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下仓廪(3)
终日幽闭在深的丁皇后终于决定在一个温暖的黄昏出来走走,那个时候淡黄色的菊花正在一瓣一瓣的落下,有三两只翠如碧玉的鸟在树上安歇,安静的绿叶在夕阳的映照之下显出一种奇异的暖黄色,让人觉得心里分外安恬。
丁皇后就在那时,看到一个身着淡黄色衣服的孩子捧着诗集在读,声音清脆稚嫩,又琅琅上口,“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丁皇后就在孩子读诗的刹那间喜欢上了他,她伸手招呼孩子过来,孩子不慌不忙的合上书本,走到丁皇后面前,先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道,“小子无知,不知此处是这位娘娘安歇之地,多有打扰还望恕罪。”他分明是一个极幼小的孩子,可是说话行事皆是名士派头,显然是家教甚严。若说如此还是能教出来的,那么他初见生人却没有丝毫的害怕和紧张,却是他天生心思安定之故了。
随从的侍者纠正孩子的错误,“什么这位娘娘,这是咱们大燕朝的皇后千岁,还不过来行礼?”
那孩子愣了一下,不过瞬间脸上神情又恢复了那股安静的意味,“儿臣给皇后娘娘请安,愿娘娘千秋常在。”
丁皇后的度量可不是侍者所能比的了的,虽然孩子不知道她的身份而贸然行礼,可是她一点责怪的意思也没有,反而看着眼前这个俊秀的孩子越发的喜欢了起来,道,“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呢?你们可别吓着他。”不过她立即也愣了,“你刚才自称什么?”
孩子有些不明白了,难道自己刚才说话不够清楚么?他犹豫了一下,又脆生生的行礼,道,“儿臣给皇后娘娘请安,愿娘娘千秋常在。”
丁皇后嘴角有一抹淡淡的笑容漾起,她听出来了,这个孩子也是皇上的儿子,与自己夭折的儿子一般,血管里流淌着大燕王朝燕氏皇族的血。她俯下身子,看着这个可爱可亲的小家伙,道,“你母亲是谁?”
孩子道,“儿臣母亲是淑贵妃。”
丁皇后虽然多年未曾在后走动,可是总有人去她的里请安,对于后倒不是如何生疏,道,“哦,原来是夜北国公主的儿子,怪不得这般俊秀,有这般有礼。也只有那个小姑娘才能□出这般出色的儿子。你母亲呢?”她并不是想见淑贵妃,只是爱屋及乌的随口问一问,她喜欢和这个孩子说话,更喜欢这个孩子一本正经的回答问题的样子,那股严肃劲,那股安恬的味道,像极了皇上。
孩子紧闭着嘴,不说话。
丁皇后略有些奇怪,道,“你母亲呢?”
孩子还是不说话。
最终还是一个懂眼色的内侍匆匆上前,在丁皇后耳边小声说道,“淑贵妃年初就去了。”
丁皇后立即明白了孩子的表情为何会如何,心中又凭空增添了无数怜爱,她低下身子,抚着孩子柔软的头发,道,“可怜的孩子,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孩子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说,可是眼睛里始终漾着泪水。
丁皇后拉着他小小的手,道,“你是个可怜的孩子,我也是个可怜的母亲。这样吧,你以后不要叫我皇后娘娘了,你叫我母后就好。”
就这样,皇后将失去母亲九个月的二皇子抱到了自己的里,并且开始负责二皇子的教导之责。本来皇帝已经准备延请名师授课,可丁皇后却等不及一般自己在太学之中寻得三位饱学宿儒为二皇子传道授业。皇帝知道之后也不过一笑置之。
丁皇后从来没想过对外自己对二皇子的宠爱,不论任何场合,她都喜欢带着二皇子出现,有时候一些明显不该年幼的皇子出席的典礼她也如同一个小姑娘一般任的拉着二皇子的手。皇帝爱她,对于她这些无伤大雅的举动总是一笑置之。但是这些信号传达到下面的时候,造成的影响就绝非丁皇后那略有些任的小心思所能想到的了。
仿佛就在须臾之间,三皇子要做储君的呼声大减,关于二皇子的谣言几如山雨欲来一般,大街小巷不论贵贱都在说丁皇后和皇帝如何如何宠幸二皇子,二皇子被立为太子简直就是铁板钉钉一般。
时有拥三皇子党朝堂之上或者酒肆之间大唱反调,可总有数倍的二皇子党将他们的声音压下去。放眼天下,几乎所有的人都觉得二皇子就是太子,二皇子就是未来的皇帝。
可是他们吵归吵,闹归闹,谣言传得再凶,若不是实情,终究会烟消云散。二皇子要被立为储君的风声传了那么几年,皇帝该喜爱二皇子还是喜爱,该放任丁皇后宠溺他还是放任,对三皇子也一直是不冷不淡,只是从来没提过想立储的意思。
有三朝元老上奏折恳求及早立储,大位早定,皇帝不过是淡淡的回了一句,“朕还年轻,那许多事着急做什么?”老臣们顾念脸面,不敢强说,但言官新吏则颇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意思,奏折如流水一般的递了上去,说什么丁皇后贤良恭俭,母仪四海,乃是万世之贤后;而她所抚之二皇子温顺有礼,尊师敬贤,亦是少有的好皇子,如此良才美质,若是得立储君,乃是大燕之幸,万民之福。皇帝将那些说辞千篇一律的奏章整理好,垒成老大的一叠,让内侍在早朝时候当众宣读,于是那一日本该结束的早朝就硬生生的拖到了午后,年轻点的臣子还好说,上了年纪的老臣都有点支持不住了。他们早晨起来不过喝点稀粥什么的垫补一下,都是等早朝过后方才好好的吃饭,皇帝突然来这么一下子,着实让人受不了。
当内侍开始念第三十七份奏折的时候,太阳已经有点偏西了,极为头发胡子都雪白的老臣摇摇晃晃,随时都要倒下的样子,可皇帝面前的奏折还有不薄的一叠。而皇帝也没有让内侍停下来的意思,仿佛早上自己随口吃的两筷子饭菜很管饱一般。
第三十七份奏折念到结尾,皇帝挥了挥手,示意这本奏折念完之后可以停下了,内侍也极为聪明的领会了皇帝的意思,最后一个清脆的声音出口,朝堂上也起了一个沉重的闷响,仿佛要给这份奏折增加一个特别的结语一般。众人放眼看时,只见年逾七旬的侍中王大人已然摔倒在地,竟是饿的昏过去了。
皇帝本来想在奏折念完之后自己再大加驳斥这种错误的论调,什么立二皇子如何如何英明,立二皇子如何如何正确,立二皇子不是公卿大族要拥立二皇子,而是天下万民要拥立,立二皇子不是朝堂百官要拥立,而是社稷江山要拥立。可这腔调打的越高,皇帝越是讨厌。二皇子不过七八岁,再如何少年老成,再如何温顺恭良,再如何尊师重道,那也不过是一个孩子,一个孩子就要搞的天下万民拥戴,江山社稷求恳?若一个孩子真有这般大的作用,那与妖孽也没什么两样了。
皇帝自然不认为自己的儿子是妖孽,也不会天真的相信自己儿子的贤名已经传扬四海,天下皆知了,他知道这些人打的什么算盘。平时他们闹就闹去,反正掣肘众多党羽,也是帝王之术的一项。可闹到这个程度就有些不成话了,他心中已经有气了,想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打压一下这种风气。
只是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万万料想不到的是,自己料想的万无一失的决策竟尔被王侍中饿极发昏摔的这一跤彻底打乱了。他急忙传太医给王侍中诊治,可诊治的结果竟然是王侍中饿了,这让本来严肃之极的早朝变得有点哭笑不得。于是业安十四年中最长的一个早朝就这样草草收场了。
皇帝还在想着怎样找一个机会好好打击一下拥立二皇子的这帮大臣,可是他不知道那个草草收场的早朝,因为他还没来得及表明自己的态度,仅仅是让内侍读了那许多拥立的奏折,从而带给了很多人与他想法截然不同的信号。
第二天拥立的奏折如雪片一般涌进了御书房,皇帝面对着能埋掉自己的纸堆,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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