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9.思过崖与落凤山
风钟的这一次筑基,情况并不乐观。
早在三年前,风钟就已经达到练气大圆满了。相比起那些如今人在炼气中期甚至初期徘徊的低阶弟子们,他的资质无疑是顶尖的。在这个灵气充沛的地方,他甚至只花了十七年便达到了炼气期的顶峰,甚至比前世的安格还要快一些——并且,那是在没有人细心指导的前提下——安格给他留下了功法,却并没有留下修炼的心得。而前世的安格,却是拥有师父和师兄这两个惊艳丰富的前辈指导,进益自然比他自己摸索要来的快的多。
风钟也很是气恼,只差那么一点,就可以突破。然而就是这一层薄薄的壁垒,他却迟迟都没能攻讦,一直拖延到了现在。
安格听殷若雪说到这里时,眼眸低垂,静静的望着桌面的花纹。
本质上来说,练气期的弟子还不能称之为修士,无法将满溢的灵气转化为真元,灵气就不是真正的属于修士所有,只能靠一次次的巩固吸收来维持这个状态。灵气可以滋润练气期弟子的身体,一定程度上的改善他们的体质。而体质的改善,必然会延长他们的寿命——这是合情合理的增长寿元,因为健康,所以长寿,就如同这个世界的战士一般,越是健壮的体魄,生命就越是坚韧。然而,练气期弟子们能够感受到灵气,却并不能真正掌控它们。灵气就像是魔法师所控制的元素一样,让他们可以使用一小部分,然而却并不属于他们本身。
严格说起来,筑基,才是真正迈入修行大门的第一部。
风钟所面临的状况。就是无论怎么努力他都无法将灵气转化为真元,这些灵气就像是调皮的孩子一般,他约束的越厉害,它们就想方设法的逃走,从他看不见的地方。
他知道,自己的道心必然还不够坚定——母亲留下的玉简中有关于突破的一些言论,知道自己的道心出了问题——但他并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一个环节,三年来,他只能一日日的苦修,保持这练气期巅峰的状态。
这个成绩。在凌虚派,已经十分了不起了。他超越了绝大多数比他还要先修炼的修士,和妹妹一样成为凌虚派的绝顶天才——然而天才的神话,却卡在了筑基的瓶颈之上。
“我去找他谈谈。”安格默默想了一晚上,终于站起身,准备去找自己的大儿子。
“谈什么?我不认为他听的进你的话。”殷若雪拉了她一把,有些无奈的说道。
事实上,风钟是真的未必听得进安格说的话。那小子自我意识太强烈,在修行上又几乎一马平川,从来没发生过太大的问题。而那些小小的障碍,他自己就能轻易的破除了。
这恐怕还是那孩子第一次受挫,心高气傲如他,都不曾对平日里最亲近的宁临风询问过。就算安格开口,又真的有用吗?
安格顿了顿,她知道殷若雪说的没错,但她还是轻轻的拂开了她的手。她笑了笑。眸光里闪烁这坚定的光芒:“即便是这样,我也要试一试。那毕竟是我的儿子。”
不管他是不是能够听的进去,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前世刚刚进入山门的风清雅是多么自闭。将自己关在山上那座小小的竹屋里,几乎从不做声。而那时师父和大师兄却耐心的陪在自己的身边,师父不是多话的人,他每每也只是叮嘱一两句让她不要放松修炼——因为她起步的晚了。而大师兄则是温柔而不厌其烦的为她讲解修行中的注意事项,不管她是不是明白,也从不在乎她有没有开口问过。
正是因为这样的耐心,她才打从心底接受了两人吧?这样从骨子里都透出防备疏离的风清雅,也只有这样细水长流的举动,才能温暖她早已冻彻的心扉。
她没有御剑,内门不可御剑飞行——即便他们是这个门派中高高在上的人,他们也从来不会去因为自身的地位而破坏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看似洒脱随意的修士,其实最需要各种条条框框来束缚他们的行止,以免因为拥有强大的力量而迷失自己的本心。
“娘,您这是要去哪里?”正走下正殿山门的时候,遇上了来给师兄师姐送这个月份例的风灵。少女明亮的眼睛看着安格,眼底透着一丝儒慕。
她本想借着替师兄他们送份例的机会和自家娘亲多呆一会呢!没想到她才来,她就要走了!
“我去找你哥哥。”安格对她笑了笑,有些无措的。她迎着风灵的目光,有些不知所措。她是个伸手拍拍她的肩膀,还是轻轻的抱抱她?她的手臂微微动了动,然而最终却还是没有任何的动作——她是不惯,也是不会。“钟儿在他的洞府里吗?”
去找哥哥?风灵脸上一闪而逝的一丝讶然让安格有种莫名的窘迫,她真的是一个不称职的母亲吧?不过片刻之后,风灵便笑道:“这个时辰,哥哥应该是在思过崖……哦,他很喜欢在那里修炼,也不知道为什么。”
风灵面上的困惑和不理解都是真真实实的,她不知道为什么她天资出众的哥哥会喜欢去那个地方——若要论一个门中弟子最不愿意呆的地儿,那必定是思过崖。
思过崖并不是一个修炼的好地方,那是山门中最偏僻的一个角落,也是灵气最稀薄的地方,那是门中弟子最不愿意去的地方,所以被用来惩罚犯错的弟子——不拘让他们在那里呆个一年或是几年。那地方清冷又偏僻,平素又无人会去,倒是个磨性子的好地方,久而久之,便被称为思过崖。喊的多了,宁临风便干脆地为那地方正了名。
安格一怔,忽然浅浅一笑,果真是她儿子呢!
前世的她每每有想不明白的事儿,就喜欢去落凤山。在那里,她能够冷静下自己的头脑,时刻都保持在清醒的状态——落凤山和思过崖一样,是一个灵气稀薄的山峰,门中弟子但凡有了过错,师叔师伯们都爱罚那些师兄师姐们去落凤山呆着。
落凤落凤,其寓意便是:哪怕是神兽凤凰一般逆天的资质,只要一直在落凤山上呆着,终其一生也别想羽化飞仙!
那是一片荒芜贫瘠的山脉,却拥有凌虚派最美丽的景致。
“我知道了。你先去见你师姐吧!”安格对她笑了笑,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抬手,轻轻碰了碰女儿的脸颊——她小心翼翼的碰触,仿佛像是害怕弄坏了她。她轻声道:“要乖乖听师姐的话,不要惹她生气。”
风灵眨了眨眼睛,黝黑的眸子里涌起一股子湿气,但只是变成了雾气。看起来越发惹人怜爱。
这个孩子其实长的很像她,柔软的黑色长发,黑色的眸子。她的眼睛眉毛无一不像她,两人站在一起,有七八分的神似,因着她的面貌年轻。看起来倒跟孪生姐妹似的。只是风灵身上还有少女的娇俏天真与可爱,她则成熟的多,有一种成年女子才有的持重。
“娘亲放心,灵儿不是小孩子了。”风灵抽了抽鼻子。却绽开一朵欢喜的笑面。娇俏的吐了吐舌头:“娘亲快去找哥哥吧,哥哥才是要人哄的小孩儿呢!您不知道他……性子可别扭了!”
“哪有做妹妹的说自家哥哥坏话的吖!”看着她愉快的模样。安格心里一松,顿时也放开了许多。伸手捏捏她的鼻尖,轻斥道:“顽皮!”却没多少责怪之意。
风灵呵呵的笑着闪躲,十六岁的少女,还是第一次和自己的母亲这么亲近……一时之间,她隐藏起来的那份对父母的渴慕似乎一瞬间都从眸子里泄漏了出来,让安格有些招架不住。
她叹息一声,上前一步,将少女揽在怀中轻轻抚了抚她的背:“从前是娘不好,忽略了你们兄妹……以后,娘会经常陪陪你们的。”
半晌未曾听见少女的答话,松开手,却见她已经是哽咽的不成样子。安格只得伸出手抹去她眼角的泪珠,笑道:“快去吧,别让你师姐久等了……我去看看钟儿。”
少女用力的点了点头,却没有动。
安格明白她的意思,当下也不催促,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背便慢慢向着思过崖的方向走去。
大约……风灵是会直到看不见她了,才会去殷若雪那里。
思过崖上,一阵阵风从谷底向上吹拂,吹的人的衣抉飘飘。道袍宽大的广袖与袍边鼓成了一个气团,那风太凛冽,刮在脸上有种别样的生疼。
孑然一身立在思过崖上的青年手捧着一只精致的紫砂壶,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的星眉朗目带着三分儒雅、四分倔强,还有剩余的三分迷茫,眸光投向谷底,那幽暗的望不见底的深渊,仿佛一张张开的血盆大口一般,叫人心悸。
“钟儿……”一声女子的轻唤声响起。
风钟的手轻轻一颤,手上的紫砂壶差些捧不住,晃了晃,终究还是被他握住了。只是他反应极快的收回了芥子袋中,方才一脸平静的转过身去。
他看着慢慢靠近自己的女子,多么像自己的妹妹,但他知道她不是。他张了张口,清晰的吐出一声恭敬的称呼:“母亲。”
恭敬,却含着少许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怨怼。
安格却仿佛什么也没看见,只是笑了笑,径直走到他的身边,站定。
“原来这里的风景也这么好。”正是午后夕阳,天空一片红彤彤的,霎是美丽。
也?风钟愣了愣,却不晓得母亲说的另一个地方会是哪里,只是默默的回复原先的姿态。
他并不曾发现,安格偷偷看了他的侧脸一眼。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仿佛昨天才从她体内出生的粉嫩小婴儿,如今已经长的比她都高了一个头了,而她,却错过了他最纯真的童年。
终究,他还是怨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