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第二天一大早韩永晨提着空暖瓶跑到路口的话吧里给班主任打电话。今天是周天,这么早一个大男人不可能起床,最好能迷迷糊糊的把理由糊弄过去。
“喂,王老师,我是……十四班韩永晨啊,我家里有点事儿得过几天回去,对对对……谢谢老师谢谢老师,老师再见。”
放下电话韩永晨又去路边的帐篷里捎了几个烧饼顺带一碗小米稀饭,又买了一壶热水。年头刚过没几天,不但车票涨了价,连热水也抠门儿了。韩昀明蹲在门口的下水道前面,端着牙缸等韩永晨的热水,刷完了牙鞋底冻在了冰面上,他一抬脚,冰皮裂开发出几声脆响。
“冻死我了,”韩昀明甩着手跑进来,“假请下来了吗?”
“没问题,”韩永晨咬着烧饼呜呜噜噜的说,“来吃饭。”
韩昀明撇撇嘴:“你一来我就发福。”
韩永晨看着他笑:“怕你饿着。”
韩昀明说:“滚。”
“快点吃,吃完了我送你去车站。”
“什么车站?”韩昀明瞪着他。
“回家啊。”韩永晨只是盯回去。
“让我回家?”韩昀明喊,“门儿都没有!”
韩永晨放下手中咬了一半的烧饼站起来,“我送你去车站吧。”
“你是不是没听清我说什么,我说不去就是不去!”韩昀明在桌子边坐下。
“韩昀明,我给你两个选择,”韩永晨脸上没什么表情,“第一,去车站;第二,吃了饭去车站,选吧。”
“……”韩昀明不说话。
“回去看看没什么坏处。”韩永晨慢慢的说,他不喜欢绕弯子,也不喜欢吵架。
“没有坏处?”韩昀明用讽刺的眼神看他,“大家欢天喜地把我奉为上上之宾就因为我是这女人跟别的男人的崽儿?”
“这个我没想过。”韩永晨说,“我觉得你要是去了咱妈不至于那么单把。”
韩昀明回答:“!”
韩永晨伸手攥住弟弟的两只胳膊,紧了紧又松开。
“吃饭。”韩永晨扬扬下巴。
韩永晨看起来轻描淡写的两个字有种让人无从反抗的力道,韩昀明撸起袖子来吃饭。
小米稀饭搁了这么长时间有些坨了,让人觉得越喝越渴,韩昀明站起来找水,背对着他的韩永晨忽然叹了一口气。
“韩永晨?”韩昀明怀疑自己的耳朵。
“要是我能替你去就好了。”
韩永晨咬着烧饼说话不清楚,但是韩昀明还是听到了。
“你想去可以啊。”他指指自己的脸。
韩永晨没说话,韩昀明顺着哥哥的目光看过去,透过遮窗户的塑料布上的破洞,韩昀明发现目标只是一小片破损的冰皮。灰白色的冰面上布满蜘蛛网一般的裂纹,还有一道别人滑倒时留下的泥土痕迹。
“今天妈妈一定很好看,记得带张照片回来。”韩永晨说。
“你那麽愿意见她,你替我去吧。”
韩永晨又不说话了。韩昀明总抱怨说他从来不给弟弟一个理解他机会,韩永晨从不解释为什么,他的这种沉默让他看起来有点未老先衰。
“吃饭可以,我不回家。”
“别任。”
“这不是任不任的问题!”
“反正我在哥哥眼里也不过是任的小孩儿,”韩昀明坐在床上喝水,“再任一次又能怎么样?”
韩永晨看着他喝完水,眼神发怔。
韩昀明示丄威似的瞪着他:“你的思想斗争结束了吗?”
“结束了。”
弟弟等他说下文。
“收拾完陪我去广丄场那边的书店逛逛,我想找本新的海子诗集。”韩永晨放松了口气,“刚才一直坚持让你去是我的错,对不起。”
“这个人总这样,”二十三岁生日的时候韩昀明对佘骏说,“又不讲道理,又冷得像冰。”
佘骏觉得韩永晨不像冰,像冰雹。
“有什么不同?”韩昀明问。
“也差不多……”佘骏看着自己的爱人,又望望桌子上着蜡烛的两个蛋糕,停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不了解他。”
从没有人问起过韩昀明是如何与韩永晨在一起的,许多人认为他们一定是经过了苦苦的内心挣扎,但韩永晨在外表看不出一丝丝痛苦折磨的痕迹,韩昀明对此颇为怀疑。
这一天在书店里他问韩永晨:“你那时候心里就没有一点犹豫?”
韩永晨明白弟弟说的是哪个时候,放下手里的《幽灵之家》,他回答:“有。”
“如果我没有发现那封情书,你会不会永远没机会说?”
“不,”韩永晨笑了笑,“那种情书我有很多,而且我不喜欢把它们藏起来。”
关于这个情书,是高二开学的前后韩永晨他们班的班花写给韩永晨的。该班花还很矜持,字里行间把韩永晨夸得上天入地,生怕自己这样的配不上他,自卑得很。韩昀明看完了信脸色很不好看,啪一声把香喷喷的信纸拍在了桌子上,把对面韩永晨勺子里的馄饨都震得掉到了地下。
韩昀明问你回信了没有,韩永晨说回了。
韩昀明很激动:“你竟然回……回的什么?”
韩永晨心疼的看着浑身滚满泥土的馄饨,声音有点发颤:“我跟她说:‘既然我在你眼中这么完美,那咱们还是不要在一起得好,免得太自卑对身体没好处’。”
韩昀明哈哈大笑起来,韩永晨接着说:“我说我看了你的信很受感动,我也是头一次发现原来自己这么优秀,所以我决心找一个跟我不相上下的人,最好这人跟我从外到里都差不多,这样我们两个谁也不会心里不好过。”
韩永晨说完了之后自己笑开了,笑完了也冷场了。本来两个人头顶着头吃一碗馄饨,有一分钟没人再动一勺子。过了好半天好半天韩昀明说哥,你现在说一句喜欢我,我韩昀明一辈子跟着你。
韩永晨说糟糕,让你这个死崽子抢先了。
下午回到出租屋,韩永晨照例出去买晚饭打开水,韩昀明偷偷溜进公安局的洗手间接凉水,家属大院里的水管和龙头早就冻住了,三壶开水也浇不开。等水的间隙他盘算着口袋里的钱财,出了正月房东就要来收房租了,高三的最后大踩踏已经来到,韩昀明考虑着要不要换个大一点的房子。
知道自己住着一个满可以住两人的屋,有好几个同学想搬过来跟他一起合租,都被他拒绝了,再换大屋那岂不是更说不清?韩昀明提着水罐往回走,一边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冷不丁一个加班回家的警员从他身边走过去,吓了一跳。
这一带住的学生比较多,一楼的警员都已经习惯有学生来提水,只是皱皱眉头就走过去了。
韩昀明是一路小跑回的屋子,玻璃窗上透出的昏黄灯光让他心里暖。他把这里称为“家”。
推开门,不出所料,韩永晨倚在老位置,从床头上的一摞书里随便抽出一本在看。
“刚才有个男生来喊你去上自习,”韩永晨抬抬头,又低下去,“他看见‘你’在看书,有点惊讶。”
韩昀明放下水罐,把手抒到被子里暖着:“你让他走了?”
“不然?”韩永晨握住他冰凉的手指:“我说一会儿就去。”
“杭包在桌上放着,吃了就去上课吧。”
韩昀明把手抽出来:“你都来了还让我去上课,你够了。”转身抓起一个包子往嘴里塞,门口的杭州大包子个儿够,馅夹在中间就一条线。
“你真可怜。”韩永晨把书翻了一页,看了两行,又哗啦啦的翻了一阵。
“我又怎么了?”韩昀明冲着他翻白眼。
韩永晨把书翻到底,又翻回来,“外面全是卖面条的。”
“我明天还要吃米线……”韩昀明三两下塞完包子,抓起韩永晨手里的书跑出去了。
韩永晨看着还剩一条缝隙的门扇发愣,韩昀明故意的忽略了他想说的重点。门外边是警察局乱七八糟的后院,从前用来搁置长期扣押的车辆和各种杂物,现在教堂一样的新公安局有了个两层的地下室,这里就长满了荒草。去年夏天韩昀明还在这里抓住过小偷,虽然经证实那不过是刑警队的警员来这里提偏三出去搓麻,但该警员还是以刑警队的名义夸奖了韩昀明,那种二话不说冲上去对着后膝就踹过去的技术学得不错,可怜的是他,毫无防备噗通一家伙就杵地上了,用他自己的话说,要是用这力气跪家里的搓衣板早坏了。
“小伙子不错,下次记得找个不是散打出身的练练。”急着去垒长城的警察拍拍韩昀明的肩膀说,“幸亏我没头发,不然非被你抓成秃子不可。”
秃头警察一瘸一拐的骑上偏三,脚一蹬,走了。
韩昀明进屋之后发现韩永晨躺在凉席上哈哈大笑,他气急败坏的锁上门,扑过去要把韩永晨从墙边挖出来,韩永晨笑着张开胳膊扶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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