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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正月初八,安湖水泛着辛辣的鲜绿色,湖面甚至有结冰的痕迹。唯一没消除干净的,依稀有空气中鞭的年味儿。但阳光很好,安湖边围着一大群人,捧单反的摄影师,拿花篮蹦跳的小孩儿,着礼服的司仪,还有就是说笑的客人。

    启新和肖雅最终决定,把婚礼选择在安湖畔。在婚礼前,他们保留一小段曲,名为“爱之邂逅”。他们穿上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衣服,浪漫地走完他们单身的最后一程。

    背对着人群,新郎启新面色有点焦虑,拉过身边的何在。“我让你去弄的东西,给我。”

    “这样行吗?”何在忧心忡忡。

    “只有这样了,何在也只有你能帮我了,后果我自己承担。”

    “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说不清。这个我自己一直都不能说服自己。不说了,时间差不多了,给我。”

    肖雅笑着走过来,手上抱着一套衣服,“给你。”

    启新平静地接过,心里有点颤抖没有正视肖雅的微笑。那是一件白蓝相间的条文衫,搭配的蓝黑的牛仔裤,放在手心,还有股淡淡的樟脑丸的味道。启新蹙了蹙眉头,低下头翻开条文衫,在衣领的反面是一张白色的标签,那里是团浅黑色的墨迹,肖雅工工整整写着的两个英文单词,“my love”。

    他的每一件衣服上都有她写的这两个字,或在衣袖,或在衣领,或在衣角。浅黑的墨从未随着时间褪掉,恰恰相反时间成了一块蚌壳,用温热的汗水泪把昔日层层包裹起来,现在翻出来,那些字迹成了一颗颗晶莹光耀的珍珠。

    她说,你属于我的,我要给你贴上标签。

    她说,无论你走在哪里,就不会忘记带上我的爱上路了。

    他的心绞痛了,有了一点动摇。他咬了咬嘴唇,套上衣服。

    他们沿着安湖路,迎面走来。白蓝相间的条文衫,蓝黑的牛仔裤,启新的装束文雅休闲,肖雅则是一身翠绿色的紧身衣,戴着一副宽边眼镜,脖子上挂着个手机。

    她的手伸进他的臂弯,由他揽着她的腰,安安静静地走着。启新记起他们经常这样左手握着右手,相互紧紧攥着,从说相爱开始,就一直攥在柔和的街灯里——他们总会走很长时间,走很晚到华灯初上时。而那带凉风的灯光,总是把两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的,重重叠叠、三三两两的变幻。但她的心情却未有一点的飘摇,直到现在,她和他走在这修葺整齐的肃穆的安湖路,走向婚姻的门槛前。而这身服装,恰是她们邂逅时的衣服,今天穿来,她还闻到了当初她腼腆脸红的笑。她想把这段甜蜜塞进婚姻那折纸扇,在正式婚礼之前,和他一起平静的走着,一步一步的走实,走稳。

    在一众亲朋好友的注视下,他们将邂逅在那个殿堂。

    化妆室里,肖雅换上了纯白水晶鱼尾裙婚纱,有点羞赧地对着镜子,怔怔看着里面妆容致的人儿。那是一张令人禁不住赞叹羡慕的脸,没有瑕疵,没有缺陷。化妆师和造型师已经完成了她们的任务离开了,偌大的休息室里只有她和伴娘馨菲。

    “来,笑一个。”馨菲呼唤着。肖雅葱白的手指,轻轻地触碰着镜面,划过镜中人润泽的唇角,然后,扬起练习过千百次已然成为身体本能的完美微笑。这份完美的诠释会在一小时后和启新真正交换戒指许下爱的幸福时展现。

    “这样可以?”

    “嗯哪。待会撒樱花的时候,场上摄影机闪光灯最闪烁,记得微笑哦。”

    伴娘馨菲的脸蛋红得透骨,浅浅的酒窝挂着,有一番西方美人的神韵。她一直在笑,这笑荡漾着安湖的湖水,从无限深情的眸子深处到软润的颔颊,给人一种温馨与暖和。司仪的嗓音好像《霍华德的庄园》中的薄荷味道的美腔。他就在安湖路尽头的小草坪上,朗诵着的是那传统而又正派的证婚词,古里古气的,和着理查德克里德曼《梦中的婚礼》。周围围上了一群人,却都悄然等待着,盼望着新人。

    司仪大声介绍着这对新人时,全场飘过雷鸣般的掌声。我们看到了满天飞舞的樱花。纷纷扬扬的樱花花瓣,如雪花一样簌簌飘落。草坪,安湖路上,绝美的景致嚣张地在半空绽放,就着明亮的阳光,肖雅发现每一片花瓣都透明无暇。美丽的花瓣轻盈地飞在她们头上,幸福的味道,肖雅不由自主地扬起嘴角,就着馨菲的嘱咐,露出宁静而恬淡的微笑。

    这些樱花都是从日本冷藏空运过来的,花费了大番功夫。肖雅觉得,只有这圣洁的花朵,那法力无边的樱花树上的妖——樱の花才能给人生最短暂幸福的时刻定格。

    也曾有一朵花瓣,飞得更远,漂在了安湖本辛辣的绿水里。启新的手却越捏越紧,额头也泛出点汗水,重重地摔在肖雅怀里。

    “启新——”肖雅大叫,梦支离破碎,眼泪夺眶而出,不停摇晃着怀里的启新。馨菲,李父,肖雅父母都围过来,人群一阵慌乱,把新郎送进湖水医院。人群里,何在暗暗地叹了口气,一切都在他和启新的计划之内。

    “患者晕厥原因未知,现在也只是处于深度睡眠中。并无大碍,你们可以放心。”医生给出这样个答案,众人都舒了口气。肖雅在馨菲的安慰下感觉好多了,静静地偎依在启新的床边。

    时间太过脆弱,一小时前还在享受着婚礼的甜蜜,一小时后已是病床边抽泣的等待。

    肖雅从不觉得人生是坎坷的,从未体验过生活的柴米油盐,也从未有过任何大起大落。虽贵为肖氏千金,但肖雅一直都是独立坚强的。学业阶段,大胆追求自己第一个喜欢上的男孩——启新,加拿大留学选择不依赖父母,独自回国发展,独自一个人等着启新。再多的寂寞孤独也早已经随着时间流逝了,肖雅现在享受的就该是自己的幸福,穿上鱼尾裙婚纱,挽着老公的胳膊,走进婚姻殿堂。或许,肖雅想过的会更远……

    只不过生活的变数永远不在期料之内,此刻启新莫名其妙地倒在婚礼上,肖雅也才看到生活狰狞的另一边。

    是的,幸福都是在瞬间坍塌的。

    馨菲看着病床上睡着的启新,心里咯噔了下,那种在心语书吧的熟悉感又浮上来。

    启新醒过来了,洁白的床单,洁白的墙壁,第一感觉是一种久违的害怕。十岁那年的病,让他整整在这么片白色的汪洋里呆了一年。直到在美国完成那个大手术重新活过来时,他失去了他生命中最为珍贵的人。如今又回到这里,虽然说是意料之内,但未曾淡忘的是十六年前的病痛的恐惧。启新隐隐约约又觉得肺部绞了一下,很是痛苦。

    “熟悉的痛!是它,它又回来了!”启新心底扛不住那点恐惧,咳嗽了几声,惊醒了肖雅。迷迷糊糊的视野中,一个哭泣的女孩,启新内心升出一种歉意,但瞬间便被那剧烈的疼痛掩盖,然后是一段哮喘似的咳嗽。

    医生发现启新病情出现逆转,惊恐地询问李京才患者是不是有过旧病。李京才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一药盒,这是众人慌乱送启新来医院时打电话叫秘书送来的,孩子的这场病永远是父亲心中不会掩去的症结。

    自发间质肺炎。李京才第一次听说这个病,心便堵住了。

    “这病还能治?”

    医生委婉地摇摇头。

    “医生求求你了,我给你跪下,多少钱都行。”刚刚而立,事业辉煌的李京才,却因为孩子的病奔波劳碌添了许多老泪,而听到这样个答复,悲恸地只能紧紧抓住医生。

    “李先生,我们真尽力了。肺移植,国内医疗设备还无法进行这样的手术。”

    ……

    老父亲扶起哭得更厉害的肖雅,这一声声咳嗽如颗颗钉子钉在心头,酿就成莫大的悲哀。十六年前的心境,卷土而来,老头子怔了怔,孩子命大,上次不就不回来了嘛,这次为什么不行?老父亲不由自主地哽咽了,这个在商界叱咤风云的奇葩重重地被打击了下。

    护士劝家属回去,说病人需要完全的安静。启新此时又睡过去了,只是偶尔的咳嗽几声还是纠结着老父亲的心。

    “孩子,我们先走吧,留他在这休息会儿。”

    “爸,启新小时候是什么病?”

    “就是老咳嗽,后来治好了。可是这次不知怎地又复发了。”李京才略带沙哑的声音含糊过,他不想给自己未来的儿媳更大的心理压力。年轻人,年轻人当意气风发,而不是被病魔折磨变形,启新已然这样,肖雅何必在受无辜的心理打击?

    馨菲带着满腹的悲哀回家。当爸妈为她开过门时,她还是没有想通原本是件多么开心的一天,却有了这样起波澜。这是生活的另一边吗?肖雅,启新,你们都要好好的哦。

    肖正权夫妇因为忙于集团事务,在得知启新已经苏醒过来后,第二天早上便匆匆飞往美国。女儿的订婚仪式虽然发生了些意外,但肖父也已久经商海浮沉,人生阅历极为丰富,倒也能够沉得住气。肖李两家集团业务上的往来反而更有了亲家般的密切。

    “他好些了吗现在?”美国那头肖母刚下飞机就拨通女儿的电话。

    “嗯,但是咳嗽病却复发了。爸说他六岁时就有过,病未痊愈。”

    “咳嗽?六岁?”肖母皱了皱眉头。“启新是个懂事的孩子,你要好好照顾他。”

    “妈妈,知道的。”其实肖雅接电话时还在启新的病房,声音有点沙哑。

    “生活就是这样磕磕碰碰的,不要在意太多。婚礼改些时间可以重办的,但你要得学会面对生活。你们的路还有很长的,等他身体康复了再说,不要着急的,慢慢来。”肖母担心的是女儿此时的心态。千金小姐的娇气从未遇到过经历过生活的磨砺,如今看着丈夫倒在婚礼上,该是怎样种打击?

    “妈妈……”肖雅突然哭起来,启新倒地的一瞬,这样一种绝望的失落充塞内心但却被关心和担心压着无法发泄。肖雅一直坐在床边,等着启新醒过来,复又咳嗽地睡去。这样个漫长的夜,肖雅用自己的爱,支撑着自己不去倒下,而如今面对已在重洋外的妈妈电话里传来亲切的安慰,肖雅再也不能忍住积蓄着的压抑。

    此时对着妈妈,唯有哭,唯有眼泪,才能够麻醉那份痛苦,悲伤和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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