要说我现在涵养真是进步了,搁在从前我早就跳着脚骂开了,可这次不行,我们刚和好没几天,我得顾全大局,不能破坏来之不易的和平局面。
“好吧靳准,明天我就去汇款,”我冷冷地说,就像个浑身是伤但依然傲对敌人屠刀的战士那样,“不过你记着,你得还我,加倍的!”
真是太窝囊了!昨天从银行出来的时候,我对着头顶白花花的日头发誓,就算我跟靳准结了婚,我也要把能公证的财产全都公证了,绝不再让他占到我一毛钱的便宜!
我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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