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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四章

    沐浴过后,慕辰清俊的脸上多了几分血色,一双影沉沉的丹凤眼举目时,摄人如旭日高悬。

    铜雀打量着铜镜中仙人似的男人,一边用犀牛角的梳子仔细梳理着他的黑发,一边忍不住愁眉苦脸的叹息。

    “唉。”铜雀摇头长叹着。

    慕辰知他有话要说,沉默以待。

    “唉。”

    铜雀继续叹息,见自己家王爷完全没有接话的意思,只得自说自话道:“可惜喽,想我们家王爷,论才智,论相貌,论学识,论封地,甚至皇上的宠爱,哪样不在他俩之上呢。他们不就是……”

    慕辰道:“觉得亏了就去跟有腿的主子去。”

    铜雀只得噤了声,服侍他换上一件蟒缎青袍,披了皇帝新赐的白狐腋裘。

    这身华贵却素淡的裘袍加身之后,铜雀打量着自家端坐如佛雕的主子,就更觉得他琉璃目含威,英明神武的丹唇紧抿,有人中之龙的姿仪气度。

    铜雀心里暗自嘀咕:“你生在帝王家,就算有洁癖,又怎么能自己干净?迟早你自己会幡然醒悟!”然而,他终究是敢想不敢言,兀自回忆着他梦中的场景,梦里,凌慕辰君临天下,亲自迎接那打退了草原鞑子的阿忠将军……

    门外已有响亮的敲门声,像是要敲碎了门似的。

    由阿忠推他出门,再像素日一样抱他上马车的时候,阿忠的嘴里一贯是喋喋不休:“死瘫子,你怎么又轻了?下次我干脆一只手提着你上车好了!”说着,像张飞绣花似的,仔细将慕辰抱放于车内,然后,挺直了身板,仗剑在一侧伺候着,正在这时候,不远处传来一阵清脆激越的马蹄声。

    大约十来匹马,都是好马。

    慕辰和阿忠屏住呼吸,警惕地辨析着。

    “咴儿~~~~~”

    马鸣声嘹亮,正是皇帝的那匹色如霜纨的骕骦。

    不愧是名马,那一眨眼的功夫,马蹄声已的的近在咫尺,府上的一干人等统统跪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迅速刹马,利索地跳下,虽他早已过知天命之年,然他步履稳健,浓眉炯目,形同壮年。

    见阿忠刚要把慕辰搀抱下车,皇帝凌宛天急忙道:“朕的儿子,朕来。”说着,亲自将慕辰抱扶到轮椅上,回头瞥一眼身后的好马,再瞅瞅自己皇儿丝毫不能动弹的腿,双目微眯。

    “身子好些了么?大冷的天,快回府!”说着,凌宛天亲自推着自己六皇儿回府进了书房,一面吩咐着贴身的太监和铜雀:“还不给王爷准备脚炉暖和着!”

    “多谢父皇体恤。”慕辰躬身道。可是,这种爱,他感激而无法涕零。

    他深知,父亲在打仗时候可以给小卒吮吸脓疮,对臣子有功必奖,又何况是他的亲儿子。慕辰一直觉得,以他的父亲出神入化的用人本事,就算让你死,你还会流着眼内亲手奉上刀子谢主隆恩。

    “瞧你,跟自己的父皇说这种话!”凌宛天慈爱地笑道:“身体好些了么?朕让快马加鞭给你带来上好的灰刺参下午就到了,等让他们直接送到你府上。”

    慕辰感动而警惕着,锦瑟的事情之后,他终于知道“提防”二字。

    果不其然,待脚炉手炉统统备好,茶也上来之后,凌宛天吩咐一干人等全部退下,宣布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辰儿,朕突然觉得这哈丹巴特尔这次没那么简单。”凌宛天道:“辰儿,为了你的安全,还是不要亲自去送锦瑟了。”

    慕辰不动声色道:“为什么?”

    凌宛天道:“十年前,要不是咱们买通的他们的二可汗,导致所有将士无心恋战,他们早就杀到京城来了,以美人换和平,也不过是他灭咱们昭耀国威风、长他们将士志气的手段。”

    凌宛天叹息道:“十年后,他们来势凶猛地杀过来,又是在天寒地冻,草原上寸草不生的时节,所有的部落都需要咱们昭曜国的丰富物资,如今是万众一心,这正好是哈丹巴特尔完成其霸业的好时机。他会为咱们送上的美人和少量物资罢手?绝对不会。朕和仆们觉得,他们只是低估了我昭曜的战斗力,战得太久了,粮草缺乏,所以,才出此下策,说是以美人和物资换和平为诱饵,真正的意图是……”

    慕辰在心中大笑,震耳欲聋,面色却依旧是冰冷而祥和:“是什么?”

    凌宛天一脸的忿然:“为什么要锦瑟?就因为她是昭曜国的第一美人吗?朕觉得,他们怕是知道她是我六皇子的王妃,想待我皇儿亲自送人的时候,要挟你为人质来换土地罢了!”说着,愤愤不平地锤击着千年楠木制的书桌。

    慕辰刚恢复正常的心脏再次陷入一派混战,默默地望着自己已年逾知天命的父亲,吞下那麻木不知味的丸药,心里先凉,再烫。

    自母妃死后,他再也没有笑过,却练就一副处乱非惊的姿态。

    “所以,锦瑟不必亲自身涉险。”慕辰道。

    凌宛天却从袖中出一副羊皮肖像,羊皮上的女子双目顾盼神飞,樱桃唇含嗔含露,酥丰满,裹在纱衣中如待剥的成熟蜜桃,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锦瑟!

    慕辰顿觉闷,目眩,本来刚轻缓了些的左肩膀,又吃痛开来。

    “那些鞑子点名要这位女子,锦瑟,怕是躲不过了。”凌宛天道:“大丈夫何患无妻?更何况是朕最风流英俊的儿子。这事之后,辰儿要多少美女,父皇都给你,只是,这次,还是不要送她了就是。”

    慕辰面无表情地道:“河西的李将军是我外公的旧部,松岭的杨将军师传我外公,而镇北的戍城将军,乃儿臣亲手提拔,倘若慕辰做人质,倒也杀敌的一剂猛药。”

    凌宛天嗖地站起身来,怒道:“使不得!朕是大昭曜国的皇帝,差遣他们就不是猛药了么!”

    凌宛天掉头就走:“朕说不行就不行!“

    慕辰打量着自己的父亲倾力打造的父慈子爱场面,冷哼一声。

    “请父皇恩准。”慕辰咬牙道。

    凌宛天终究却和慕辰商量起战事来。

    说到粮饷军费的时候,慕辰道:“儿臣认为,罢免昔日战功不大的武官,虽节省开支,却得不偿失。又几个浴血奋战的将士能亲自拿下敌人将军的首级?又有哪个士兵不怕老,为国捐躯大半生,白发时父母无所养,儿女无所依?”

    凌宛天捋着美髯,思忖了一阵子,最终表示接纳。

    而后,继续商讨,直到夕阳落山时候,这凌宛天方才心满意足地摆架回,慕辰望着父皇远去的铁骑,突觉喉中一阵腥甜,捂住唇时候,一股鲜血顺着他白皙削长的手指汩汩滴下,滴在那白狐腋裘上,犹如一只白狐受了新伤,殷红的血,将那白毛衬得欺雪傲霜。

    “瘫子?王爷你没事吧?”阿忠急得双目猩红,想用大手穿过他的腋窝抱他回卧房,又怕速度冲击力太大伤了他,只得冲周围大喊:“还不快去请锦瑟姑娘?”

    慕辰摆手:“死不了。去书房。”

    (下)

    阿忠推慕辰回到书房之后,便忍不住问:“皇上和你说什么了?他不赞成你去草原上送锦瑟姑娘了么?”

    慕辰出一副羊皮地图,吩咐道:“挂在屏风上。”

    阿忠一愣,帮他挂上了,就见慕辰削长的手指就在上面量度,盘算。

    “你比划什么,莫非你这个瘸子还想亲自骑马砍杀那帮王八蛋们?”阿忠疑惑地问。

    慕辰澹然道:“通知左先生,马毅、徐无生他们,申时在密室集合。”

    阿忠知是有暴风骤雨将至,竟忘了调侃慕辰,得令道:“是,王爷!“

    当晚申时,一干殷王凌慕辰的心腹果然齐集密室,慕辰便将实情道出。

    “不行!“阿忠砸着石凳,大骂道:“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不是他最疼的儿子吗?要瘫子去当人质,这不是去送死吗!”

    慕辰的先生左知明也略胡不语。

    官居兵部郎中的马毅也反对道:“这的确是树立威信、扩大势力的大好时机,可殿下他……”

    慕辰刷地从袖中甩出软剑,直取马毅的喉咙,马毅躲避不及,那冰凉的触感已直抵皮肤。

    “本王的剑不够快?”慕辰收回游蛇般的闪亮软剑,冷冷地望着在坐的各位,双眸散发出北极星一般明亮的光芒。

    “本王的腿不够慢。”阿忠小声道。

    “依下官之见,这次草原之行也不是不可为之,不过,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文下省秘书郎韩鼎道。他出身寒门,无钱考科举,还是慕辰春游时避雨,路过一鄙陋草屋时发现并推荐给皇帝的。此人文采斐然,饱读诗书,也有几分通治国与吏道,却不懂打仗,这次头一个发表意见支持,使得一干人等全部吃惊地望着他,以待下文。

    “下官虽不懂兵法,却知道奇兵制胜,总觉得这次出行,少了些“奇。”韩鼎道。

    王府的左虞侯车骑将军戚风亦是道:“依我看,王爷真想去这草原的话,咱们得先想法子迷惑草原上的那帮野蛮人,让他们轻敌。”

    王府左二护军王史都道:“末将认为,这次皇上是铁了心让咱们王爷出马了,王爷若是不去,只能让所有人笑话他。他这个兵部侍郎还当的有什么意思?王爷倒是可以不做什么官,吃吃喝喝玩玩,可是,眼下这太子、汤王、渊王争皇位争得那么激烈,太子表面上又虚情假意地和咱们爷那么好,搞不好哪天咱们就成了牺牲品,所以,咱们必须壮大势力才不用受他人的气。而且,因为,只有咱们殷王府,才有让河西的李葳、松岭的杨师崖,镇北的范洪量全力以赴的本事。”

    “不行!王爷本是个腰以下完全瘫痪的人,就算你们说的再多,他要是死在那帮鞑子的手下,有威信有个屁用!皇帝这个虎毒食子的败类!”阿忠依旧阻止道。

    慕辰直视着左知明先生,左知明却依旧望着或气愤不发表言论。

    慕辰面无表情地端杯饮一口红花莲心茶,调转轮椅,望着身后的地图,亲信们见主子心意已决,都沉默开来,慕辰调转轮椅,冷冷地道:“本王知你们面对强敌,难免对一个瘫子信心不足。且听慕辰一言。

    其一,擒贼先擒王,若有人能亲擒哈丹巴特尔,此战必胜,奇人本王刚得到。

    其二,以奇兵制胜。咱们早已有河西、松岭,镇北军可调遣。

    其三,以障眼法制胜。那胡人以勇猛为荣,以病、弱、为耻,本王得装的病弱,无用,软弱呆傻,他们自然会放松警惕。我们这帮随去的人,也装得好色些,好酒些,让他们完全以为我们都是无用之辈,足以让所有人轻敌。

    其四,诸位很不幸地成为我凌慕辰的心腹,我凌慕辰就已将你们的荣辱系在自己的脖颈之上,此战关系到你们的功名利禄,慕辰绝不会含糊,今晚谁要是看本王腿废而小瞧了本王,先吃本王一剑!“

    说着,将调遣多少支兵,安排多少骑兵、步兵,先从哪儿潜了去,哪边侧攻,哪边为主战场,如何调运粮草甚至如何支援都将自己的意见道出。

    严密、谨慎,天衣无缝。

    在座的各位,加上左知明先生,竟齐齐鼓掌开来。

    “可惜了,王爷要不是,咳咳咳,定是个用兵如神的明君明将。”

    “这仗一定打的有意思!”

    只有这左先生,眼中有掩饰不主的喜,却有些忧愁。

    果不其然,慕辰话音刚落,声喘息起来,霎时,就手足具青,心痛得他躬身下去,双目紧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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