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处江湖
翌日清晨。
李三是被一脚踢醒的。
他努力睁开眼睛,眼前是白茫茫一片。
这是哪里?
腰间肋骨处又是一阵剧痛——
“好大的胆子!本小姐叫你划船,你竟敢给我睡觉!”是个女人的声音。
李三的脑子总算清醒过来了。
原来,他还在船上。
莫飞燕气呼呼地坐在一条小板凳上,那个叫小霜的丫头,正把船舱翻了个底朝天。
“小姐,还是没找到吃的。”小霜苦着脸出来。
莫飞燕闻言,更是气得鞭子甩得啪啪作响。她今天一早就不顺心,先是一睁眼就看到满江白茫茫的寒雾,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再是一出船舱就看到李三竟然窝在船舷边睡觉,真真是好大的胆子!现在,肚子饿得呱呱叫,把船翻了天竟然找不到半点吃的!
莫飞燕越想越气,越气的结果是,正支撑着身子拼力划船的李三又无辜遭受池鱼之殃。
“你看什么看?再看我就把你眼珠子挖出来!”莫飞燕恨恨道:“若不是你夜里偷懒,船怎么会飘到这个鬼地方来!”
她一气之下,随手就是一鞭子!
李三惨叫一声,生生被那一鞭子抽得向前跪倒!他昨夜里已是受了凉,莫飞燕下手又不知轻重,这一鞭子,竟几乎要打得他吐口血出来!
双膝猛地跪到木板上,竟又是如针扎般的疼痛!李三却顾不着额头的澄澄冷汗,就着下跪的姿势,猛地磕了一个响头:
“大小姐!我求求您,求您高抬贵手,放小的回去吧!小的家里还有一个瘫在床上无人照顾的老父亲……我一天一夜没回,都不知道我爹是死是活了……大小姐,我求您了……”
莫飞燕蓦地柳眉倒竖:“你说什么?你想回去?哼!想都别想!放你了,我如何向我鸿哥哥交差?”
“……小的已经说得清清楚楚了,那块玉真是纪公子自己留下来的……”
莫飞燕气得站起来:“你胡说八道!我鸿哥哥怎会把随身带的玉给你这种下贱刁民!你偷了我鸿哥哥的玉,还敢在这里狡辩?”她气的脯剧烈起伏,咬着牙狠道:“你还敢编出个半死不活的爹来骗我!好好,我就抽烂你的嘴,叫你胡说!”
又是一鞭子没头没脑地抽下来,李三被她的怒火吓傻了,都不知道躲开,眼看着那鞭子就要挨上李三的脑袋,小霜忽然叫了一声:“小姐——”
莫飞燕手一抖,鞭子斜了方向落在李三膀子上。她怒气冲冲地转身:“什么事?”
“小姐,我刚在舱里发现点米,不过小霜不会煮饭,不知……”她向李三望了一眼,意思是李三可能会煮。
莫飞燕狠狠地盯着李三:“你会不会煮饭?”那架势,大有李三不会,就要把他生吞活剥!
李三的脸上犹挂着泪,却顾不得肩膀火辣辣的疼,“我会,我会……”
莫飞燕强压住满腔怒火,终究是肚子饿占了上风,她狠狠地对着李三一甩鞭子:“本小姐告诉你,在这船上,你就必须老老实实的,等到了望天崖见了我鸿哥哥,当面问清楚了,你要不是贼,我就放了你;你要真是贼,我就杀了你!清楚没有?在这船上你要是不老实想跑,本小姐同样会杀了你!现在——你给本小姐做饭去!”
李三回家的愿望“轰”地一下,碎灭了。
他浑浑噩噩地应了声“是”,脚步踉跄着不知往哪走,小霜见他可怜,赶紧趁莫飞燕再次发火之前,扯了他一把:“你跟我进舱来——”
待进了舱,小霜见他脸色仍是苍白,忍不住低声在他耳边道:“你若是再这个样子,小姐现在就会杀了你——你也不用回去照顾什么爹了……”
李三一个激灵,仿佛一瓢冷水从头泼到脚,醒了。
“我,我这就去做饭,去做饭……”他像个无头苍蝇似地转着身子,“嘭——”地撞到船篷上,小霜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笨蛋,你去哪里做饭?还不赶紧在这里找找有什么可以用的。”
说着,从地上捡起一只小坛子:“你看这不是不是米,能不能做饭?”
李三心绪稍定,点点头:“能。”然后四下一看,只见船舱靠挡风帘子的一角被翻得乱七八糟,盐罐子洒在地上,小小炉灶边躺了只被一脚踩扁的平底锅,还有一只煮饭的尖底锅倒趴在舱板上。
李三蹲下身子,把那片小地方又细心搜寻一遍,竟然找出了油盐酱醋,一小坛子榨菜和两块咸干鱼。
雾渐渐散去。
江面顿时开阔起来,寒水深碧如玺,左岸芦苇连绵起伏,右边青山秀丽如黛。
这已不是李三所熟悉的流沙河,李三不知道他们到了哪里,离家又有多远。
小霜一边慢悠悠地划着船,一边欣赏两岸美景。莫飞燕坐在船边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嘴角边一会儿露出甜笑,一会儿又是满脸气恼。
饭很快便熟了,散发出一股清新的香味。这对已经饿得不行的莫飞燕主仆来说,无疑是种巨大的诱惑。
莫飞燕的眼睛渐渐转向李三的方向,只见李三把切成块的咸干鱼放到锅里煮了煮,捞出来后又用清水煮了一遍,然后浇上油一阵爆炒,再洒上点酱油和醋,小船上很快便洋溢着诱人的鱼香。
李三从舱里找出两只洗干净的木碗,盛满两碗饭,然后端着碗筷恭恭敬敬地送至莫飞燕和小霜面前。
莫飞燕吞了吞口水,也顾不得再摆大小姐架子,接过碗用筷子夹起一块鱼,送进嘴里,立刻惊奇地叫道:“咦?这鱼竟然很好吃!”
小霜接过碗冲李三弯眉一笑,听莫飞燕一说,立刻夹了块鱼尝了一口,眼睛一亮:“真的很好吃呢!”再尝了一大口饭,眉眼都笑弯了:“小姐,饭也好好吃!您快点尝尝看——”
莫飞燕头一回吃到如此口味的饭菜,虽不如大厨炒得致,却别有一番山野的风味。因此,对李三的厌恶也去了些,当下淡淡道:“嗯,炒得勉强还可以。对了,你是叫什么名字?”
李三惶恐道:“小的叫李三。”
莫飞燕点点头:“果然是个俗气的名字。”
李三不敢说什么,虽然一天一夜没吃过东西,早已饥肠辘辘,却是万万不敢跟她们一起吃饭的。
即便这饭菜是自己辛苦做的。
小霜看着他远远坐在船尾努力划着船,心下一动,在自个碗里的饭下悄悄藏了一块鱼。
待莫飞燕吃完饭回舱,锅里已只剩一点锅巴。船上只有两只碗,李三不敢洗了她们吃完的碗再自己用,只好刮了点锅巴,用黑铮铮的锅盖端着就着咸榨菜吃。
小霜走至他身边,然后,在李三还没反应过来前,夹了块鱼在他的锅盖上。
李三一惊抬头,只见小霜对着他微微一笑,露出两只浅浅的酒窝,然后打起帘子进了舱内。
莫飞燕坐在床上不紧不慢地擦拭她的九转紫金鞭。
“小姐,我们就这么去找纪公子么?”
“不然你以为怎么去?”
“可是,我们不知道这条河通向哪里……”
莫飞燕沉吟半晌,“等下到了有人烟处,令李三把船靠岸,你去问下这条水路能不能到广宁府。”
广宁府与沙河镇所属的德州县隔了一百多里,若是这条水路能经澜江通往广宁府,那到了广宁府与穆阳县交界之处,便是那望天崖所在的鬼窟山。
莫飞燕被柳三爷“找到了”一回,自然不愿意再让飞龙堡的人发现自己,若是水路顺畅,便可以省掉许多麻烦,所以,即使船上的环境令她很不满意,相比起急切想见到纪飞鸿的决心,也不那么难以忍受了。
“小姐,你说纪公子的师傅会去望天崖么?”
“应该会去吧。玉水寒这魔头大胆到连御剑山庄也不放在眼里,指名道姓要纪前辈应战,若是不去,岂不弱了御剑山庄的声誉?”
“可是,纪老前辈已经在剑冢里住了十年……”
莫飞燕白了她一眼:“纪前辈是在闭关,十年里肯定又悟出了更高深妙的剑法!”
“哦!那玉水寒为什么要找纪前辈比剑呢?”
“哼!他不自量力,妄想打败纪前辈夺得天下第一剑的名头!也不照照镜子,就凭他那副丑八怪样子……”
小霜噗嗤笑了:“小姐,人们都说玉水寒长得很好看呢,甚至比江湖第一美女还要好看……”
莫飞燕不高兴了:“小霜,你不要听信那些人胡说!玉水寒一个弑师杀母毫无人的大魔头,怎么会好看?定是那种让人一见便欲杀之而后快的恶心大丑八怪!”
小霜点点头:“一个连自己的师傅和娘亲都不放过的人,便是长得好,那也是心灵丑陋之极的……”
船到了某地渡口时,莫飞燕令小霜去探了路,得知此水路正是通往澜江,便决定继续前行。
小霜顺便买回不少新鲜食物和器皿,李三帮着她一一在船上放好。
趁着莫飞燕不注意,小霜忽然往李三怀里塞了样东西。
李三低头一看,是个旧麻袋子,他疑惑地打开,顿时愣住了——
袋里装了一件旧的厚棉袄。
小霜对着他俏皮地眨眨眼睛。
李三眼一热,只觉得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在眼角打转。
此后李三白日里划船兼做一日三餐,到了晚上,由于夜里江上实在寒冷,又看不清怕有触礁危险,莫飞燕便令李三找一处靠岸避风的地方歇息。
如此行了三日,船经澜江到离广宁府十来里水路时,天又黑了,而且江上起来大风。莫飞燕命李三寻了处靠岸的芦苇丛,将船泊在那里。
这日已是二十二日,若明日到了广宁府,后日便可上望天崖观那名动天下的比剑。
李三把船系在芦苇丛里,抱着被子,缩在船头。
今天晚上的风似乎特别大,李三把头缩在被子里,都能听到耳边“呜呜——”的风啸声。
即使裹着小霜给他的旧厚棉袄,李三仍然觉得寒风无孔不入,透入他的四肢百骸,冻得他直打哆嗦。
李三实在是冻得睡不着,忍不住站起来,缩着脖子看向这苍凉夜色。江面上是寒风狂啸,而江岸上,连绵不断的芦苇丛此起彼伏,竟煞是壮观。
李三睁着眼看了一会,只觉得视野渐渐有点模糊不真实,确实是不真实,要不然,他怎么会感觉看到芦苇丛远处有两个人影在腾空飞掠?
李三揉揉酸涩的眼睛,想把这不种真实的感觉揉散,蓦地全身一颤——
那两个人影竟然越飞越前,很快便清清楚楚地进入他的视野中!
只见那两人一黑一白,在芦苇丛中飞腾翻掠,时不时撞在一起互击一掌,又很快分开。
李三初始还以为自己看到地府的黑白无常,正恐惧得全身发冷时,前面那白衣人停在一处芦苇上,衣袂随风掀起,肆意张扬,仿若凌云九天。
那白衣人在空中顿了顿,蓦地转身飞掠而起,如流星陨落般竟生生落在芦苇丛中的小船上!
李三“啊——”地尖叫一声向后摔倒——
那人缓缓回头,白衣如雪,漆黑眼眸望向李三,如惊鸿一般,掠过冷冽寒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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