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时延知道，何衍照语气平和，往往是阐述之事深信不疑。

    他并没有反驳，亦没有被戳穿心事的难堪。

    “老三。”何衍照两手支撑窗台，坐了上去，“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放-浪吗？”

    何衍照多情又绝情，从来不怕没花采的原因，除了容貌财富等硬性条件，也和他有自知之明有关。

    “嗯哼？”江时延确实心情沉重，平日听到何衍照这么自黑，表情那边端着眼睛都要渗出笑意的。

    何衍照指骨分明的手指探-入江时延口袋，摸索烟盒。

    江时延低头看。

    在不小心推门而入的小下属眼里，俨然是一幅场景：向来冷静寡言的老大，居然温柔地盯着这位花枝招展的何先生……而作乱的何先生，更是做着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唔！”

    小下属自觉捂住嘴，悄无声息地退出办公室，并且自以为贴心地关紧房门。

    何衍照眼里只有江时延，“老三，我第一个爱的人，是我永远不能在一起的人。当时我小，没有担当，我畏惧流言。最终，我和她分道扬镳。离开她以后，我起初找和她相似的女孩儿治愈情伤。经年累月，我都忘记我为什么要和那么多妹子玩暧昧、谈恋爱——我已经习惯了。”

    将烟塞到何衍照嘴里，江时延了然般，“但是，你的情伤还在。”

    “果然被你看穿了。”何衍照苦涩一笑，“如果可以重来，我肯定会勇敢点。几年前，我突然想起她。那个年纪，她离开，我就默认她自由。我从没想过去找她。但是那一天，我突然发了疯一样去找她。找到了。她结婚生子了。”

    何衍照突然停住，深深吸了口烟。

    缓缓弥漫的烟雾里，何衍照露出了几乎妖孽的笑容，“你知道吗？她完全变成了那种中年大妈，很胖，皮肤也松弛了。她那会儿正在教训儿子，脸色苍白，眼角的皱纹多得可以夹死蚊子。可她在我眼里，还是正值芳华的模样。我把她约出去，说了很多很多的话。我在你们面前絮叨不停，在女孩子堆里也游刃有余，可面对目光如水的初恋，我说不出一句对不起，也说不出一声后悔。”

    江时延很少见到何衍照故作轻松的皮囊下见到他表露真情，明明是被安慰的人，他不自觉拍拍何衍照的肩膀，“她一定知道的。”

    伴随着一圈盖过一圈的白烟，何衍照弯了眉眼，“所以，我支持你。”

    剩下的话，何衍照不说明，江时延都明白。

    哪怕有朝一日，江时延做了世人眼里离经叛道的事情——和凌念谨离婚，跟顾藤锁恋爱或者走更远的路——何衍照会支持他。

    江时延没碰上案子，准时下班，和何衍照搓了顿。

    何衍照正经不了多久，饭桌上不停灌江时延酒。

    平常江时延因为工作都克制，这回剥出心意，伤了肝肺。即便知道何衍照恶意劝酒，也杯杯照喝。

    个把小时过去，饭店从热闹变冷清。

    桌上的下酒菜几乎是原封不动，空的酒瓶已经放不下，何衍照脚边堆起小山。

    “老三，我好像醉了。”何衍照眉眼是嫣灼的粉，脸颊更是白里透红。

    江时延轻捶他锁骨，“连我的三分之一都不到，谈什么醉！”

    何衍照试图站起，“咣当”跌坐回椅面。他懵懵懂懂打嗝，“老三，我真的醉了。我们——撤——吧。”

    “帮你打车。”江时延微醺，还看得见何衍照摇摇晃晃的身影。

    “砰”，何老二砸进江时延怀里，含糊不清，“老三，你最好……不像戚四……总奴役我……”

    何衍照嘴上埋怨戚临君，心里其实最宠。哪天戚四不支使他，他必定觉得寂寞空虚冷。

    顾藤锁暗中观察他们许久，等到载何衍照的出租发动，她才钻到江时延身后，紧紧环住他的腰。

    小水蛇缠着树枝似的。

    “撒手。”江时延介于醉和不醉之间，却能在瞬间辨出顾藤锁的气息。

    顾藤锁愈发用力，整个胸腔恨不能嵌入江时延的背。

    “我不！为什么拒绝我！你不想要我吗？”顾藤锁完全不顾场合，“你们总说我下-药，你难道不清楚你是因为什么吗？”

    我以为是梦。

    江时延在心里回。

    周遭的议论声渐起，江时延身上没穿制服，但依然不想成为焦点。他用了真力，拽住顾藤锁的胳膊，将她临到路边的香樟树下。

    手里的女孩儿挣扎不已，他再次失了分寸，恶狠狠扼住她的脖子，“你有完没完？”

    幽暗的夜色里，她的眼睛居然分外亮堂。

    仿佛是穿透黑暗的一束光。

    “我没完！”

    江时延忽然想起头回见顾藤锁，她那双眼睛，同样明亮。

    那天江时延出任务，疑犯跑了不说，还下起滂沱大雨。他打不到车，索性走回家。半路他撞上打架斗殴，职业本能驱使他走到暴风中心。

    走近那团黑影，他才明白，不是“打架斗殴”，是一群青年在围殴一个瘦弱的孩子。

    天黑雨大，顾藤锁浑身都是泥水，江时延根本没有看清她。

    “住手！jing-cha！”

    奈何雨声太大，江时延的怒喝被淹没。

    顾藤锁蜷成一团，痛到没有力气再喊痛。

    这恰恰让江时延担心她没命，顾不上程序，猛地甩开伞，拽出最外沿的壮汉就一顿狂揍。

    接下来，第二个，第三个……

    顾藤锁意识到情况有变，眯着眼观望战局。

    她仅有的理解里，这个男人就是电影里说的盖世英雄。

    她的盖世英雄。

    顾藤锁年纪虽小，但她不是被抛弃就被伤害，心理年龄成熟。可在某些方面，她特别柔软。

    大雨里不由分说为她打架的江时延，她能记一辈子。

    江时延战斗力太强，十几分钟过去，七个壮汉全都趴下。

    其中一位青年捂住嘴角，愤愤不平地呢喃：“我教训小偷……你裹什么乱？”

    可惜雨声太大，江时延没心情听。

    他顾不上七零八落的“混混”，长腿跨到顾藤锁身边，单膝跪地，将她打横抱起。